无知之海(4)

    从家到学校的路只问到了一半,小茂就忍无可忍地把体育馆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娜娜美,他连同自己的猜测一起向姐姐倾吐而出——

    “……冷静一点,小茂。”

    娜娜美停顿了一瞬,那双继承自妈妈也继承自祖母的褐色眼睛中久违地闪过冷利的寒光,但很快又被主人全盘压下,不暴露在自己年幼的弟弟眼前:“小浅是人,百变怪在体育场,它不可能变成它没见过的人……而且花野长得也不像百变怪,不是吗?再说了,即便是火箭队也多少懂点分寸,不可能直接在这里对幼童出手。”

    她的话条理清晰,然而直到把这条路问完,也没有人知道花野究竟去了哪里。

    有人说看见她往回家的方向走了,也有人说看见她走过又返回,还有人说看见她坐了班车,但没有人上前问过她原因,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折返。她的书包被丢在草从里,所有能追查到的线索也在那消失。

    娜娜美很快就报了警,也把这件事通知给了镇里,「一个孩子被悄无声息地挟走了」,一时间镇子里的家长人人自危,要求自家的孩子放学后不准在外逗留,让他们结伴回家,甚至亲自前往接送。

    …………和有关花野的消息,就是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传来的。

    美月的奶奶突然病发,在跟随救护车一起离开前,家里的人看见了正好在回家路上的花野,于是拜托她返回,将大人们都在医院的消息告诉给箤翠,请求这位有点交情的宝可梦培育家帮忙照看还在上幼儿班的美月——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老年人的突发疾病更是危险中的危险,等到美月家人从兜兜转转的混乱中恢复正常时,美月的爸爸才注意到那个失踪的孩子就是被他叫回学校的花野。

    箤翠小姐是宝可梦乡的工作人员,虽然和美月家关系不错,但宝可梦乡的位置离真新镇实在不近,将近十公里的路对独自一人的花野来说简直是出门远游。

    联络到箤翠小姐后,工作忙碌的对方也只表示美月是被一个粉头发的孩子送过来的,她护送那个姑娘上了回真新镇的班车后就没有再过多注意了。

    老实说,这样的消息……没有什么用处,就算知道了花野原路返回的理由和过程,也无法找到花野失踪的原因。

    如娜娜美所说,花野和百变怪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那只百变怪也没有见过花野,更不可能变身成她——凶名在外的火箭队,也不可能蠢到把人类当作宝可梦抓走。但若是要说是人贩子动的手,且不谈当天下午警方封路,一般的人贩子根本就出不去——要真的是通过贩卖人口获利的人贩子,也不可能放过背包之类的赃物,花野书包里的东西虽然不算奢侈品,但小卖一把仍值不少联盟币。

    她失踪的寻人启事在第二天就开始刊发了,可是发出去的消息如石沉大海,家里的电话很少响起,偶尔响起的铃声也不过是让人更加失望,警察打来电话的回访中也饱含着歉意……

    …………全部都是这样的。

    零零碎碎的、勉强拼凑的,但是根本就没有什么用的消息——这就是他们事后能收集到的全部了。

    小茂起初会想得很多,一天有二十四小时,他吃饭想,做梦也想,想她失踪,怕她出事;他会想「如果当时我有在她身边,事情会不会变得好一点」,小茂顺着这样的思路一路往下遐想,接着意识到他们的运气和实力可能并没有好到逃过一劫,或许结局是花野和他双双被绑。

    于是他又会想,「如果那天把花野带着一块去玩,是不是就能安然无恙」?

    百变怪很危险,但是有他护着花野,花野就算多躺几天病床,也好过像现在这样无声无影。

    他起先会想很多,习惯也没能改掉,上学的步伐保持着花野能跟上的速度,买东西时下意识带上花野的那一份,轮到自己洗碗的时候会纳闷第四个碗去哪了……

    但是,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二十一天,改掉一个习惯,也只需要一点点的…时间。

    明明造访他家时是那样的突兀,但花野的离开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显出一份奇怪的、扭曲又生硬的温柔——她像雪娃娃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化,除了心伤以外没有给任何人留下麻烦。

    家里又只剩下姓大木的三个人,四人份的碗筷饮食变成三份,上学时从两个人变成一个人,第一名稳稳当当地落在他的头上。时针就这样转了一圈又一圈,转到恐慌的家长们开始放松,转到小鬼们又嬉戏打闹,转到纯白的真新镇渐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在这样重归平静的、安宁的生活中,小茂偶尔会产生一种错觉:「世界上好像并没有一个叫作花野浅的女孩子,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有被大木家收养,更没有成为他的养姐」。

