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怀可汗的死讯，同图阿斯身死，黑虎城城破一同传来。长安城对此议论纷纷，东征西讨，有一代雄主之风的章怀可汗就这么死了？也太轻易了些。
黑虎城的新主人，是一位名叫弘克的壮年男子，自称药罗葛氏。之前一直是章怀的近身侍卫、心腹。难怪章怀死得这般无声无息、憋憋屈屈。
弘克上位后，第一件事便是围剿诛杀阿跌氏族人，大有赶尽杀绝的架势。第二件事，拉拢外九姓乌护，共卫黑虎城。
大大小小上千支部落，或主动、或被动、或逃离这场杀戮不断的政|变。漠北草原人心惶惶，迁徙不断。
想要逃离战乱纷争的草原牧民，南下的南下，西迁的西迁。没办法，大周在漠北子民心中依旧是天堂般的存在，西境这些年越发强盛，对胡人一视同仁，名声极好。仿佛离大周近些，便能多安全几分。
大批百姓压境，对边防来说，只有坏处。首先，压力倍增。谁知道什么稀奇古怪的人混在逃难队伍中。其次，百姓不是军队，无法驱除。长期大批量聚集，引起事端是迟早的。长此以往，没水没食物，不是杀几个闹事者就能平息的。养不起、赶不走、赖不掉。
浮光园，郭清晏同五哥郭从则亦在讨论此事，世子郭凭作陪。
“弘克真的是流落在外的药罗葛氏？”草原看重血统，郭凭有此疑问情理之中。
“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能在章怀身边潜伏二十余年，真是不简单。”章怀还未起势时，弘克便护卫左右，很是忠心。谁成想竟是引狼入室、隐辱负重。真是精彩极了。
天下大势，迁一发而动全身。郭从则忧心忡忡：“边境难|民越聚越多，绝非长久之策。万一引起民变，很有可能被弘克利用。”
用外乱转移内乱，是惯用法子。就是不知弘克有几分真本事。
郭清晏戏看得差不多了，出言提醒道：“边境难民看似吓人，实则不过是纸老虎，最容易不过。眼下黑虎城内乱还未波及边境。坚昆自图阿斯死后，更是无声无息。是偃旗息鼓，还有留有后招，谁也不清楚。昔年章怀平定靺鞨、室韦。大小叶护、特勤可都是章怀一手提拔起来的。阿跌氏遗众逃向东北，很有可能东山再起，威胁燕州安危。不得不防啊！”
郭从则认为：“乌护四分五裂，未尝不可。”
郭清晏觉得，若是大周强盛，漠北政权四分五裂，定是喜闻乐见。可大周自己也在下坡路上回不了头，留有隐患，很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安斗战。直接迁百姓入江淮、两湖，断乌护根基才是最要紧的。看戏？有什么好看的？自己家的戏还不够好看吗？
内忧外患，一团乱麻，能解决一个是一个。没了外忧，才能大展拳脚剔除弊端、清除内患。
大明宫，清思殿。
会昌帝拿出一份奏折，交到宰相李维山手上：“宰相以为呢？”
李维山快速读过，这是一份请战书。武威郡王郭清晏上书恳请返回居延海，定能在关键时刻给予乌护致命一击，为大周清除漠北边患。
千百道心思在李维山心中划过：“陛下打算留元齐殿下一辈子？”
会昌帝否认：“自是不能。”
李维山明白了：“微臣以为，此时此刻便是元齐殿下西归的最好时机。”
会昌帝犹豫：“纵虎归山……”
李维山提醒：“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无论伤的是谁，于大周百利无害。”
“只是将来……”会昌帝无法下定决心。
李维山看得明白：“至少元齐殿下是真心为大周戍边。乌护、嘉良夷才是大周真正的边患。”
会昌帝做出决定：“还是李卿想得透彻。”
再次见到苗汝珍，郭清晏并无意外。会昌帝并非糊涂人，一位合格的帝王定能做出正确决定。
“微臣见过陛下。”郭清晏弯了弯腰。
会昌帝欠身：“你我骨肉至亲，元齐娘娘无需多礼。”
“君臣有别，陛下哪里的话。”
会昌帝进入正题：“元齐娘娘对弘克很没信心。”
郭清晏一针见血：“弘克挑起了外九姓同内九姓的争端，波及太广，恐无法控制。”
毗罗可汗冒姓药罗葛成为乌护之主后，很是打压同药罗葛一起建立乌护的九姓家族，因为在乌护律法上，乌护九姓同样拥有汗位继承权。
而因药罗葛氏而兴起的内九姓，在法礼上同汗位无缘，因药罗葛而生，也只能依附药罗葛。作为药罗葛为巩固汗位、使其世代相传的产物，阿跌氏的崛起，完全是奇迹。
挤占了外九姓草场的内九姓，被排挤出黑虎城的外九姓，弘克点的完全不是火，而是炸|药。不是办法的办法，主打一个谁也别想好过。
会昌帝明白了：“看来乌护要内乱好长一段日子。”
郭清晏觉得：“是分裂。”
武威增兵北上，会昌帝乐见其成。“元齐娘娘可有信心？”
郭清晏只道：“有些事无需权衡，而是必须去做。”
即便武威之盛早已威胁中央，会昌帝对郭清晏还是敬佩的。说她有私心，不愿武威被朝廷管束，要母子相承。说她没私心，这些年南征北战，重启丝绸商路，让长安重现往日辉煌。
