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

    玄摩又坐回蒲团上看棋局,自己看得入迷,都不曾发觉身旁站了个人。

    看到来人时起先是惊讶,而后含了一抹隐笑,望着棋盘上还没收拾的棋。

    “桓大人?你事务繁忙,我等你这个棋友可是难等,今日让我遇到一个会下棋的小姑娘,小小年纪,棋艺已然十分高超,竟能与我对弈而不败,难得难得。”

    说着说着,玄摩起身让了让,让棋盘不被自己影子挡住光线。

    “你来瞧瞧,她接了你下的半盘棋,虽改了棋路,却未让你的布局陷落,最终和我平局。”玄摩说着,指了指,“这一子下得甚为精妙,只是没看出来一个小姑娘下棋走的竟是进攻路数,毫不收敛。”

    桓玠立在一旁看了会儿,道:“若是由我来下,你不会赢。”

    这话说出来不是自负,是以玄摩也没生气,而是含笑说着:“桓大人之棋艺恐怕天下已无人能出其右。”

    说完他还继续看着棋盘,看着交错的黑白子,眸色却是越来越幽深晦暗。

    这棋路他不可能不认得,但是那人已经死了,以那人为首的所有人也应该都死绝了,是他亲手送他们上的路。

    玄摩并未瞧见桓玠这副模样,继续说着话:“桓大人,有件相关你的事须告知于你,昨日有位卫姑娘到此间来寻你,那时你不在此处,我也不知她是你哪位红颜知己?应当是找你有什么话要说。说起来从前怎么也没听说你有什么红颜知己。”

    桓玠思绪稍微从深思中抽离,他诧异道:“哪位卫姑娘?”

    “芳名昭昭,是不是宣平侯府卫淙将军家那位边关长大的长姑娘?卫姑娘容颜绝丽,与你倒是相配的。”

    桓玠看着自己这位一把年纪了的好知己,被他的话说得眼尾微微抽搐。

    “玄摩法师,我不认得什么卫姑娘,出家人怎能随意说出这种话?”

    “出家人怎么就不能说这种话?桓大人可能对出家人有什么误解。”玄摩微微笑着,“那应该是卫姑娘认得你,想要结识你。”

    桓玠表情愈发难看起来,他实在也想不通一面不曾见过的卫家姑娘来找他做什么。更觉得玄摩说的话不符合他的身份。

    最后叹息一声,他取出了一物递给玄摩:“这是你托我为你寻的东西。”

    没多久,桓玠离开了玄摩居处,在殿外时,望着左边廊道上的伞以及滴滴答答不停地雨,犹豫一会儿,终究还是拿起了那把伞,拿起时方发觉,伞下竟然还有一抹余香,若有若无,撩人心弦。

    执伞的手指在伞柄上摩了摩,他独自缓缓步入了纷纷雨幕中。

    他不需要人引路,也习惯于一个人独行,可似乎因为他拿的并非自己的伞,伞柄捏着不是自己熟悉的感觉,伞下飘浮着很弱很弱但就是能让他在飘着香烛味的寺院中自己清冷冷的雨气中闻到丝丝缕缕的馨香。

    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味道,让他无端生出一种他不是一人独行的错觉。

    他行走在山石阶梯上,听闻着阵阵蛙声,眉目间紧紧锁着,似被什么事困扰。

    而玄摩连送走了两人后,正在收拾棋盘。

    此刻,那张慈祥温善的脸被陌生的阴鸷笼罩,年老褶皱的面皮纠结在一块,在烛光的明暗阴影里甚至有些狰狞起来。

    哪里还是白日里、平常时候众人见到的那个慈悲为怀的玄摩大师。

    “纵心有慈悲心,然颠倒众生相。当是不能摆脱之宿命。”他喃喃念着。

    “小瞧了这丫头了,倒是一诈就诈出来了,那些事还真是与这丫头有关,你的女儿果然也像你啊,淑妃娘娘,聪明有余,谨慎防范心不够。”

    上官令仪踩了两脚的泥水,裙摆湿透了才回到了她暂居的偏殿。

    她刚才进门,就看到夏莹面色难看地迎了出来,她一见夏莹模样就知道肯定是出什么事了,不经微微蹙眉。

    夏莹见到她不是一个人后没有即刻说什么,而是等她她先向小沙弥道谢,让小沙弥离开后才打算继续说。

    而夏莹则接过了她的伞,看着伞面上翠蓝色的山水印画一愣,道:“殿下这伞哪里来的,此前怎么不曾见过。”

