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昆赶走默索阿夺下黑虎城后，征伐的脚步并未停止。原因无他，此战消耗太过，已无法停下。

    坚昆虽背靠武威，粮草不缺。可一旦旦粮食、一匹匹牛马，都不是白送的。低于市价，也是要拿钱买的。外加还有民夫押送的成本。哪有直接抢来得快！

    黑虎城传来消息，阿热执宜要在黑虎城重新举行登基大典，要草原各部叶护、特勤全部出席。

    此等关头，谁敢送羊入虎口？坚昆的屠刀可不是说笑的。可要是抗旨不遵，这不明摆着送把柄上门？磨刀霍霍的草原新主岂能放过送到嘴边的机会？

    立下不世功勋的坚昆将领正等着可汗的大肆封赏。漠北草原，早就该换天了。

    自打默索阿败走，乌护九姓再也组织不起颇具规模的反攻。远在青河大营看戏的郭清晏放下心来，将前线交给仆固多弥，率亲卫返回敦煌。

    行至高昌，恩葛携阿热执宜密信追赶而来。郭清晏进了高昌城才让他们觐见，明显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新出锅的党参乌鸡汤，你们一个个都该补补。”

    恩葛此行匆忙，身后只跟了四位神官，且年纪都不小了。显然此次南下属绝密，出国主口入储君耳。

    恩葛再急，也不敢在储君面前急。近几个月南征北讨，铁打的也受不住。滋补热汤下肚，从里到外的舒服。

    郭清晏看他们缓过来一些，这才再次开口：“阿爹的密信呢？”

    恩葛不敢耽搁，双手奉上。封口的凤凰漆封纹丝未动，郭清晏检查无误后方才撕开信封。密信很短，郭清晏很快看完，抬头对恩葛说：“转告阿爹，孩儿定不负所托。你们五个就跟在孤身边，直到此间事毕。”

    神官们只听命绝不多言，就算郭清晏丢下匕首让他们自裁，也决无意义。“遵主上旨意。”

    郭清晏将密信烧毁后，交代道：“你们暂且在高昌修整数日，而后赶赴居延海求见晋昌君。晋昌君自会知晓怎么做。”

    恩葛他们退下后，郭清晏一人沉思良久，而后才下定决心：“叫孟则苏来见我。”

    孟则苏负责郭清晏出行安全，一天十二时辰随叫随到。“见过王爷。”

    郭清晏将墨迹已干的密信交给孟则苏：“速速送回敦煌。”

    孟则苏收下密信并未转身离去：“王爷，黑虎城最新战报。”

    坚昆密信说的便是此事，不过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倒是能听出许多不同。“仔细道来！”

    “阿热可汗大肆封赏坚昆贵族，掠夺优质草场牛羊。招致大批乌护贵族不满，为求自保，他们大多跟随默索阿南下，希望借助大周的力量复国。”

    郭清晏斩钉截铁：“大周绝不会出手相帮。”

    “宰相顿冒安亦是这般认为。在他看来，与其依附大周仰人鼻息，不如逃向东北，再徐徐图之。坚昆雄兵不过十万之数，无法远征东北腹地。”

    郭清晏评价：“还是顿冒安聪明。默索阿还是太年轻了。”

    “奇怪的是，阿热可汗出兵东北，命人招降室韦、靺鞨各部。反而对南下的默索阿部视而不见。不知其中有何深意。”

    “阿爹照着阿跌氏族谱一家接着一家杀到现在，只剩下默索阿这条漏网之鱼。”

    孟则苏担忧：“纵然默索阿、顿冒安分家。跟随默索阿南下的部落依旧是大头，加在一起至少有三十万百姓，百万头牛羊。”

    郭清晏没想到：“乌护有些家底嘛！”

    “王爷可是有了对策？”

    郭清晏可惜：“三十万人太多了，谁也养不起。不知长安有何打算，实在不行，只能效仿武安君了。”

    郭清晏本想先回敦煌看热闹，让朝廷先去头疼乌护遗民的去留，而后再大举杀入，逞一时之威风。

    谁知没了顿冒安的默索阿，气焰极为嚣张，一点儿也不像丧家之犬。不止要求大周出人出力帮他复国，还看上了振武军驻地振武城，要求大周割让。

    这事儿别说会昌帝大权在握，就算宦官监国，也绝不可能同意。真将振武城让出去供乌护百姓居住，无异于引狼入室、与虎谋皮。今日让了振武城，明日岂不是要割让长安城？

    本就硬气的会昌帝命振武军、天德军合力围剿默索阿部，绝不姑息！至于朝廷上下的反对之声，皇帝充耳不闻。千载难逢之大好时机，眼光独到的会昌帝绝不可能放过。

    至于郭清晏，自打听闻默索阿叫嚣着要“借”振武城开始，便知战事一触即发，立刻调转马头直奔居延海而来。

    郭鸩同郭清晏完全是心有灵犀。趁着乌护内乱、部落四逃，早就将行营安插在默索阿部后方，静待时机。

    振武城，节度使徐颜真刚将朝廷特使迎入节度使衙门，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门外牙兵进来打扰：“节帅，外面……”

    徐颜真很不高兴：“谁让你进来的？还不退下！”

    牙兵有些为难：“节帅……”

    特使郭凭见此情景，出言道：“兴许是紧急军务，凭一路奔波，可否先行洗漱一番？”