“元齐娘娘此去居延海凶险万分，庭州就暂且留在长安。待局势平稳再接回去也不迟。”难为会昌帝想出这般借口。
郭清晏并不接招：“陛下有所不知，犬子要留守敦煌，代微臣守卫西境的。世间谁都能躲在长安，唯独他不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强留郭承雍，意图实在太明显。会昌帝也是要面子的，赏了庭州几箱珍品古玩，以示器重。
皇帝开口放人，武威一行别说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愿耽误。整装出城，不过片刻功夫。一人双骑，就连庭州都被绑在马背上，斗志昂扬。
同故旧简短告别后，郭清晏毫无留恋，挥起马鞭，绝尘而去。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地平线，昼夜兼程。
说是前方战事紧急，其实弘克立志效仿章怀，多次拜访摩尼高僧，黑虎城更是恢复了些生机。一切看起来尚算正常。郭清晏不过是怕会昌帝反悔，避免夜长梦多罢了。一日不回西境，她这心一日不能安稳。
急行军下，尉迟雪莲尚且能勉强坚持，李道中最先受不了了。不是他抱怨不配合行程，而是他病了上不了马。
郭清晏抱着儿子，点了几名玄女卫，又将尉迟雪莲留下。嘱咐她们，病好后直接启程回敦煌，不可耽搁。
郭鸩在乌城守捉同郭清晏会和，久别重逢，一句诉衷情的话都来不及说。“章怀身边最为忠心的宰相顿冒安在动乱中逃出黑虎城，拥力阿跌氏声望最高的崇信可汗之孙默索阿为汗王，已征集了数万大军，正向黑虎城进发。”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当初要不是顿冒安进言斩草除根，崇信子嗣也不会散落各处，朝不保夕。如今这二人竟能摒弃前嫌，当真到了紧关节要之时。看来弘克是块硬骨头！”郭清晏兴奋极了。
郭鸩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郭清晏：“敦煌精兵已尽数调往居延海，就等王爷一声令下。”
郭清晏摇摇头：“动乱才刚开始，不急。无论是弘克，还是默索阿，都要再逼逼他们。想要成为黑虎城的新主人，势必要付出代价。”
郭鸩坐进一步，提醒说：“国主更想成为黑虎城的新主人。”
郭清晏哪里不明白阿爹的心思：“坚昆人少，想要吞并乌护各部，需要花时间费心思。坚昆上下，除了阿爹，没人肯花这个心思。”
“可是国主等不及了。”郭鸩补充。
“那便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狂奔的马群，不是阿爹一声令下便能停下的。”郭清晏明白被架上去的感觉。
“弘克同默索阿的信使都已秘密抵达敦煌，王爷的意思……？”
郭清晏反问：“小鸟儿以为呢？”
郭鸩不正经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微臣思君不见，望穿秋水，只想做些别的！”
郭清晏沉沦纵容：“那便明日再说！”
打了郭鸩一个措手不及：“阿香？”
郭清晏宽衣解带：“春宵苦短。我们这些看客，更加急不得。”
翌日清晨，庭州抱着亲爹不撒手，腻歪得不行。郭鸩更加心软，父子两经常黏黏糊糊的。郭清晏看不过眼：“行了，吃早饭。”
庭州窝在郭鸩怀中不愿离去，振振有词：“庭州已经将爹爹让给娘亲一个晚上了，娘亲还想夺人不成？太过分了！”
郭清晏夸赞儿子：“庭州越发懂事了。不过呢爹娘有要事相商，你要乖乖吃饭。”
庭州挨着他爹老实坐好：“我要吃羊腿焖饭。长安的不对味。”
“外九姓可有响应弘克勤王诏书？”黑虎城几经动乱，守军不多。弘克逼不得已，发了勤王诏书，命九姓叶护率兵勤王，共享天下。
“鹰卫传来的消息，只有坚昆客气接待了弘克信使。其余各部都在观望。倒是默索阿大军，看着有几分气势，并非乌合之众。阿跌氏冒姓药罗葛登上汗位，竟攒下了不少家底。”双方为了取胜，都拼尽全力。草原底细，被鹰卫摸了个七七八八。
郭清晏倒是很高兴：“阿爹早有打算，不用我们操心了。只不过攻占黑虎城，定要有我们一份。”
“阿香就这般不看好弘克？”
“并非不看好，而是属于药罗葛的时代早已经过去。弘克复位不成，很有可能走极端，这才是坚昆的机会。反观阿跌氏，无论是默索阿，还是顿冒安，都抱着重振乌护的心思。复位无望、走投无路的弘克，更加好控制。”
郭鸩只觉得：“若弘克为私仇而卖国，此人断断留不得。”
郭清晏完全不在意弘克的死活：“那就要看他自己了。不过弘克若真是药罗葛遗孤，对他来说，故国早已不在。”
郭鸩不同意：“国不存，民犹在。太阳尚且东升西落，他药罗葛氏凭什么与世长存？”
“阿鸩真国士，清晏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