    “嗯?”上官令仪这才往伞上瞧去,一看,她也傻眼了,“恐怕是我错拿了玄摩法师的伞了,明日你或者元书拿去还。”

    夏莹点了点头,看四周无人后方才在上官令仪身侧附耳道:“殿下,咱们派来的混入菩华寺监视卫昭昭沙弥死了,恰好是被那邋遢大汉杀的,他杀了那沙弥逃跑,又闯入我们先前住的院落,本来没什么联系,可是今日京兆尹让寺中僧人认人,那沙弥本就不是菩华寺的人,无人指认他身份,恐怕他们会顺着继续查。”

    上官令仪一巴掌拍在了额头上,这事情是没完没了了?先是卫昭昭本来应该被她毒杀误打误撞重生了,又冒出来一个见过她和夏莹杀人凶手,这下子更是绝了,她派去监视卫昭昭的人竟然就正正好好被那见过她伪装知道她去过西台城的人杀了,如今这么一个不属于菩华寺的身份成迷沙弥死了,肯定要详查。

    所以晨时她那一通对桓玠的瞎忽悠作废,忙活半天,该查的还是要查,不过是换了个人,换了个方向。

    她走进了房间,换下了一身湿漉漉的衣裳,擦洗干净身子,最终才坐在桌边沉思。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至于就查到她头上来,但是即便还不至于到她头上,她也不希望属于她的人这时候就暴露,在明处行事永远没有在暗处行事容易。

    这事也不是不好操作,一个不明身份的沙弥,给他安个什么身份都行。

    当下最重要的是卫昭昭,她不知道卫昭昭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是看起来她应该并不想同上官明恪有牵扯,她重生而来,总不可能走上前世凄惨的老路。

    可是上官令仪觉得,就卫昭昭的美貌,大概率还是要上演多男争一女的名场面,这一次卫昭昭会怎么选择呢?事情又会怎么发展?如果事情发展不是剧情那样,那么她根本不可能预知到未来发生的事,同样的,卫昭昭也不能预知。

    也许她需要去试探卫昭昭,试探她的目的,试探她想要做什么,她才好想自己该怎么做,毕竟在她所知道的剧情里,卫昭昭是不可缺少的,本来就是围绕她产生的剧情。

    可若是卫昭昭依然恋爱脑喜欢上上官明恪呢?就算现在卫昭昭选择避开上官明恪,这也不是绝对就不会再发生的事,卫昭昭爱上官明恪爱得失去自我,付出所有,便是重生了也很可能旧情复燃,再来一次虐恋情深。

    事情发展有太多种可能性了,她在这里猜测根本没用,当下最重要的事她需要弄清楚卫昭昭的想法。

    可是前世剧情里她这个角色就和卫昭昭不合,这一世更了不得了,她直接杀了她。

    哥哥南巡还没回来,等到哥哥南巡回来她就算阻止千万次,也总有一次疏漏,她哥哥会见到卫昭昭。

    其实她不反对她哥哥喜欢卫昭昭,她只是不想她哥哥会为了卫昭昭死,然而悲情男二就是这么个结局。

    她想阻止这个结局,看似有好多种方法,又似乎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她总觉得她已经改变了很多事,可是该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呼出,听着檐水落地的声音,忽然她又觉得,如果卫昭昭像喜欢上官明恪那样喜欢她哥哥就好了,她可以和原文中剧情一样和哥哥反目成全他们,杀卫昭昭是她的决定,从来与她哥哥无关。

    原文中她哥哥会为了卫昭昭与她这个妹妹断绝关系,她不知道经历过这剧情上官令仪当时是什么心情,她只知道只是这样想她就已经觉得很难受很难受。

    大拇指无意识地来回滑过其他手指指尖,她尽量沉心静气,她需要趁着卫昭昭还不知道是她毒杀之前弄清楚卫昭昭的想法。

    贸然接近,不行,卫昭昭有前世回忆,她行为太奇怪会让她怀疑,可以边缘性的接近一下,处在一个可以观察卫昭昭又不至于太靠近她的位置,即便她怀疑什么,让她误以为是重来的一世不是所有事情都和前世一样的就好。