    徐颜真万分不好意思道：“招待不周，还请特使大人见谅。”

    牙兵见郭凭一行转身离开，立马俯在徐颜真耳边说：“武威携皇后懿旨前来，要见节帅。”

    徐颜真听得眉头紧皱：“武威军守她的西境，跑来参合乌护之事做什么？藩将私自调兵，那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牙兵提醒：“这普天之下，谁敢灭西境大都护的九族！”

    徐颜真好笑：“也是。”思虑片刻后，徐颜真决定：“将武威来使请到书房，客气些。”

    书房内，武威特使正喝着马奶茶，很是惬意。身后站着两名侍卫，精气神十足，一看便知是精兵强将。徐颜真不得不感慨，武威之盛，锋芒毕露。

    武威特使听到脚步声放下茶碗起身相迎：“多谢徐大人相见，郭某感激不尽。”

    姓郭？徐颜真来精神了：“不知阁下是……？”

    郭鸩自我介绍说：“在下郭鸩郭瑞和，武威郡王麾下瓜州神鸟军指挥使。”

    徐颜真为官多年，老成稳重，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之能。“晋昌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郭鸩谦卑道：“不敢不敢，徐大人是朝廷命官，在下不过是大都护麾下一小小牙兵罢了。”

    “晋昌君屡立战功，天下皆知，徐某佩服至极。不知晋昌君不在瓜州坐镇，亲自前来所谓何事？”徐颜真实在控制不住暗中打量这位风流倜傥、器宇轩昂的王夫。也不知神鸟军战功，几分真几分假。

    郭鸩对明里暗里的打量，早熟若无睹：“元齐娘娘懿旨，召振武军节度使徐颜真、天德军节度使胡善友、钦差郭凭觐见。”

    徐颜真有些为难，即不敢违抗圣令，也不敢得罪元齐皇后：“据在下所知，坚昆攻破黑虎城，迫使默索阿率众逃亡，这其中贵军功劳不小。”

    郭鸩浅笑：“都是我武威应该做的。”

    徐颜真提醒：“不遵圣令，私自出兵，晋昌君胆子真够大的。”

    郭鸩不在意道：“事宜从权，圣人定会谅解的。”

    徐颜真委婉道：“在下只奉圣命行事。”

    郭鸩问他：“振武城外三十余万乌护军民，徐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朝廷养得起？”

    徐颜真警惕道：“晋昌君此话怎讲？”

    “徐大人常年镇守北方边境，比任何人都了解乌护。除了随默索阿南下流亡的三十余万百姓，顿冒安那边人也不少，亦是隐患。若此时对乌护遗民仁慈，将来怕是不好收场。再者说，断了漠北根基，振武城才能永享太平。坚昆更加不足为虑。”

    徐颜真有些冒汗：“晋昌君的意思是？”

    郭鸩开门见山：“我家王爷说了，功劳是两位节度使的，骂名由王爷来背。牛羊平分，漏网之鱼归我武威。”

    徐颜真不敢决断：“容在下想想。”

    郭鸩也不逼迫：“三日后，武威王帐见？”

    徐颜真惊：“元齐娘娘在振武军驻地？”

    郭鸩安抚道：“徐大人切莫惊慌，王帐位于乌护境内，默索阿后方。这默索阿终究是年轻，没了顿冒安方寸大乱，险些被人包抄竟毫无所觉。”

    徐颜真有些冒汗：“武威军这般大胆冒进，振武军竟全无察觉，这简直比默索阿还不如！”

    郭鸩起身告辞：“多有讨饶，还望徐大人海涵。王爷正等着在下回去复命，静待徐大人大驾。”

    徐颜真起身相送：“招待不周，还望晋昌君见谅。”

    郭鸩客气道：“能进振武城，郭某感激不尽。徐大人留步，后会有期。”郭鸩来得快，走得也快，没有半分停留修整的意思。

    徐颜真将郭鸩一行送出节度使衙门后一直等待，直到天黑，方有回信。牙兵请罪道：“属下无能，跟丢了。”

    徐颜真不放心：“可是被发现了？”

    牙兵摇头，又是羡慕又是惭愧道：“晋昌君一行战马精良，属下没追上。”

    振武军紧邻乌护，军中战马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良种，徐颜真最是得意。如今连最是引以为傲的战马都比不过，徐颜真脸上挂不住：“真有这般厉害？”

    牙兵不敢隐瞒：“武威战马确实非比寻常。”

    徐颜真较真起来：“让府中马倌来见我。”

    徐颜真不说爱兵如子，对伤残将士还是非常体恤的。府中随从，大多是伤残老兵，很是信任。

    “小的参见节帅。”来人年纪有些大了，肤色偏浅，有乌护血统。

    徐颜真让他坐：“都是自家兄弟，何须客气。今日府中战马，都是你喂养的？”

    老兵明白了：“节帅是问那三匹吐火罗战马吧？”

    徐颜真不服：“比咱们的战马脚力快？”

    老兵经验丰富：“据属下观瞧，那三匹战马并非纯种吐火罗洞穴马，身上有卑禾羌海龙种马的影子。确实是难得一见的良种。”

    徐颜真眼馋：“咱们能不能？”

    老兵实话实说：“将两种战马的优点集于一身，并非易事。听说吐火罗洞穴马耐力极强，最适合长途奔袭。若是能与咱们的战马配|种，定不输武威战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