    他没有再听人提起过花野,谁都不再提起花野了,于是这份错觉愈加愈重,几乎是要成为现实了——仿佛那个会给他带来数不尽的麻烦的女孩子根本就是不存在的,这一切从头到尾都只是他的臆想。

    最初,小茂会不自觉地走到她的门口,这个时候他通常十分安静,如果错觉没有打败他的自控力,影响他的心情和思绪的话,小茂就会静静地停在门边,过一会又独自离去。但如果错觉切实地对他造成了难以自制的影响,小茂就会敲门,不轻不重地敲三下,然后打开她的房间。

    ……她的房间没有上锁,打开门后可以看到娜娜美盖了白布防灰的床和书桌,地板上浅浅地落了一层灰。衣柜里有她的衣服,平时随便放在地上的玩偶也被整齐地塞在里面,就像是主人有事外出,几天后还会回来一样。

    ——「她是存在的」。

    她学习的笔记,她用过的书,她曾经被绊倒过的床脚,她的玩偶,她的发卡……

    ——「她存在过」。

    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世界上好像也只有这种方式能证明了,花野是无根的浮木,大木家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记录。

    但随着时间一点点一点点的流逝,小茂也不会再这么做了。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没有人离开花野就会真的死掉。

    他上学,放学,像其他人一样回归到正常的日常中,真新镇是平静又温和的小镇,虽然最开始的那几天他神魂不宁,连梦里都是花野,但现在这些难过的事情也很少再被他想起。

    直到某一天,去帮爷爷拿道具而前往杂物间的小茂,在杂物间里看见堆叠的颜料。

    他看见封装好的颜料,心里只在想娜娜美为什么要把能量方块放在这种地方,带着道具离开时他又注意到了画笔——喔,是画具啊。

    这一瞬间的想法很快就被他抛在脑后,直到走出家门,他才后知后觉。

    ——是「花野的画具」啊。

    她失踪有多久了呢?一个月,还是更久?

    ……好像回不来了。

    小茂送完道具,嘴上本能地抱怨着爷爷老是酒精灯煮泡面的行为,回去后却一步不停,无视了自己的房间径直地走到花野的房间门口。

    班上的同学不会再提起花野,教课的老师也不会再提起花野,家里人也不会提起花野。

    就好像她真的没存在过一样。

    「她不存在」。

    小茂久违地打开房间,静静地看着她的东西。

    「她存在过」。

    ——「不存在的」

    ——「存在的」

    ——「不存在」

    ——「存在」

    这些两难的思绪爬上他的心头,蚂蚁般啃咬着心脏,没来由的疼痛从心脏出发,流向四肢,有一种欲望卡在他的喉咙里,他迫切地想要发出些什么声音,但什么也没有发生,最后他静悄悄地来,又静悄悄地走。

    到了晚上,他又开始想花野,想他的养姐,想他麻烦源头的创造者。

    娜娜美刚把花野带回来的时候,花野只会笑——即使失去了记忆,脸上的笑容也仿佛是固定般地保持着,不管遭遇了什么,只要有人看见她,她都会保持笑容,后来被几个人不停的、长时间地连续教育过后,才渐渐有所好转。

    ……这种不当行为虽然有好转,但另一种弊端也因此体现出来——花野即使不笑,也不会生气。

    她就像是需要人手把手调控的人偶,即便教她开心可以笑、受伤后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不可以在原地除了保持笑容外什么也不做,而是要第一时间告诉家人——即使这么教她了,花野那连爷爷都夸奖说是罕见的聪慧大脑也不能举一反三地明白伤心应该哭、生气可以大喊大叫。

    甚至可以说,她的大脑里根本就不存在生气、悲伤、难过这些概念,仿佛她在被接来大木家前的全部人生,都仅仅是个除了保持笑容外什么都不需要做的装饰物。

    虽然随着相处时间的变长,情况慢慢好了很多,但还是很麻烦。比如说在花野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反而会因为无法表达,从而平静的像潭死水,仅仅只是看着都无端地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这种与常人不同、却又很难被接受的事物,在社会中往往被定义为「异类」。

    「异类」代表着他们拥有人类不应该拥有的东西,或者,他们缺失了作为人类应该拥有的东西——很显然,花野几乎是占了个全。她既缺失了作为人类的健康体魄、也缺失了作为人类应有的正常情感认知,但同时亦拥有着人类不应该拥有的「天赋」。

    而且,虽然没有和他说,但娜娜美和青绿哥通信的时候提过,既然花野的情感认知能被他们矫正,那就代表她在情感上的残缺……是后天的。

    可不管是被父母抛弃,还是失去了长辈照抚,正常的意外因素不可能在她这个年纪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也就是说——花野的「残缺」,是特意的、被人为塑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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