    上官令仪就这么坐着闭着眼睛思绪飞快地转。

    元书悄悄地走近,担忧地望向她,轻声轻语:“殿下,已经四更天了,歇息了吧。”

    “我知道了。”她应了声。

    卫昭昭也还没有睡着,她没见到桓玠,她不知道桓玠是不是已经不在菩华寺了,可是如果桓玠不插手那山匪的事,这件事会就此中断,背后的人不会让别人继续查下去,除非是他阻止不了的人查这件事。

    她必须见到桓玠,把事情的其他一部分真相告诉桓玠,让桓玠监察这个案子,不然这把好不容易燃起来的火烧不到她想烧的人身上去。

    怎么偏偏就死了呢?偏偏遇上上官令仪,如果不是遇上上官令仪,那人贪生怕死一定会说出些什么,她本来以为万无一失,那人说出的话一定会引起桓玠注意,而后桓玠会追查,那么便没有谁能阻止真相被查出来。

    上官令仪,前世就和她作对,这一世更是坏了她大事。

    再来一次,也并不是所有事都同前世一样,并不是所有事都会如她所愿。

    楚月又从外面跑进门开,合了伞,放在门边,就跑到了卫昭昭身边。

    “桓大人回来了,他已经回了他暂居的偏殿。”

    “他还在寺中?!”卫昭昭站了起来,“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现在?姑娘,现在过了子时,咱们出门去恐怕不合时宜,况且,这两日连出两山匪,就算是寺中也可能不安全。”

    “你若害怕就在这待着,我去去就会。”

    楚月这却是不打算听话了,抓住了卫昭昭的手,焦急地说着:“姑娘,就算……就算你喜欢桓大人也不必这么着急啊,如今丧期都未过,就算是想想将军,你也不必如此着急是不是,我知道许氏逼你逼得紧,还想把你嫁给糟老头子,可是你一个黄花大姑娘,深夜与男子相会,若是传出去小姐你的名声就坏了,这洛京又不必边关,咱们营地里不管这些规矩,这洛京中的人家最看中的名声,你看那位长乐殿下,便是她贵为公主还不是因为常常看中别家公子就追上去死缠烂打而招致种种闲话……”

    卫昭昭听着她的话,一时语塞,知道她是为自己好,更不忍心责备,甚至被她的话说得眼热。

    她拍了拍楚月的肩膀,说着:“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不怕别人闲言碎语,我只要知道我自己如何便好了,你放心,我是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一定要找桓大人,我也没想过丧期未过就嫁人,只是想先定亲而已,你随我一道去吧,我一定要在桓大人离开前见他一面的,我怕明日我去时他已经离寺了。”

    本来她设计卫皎皎时还不知道桓玠也在,想的是前来调查的京兆尹也会追查下去,京兆尹是来了,但是还来了个卫绅,有卫绅在,这件事便不可能顺利,到时候还不是草草结案,如今唯一的出口是桓玠,这是她必须要去见桓玠的理由。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事,我去找桓大人,姑娘,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事情转告桓大人的。”

    “我相信你,但是,这件事你说不清楚,只能我亲自去说。”

    楚月看着卫昭昭这么坚定,最后咬着唇,妥协道:“那我们一起去。”

    卫昭昭终于轻松地笑了笑,摸了摸楚月的头发,她答:“好,我们一起去。”

    夜色深沉,两人在确定没人看到后悄悄出了门,一路往桓玠居处而去。

    到了桓玠居住看到里面还灯火明亮时,卫昭昭才觉得眼中的光亮也如那灯火明光一般。

    只是还没近至偏殿,便被一青年拦住。

    “二位姑娘,前方不能再过去了。”青年冷冷地说。

    楚月把卫昭昭拦至身后,做出一副很凶残的模样,道:“是你谁?拦着我们做什么?”

    卫昭昭把楚月又扯到了自己身后,笑吟吟地对着青年说:“云鹤公子,我有要事求见你家公子,望你能前去通禀一声,就说宣平侯府卫昭昭求见,是为昨夜山匪之事而来。”

    云鹤见着卫昭昭那明媚的笑容,一下子耳根都开始发烫起来,不敢与她相视,只道:“我去问一下公子。”

    已经走了好几步后他才将屏住的呼吸释放,心里暗暗叫苦,怎么就答应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惹公子生气,这么寻各种五花八门的借口寻他们家公子的姑娘多如过江之卿,偏偏这回这一个是其中最为绝色的,害他一时迷糊。

    他踱步了有一小会儿才进了殿去,想着大不了被罚练体,总不能叫人家姑娘久等。

    桓玠还在处理公务,见着云鹤进来,捏了捏眉心,停下了手中动作,等他说话。

    “公子——”

    却是喊了这么一声后就没有下文了。

    桓玠只好眼神催促,是话不想讲一句的。

    “公子——”

    桓玠继续耐心等着。

    “公子——”

    “云鹤,”桓玠声音没有起伏地喊了一声,“有话就说。”

    “公子——”云鹤抬头,视死如归。

    这会儿桓玠是眼中已生了些火气,正要开口叫人滚出去,云鹤开口说话了。

    “公子,宣平侯府卫姑娘求见,说是有关于山匪的事要同你讲。”说完了这话,云鹤觉得身心都顺畅了,只小心翼翼等着他家公子回话了。

    桓玠眉角一抽,望了望外间依旧暗黑的夜色,问:“你说谁这时候要见我?”

    “宣平侯府的卫姑娘,卫昭昭。”

    “不见。”

    桓玠说话声音刚听,门外阶下已然传来人声:“桓大人——”

    是清清脆脆的女儿家的声音。

    云鹤听到声音,脸皮抽搐,不敢置信地回头往外看去,而后又硬着头皮转头回头看桓玠。

    桓玠望了一眼云鹤,面上似笑非笑,他本来就有些邪气的眉眼因着他这神情将那份邪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从桌后起身,再也没看云鹤一眼,走过云鹤身前时只带起了一阵凉凉的风。

    卫昭昭没有进门,只撑着伞停在阶梯之下。

    桓玠站在门口,负手而立,他此刻心情很差,恰好还撞上来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卫姑娘,不维持什么君子风度,冷冷赶客:“夜深不留客,男女有别,卫姑娘请回。”

    “桓大人,深夜烦扰实非我愿,但我必须要来这一趟,”卫昭昭递出了手中信封,“这是我记下的关于昨夜闯寺那山匪的事,请桓大人一定仔细阅看,我曾在西台城见过那山匪,听到他们说奸杀分.尸,又又见到他和一位衣着打扮贵气的妇人说什么知道他们的秘密,提到什么克扣军饷,他们不救他他就要上洛京告秘,后来我发现那位妇人是兵部尚书夫人的妹妹,我父亲亡于现场便是因为军资粮草滞后且不足,支援迟缓。父亲曾留下遗言让我不要回京,可我总不能让父亲不能魂归故里,便是路上遭遇无数次刺杀也要回来,我知父亲之死事有蹊跷,然我一女子,即便知道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桓大人乃圣上近臣,手握重权,又听闻大人秉公任直持正不阿,请大人查明此事,还边关惨死的七万将士一个公道。”

    桓玠听完,看着那封信,唤道:“云鹤,取信。”

    云鹤战战兢兢地取了信。

    桓玠道:“卫姑娘请回,此事我会仔细调查,云鹤送客。”

    送走了卫昭昭,云鹤回来的时候只觉得脸热,他把人家卫姑娘想得肤浅了,人家是有正经事找他家公子的。

    桓玠捏着那封信,掂量了一下分量,讥讽出声:“兵部尚书,陈旻,有意思。”

    云鹤跟随桓玠已经很多年,自然也是识得这位兵部尚书的,他低低沉吟:“陈旻不是一向很老实本分,还有些执拗,为官这么多年,一直以清廉正直出名,我此前还深深佩服他,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桓玠抬了抬眼皮,打开了信封:“可能问题就出在他清廉正直太过,过刚易折。”

    陈旻同桓玠是同一届科举,桓玠是状元,陈旻是二甲第三,相比于桓玠那虽说升官顺利却很奔波的仕途,陈旻自科举高中后一直在洛京任职,一直是京官。

    可他如今已是堂堂三品大官,府宅却比不过四五品官员的府宅豪华,不说金碧辉煌,甚至都没有深宅大院,他发妻早已不满他多时,夫妻两人常常因此争吵。

    桓玠又道:“只是不知他是被人折了,还是自折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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