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早晨六点多,天刚蒙蒙亮。

    苍琴趴在柜台上看绘本,翻页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把新书弄出折痕。

    忽地,发小赵萌跟一阵风似地闯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彤子家的紫楼搬来新主人了,顶漂亮的一个女人,大家都在看,你去不去?”

    苍琴一听“紫楼”,登时眼睛一亮,下一刻又懊恼起来:“奶奶让我看店,她进城了,得下午回来。”

    赵萌四下看看:“这会又没人,先关一下好了,不然等会看不到了!”

    苍琴只考虑了两秒:“走!”

    两人手拉手往村里跑,田埂上人山人海,跟看电影似的,一个个探着脑袋望着日暮湖的方向,紫楼与这边仅仅隔着一片狭长的湖,被三面环绕,像遗落在村庄里的唯一一处仙境。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身穿紫色旗袍的女人,除了苍琴——

    像被施了魔法,整个人定住一般,目光一刻也无法从女人身旁的男孩身上挪开,他的白衬衫后领上,绣着一支栩栩如生的紫藤花,衬得微卷漆黑的头发和异常白皙的脖子,有一种艳丽到几乎妖冶的感觉,是和村里的男孩女孩们截然不同的感觉。

    就在这一瞬间,男孩猛地回过头,苍琴的呼吸也霎时停滞了,阳光逐渐明亮,照在湖对岸雪白的身影上,半是清晰半朦胧地映出一张侧脸,苍琴睁大眼睛,可下一秒,仿佛一切只是错觉,余光捕捉到的,只有一道雾中的背影。

    眼前展开一幅画,幽深馥郁的庭院,院前停了好几辆车,一些戴白手套的男人一件件往外搬行李,随后,两个管家模样的中年女人不苟言笑地接过行李,开始陆续往院子里搬。

    “看样子是大户人家!”赵萌兴奋地咂咂嘴,苍琴却只深深看着,半敞的院门内,依稀可见高高的架子上垂落的大片紫藤花的一角,这片紫藤花是父亲在世时最后的作品,彤子一家搬走后,院门始终紧锁,三不五时,苍琴会搬椅子,扒着院墙依依不舍地看,每每都要被奶奶拧着耳朵才肯回家。

    阳光开始有些刺眼,对岸的女人撑着一把白绸伞,盘着简单的发髻,身量纤细,站姿端庄,就那样安静地等在一旁,没有丝毫不耐,只是,始终都不曾回头。

    那个穿白衬衫的男孩也同她一样,再没回过头……

    苍琴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她来之前看的绘本,封面上写着——《小王子》。

    “走吧!”赵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定睛再看去,门前的车辆已经开走,院门被管家重重地关上,最后一眼从缝隙中看到,屋里的窗帘被放下来,彻底隔开了一切探究的目光。

    回去的路上,两人走得很慢,赵萌问:“你是不是挺难过的?”

    苍琴不解地看她,赵萌叹口气:“本来这里一直空置,说不定哪天你奶奶想通了,会同意搬过来,这下彻底没戏了。”

    苍琴脚步顿住,随手捋了捋额前的刘海,声音很轻:“我家要开店,肯定村口位置更好,要住进村里,街上的生意怎么办?”

    赵萌见她一丝笑意都没,忙安慰道:“也是,其实你奶奶对你也算不错,起码给你种了那么多绿萝,还有向日葵。”

    苍琴没说话了,她不想说,奶奶种这些,仅仅是因为讨厌紫藤花……她讨厌世间所有艳丽的事物,觉得它们都是为害人性命而生的。

    -

    苍琴家的房子是一幢独栋矮楼,建在村口,外面是挺大的门面房,以前父母在世时,那里叫青城花坊,有自己的种植基地,现如今改成了“阳光超市”。

    里面是居所,有个小院子。

    因为位置很好,村里所有人进进出出,都在她家买东西——紫楼的新主人家,自然也不例外。

    虽然那对神秘的母子几乎足不出户,每天进出的只有两位管家,苍琴还是渐渐地,发现了一些秘密。

    比如,管家时常来采购画纸,偶尔还有颜料。她们曾经问过,有没有一种牌子的女士香烟,可惜店里没有,后来,她们整盒地购买打火机,再没问过香烟。

    管家每周都会进城,然后提着大包小包回来,苍琴总忍不住张望,奶奶见了会瞪她,骂她骨头轻、姿态难看。

    不知谁起的头,村里开始传些风言风语,苍琴只要在店里听到,每每都会沉着脸赶客。

    从前她耍脾气对顾客不礼貌时,奶奶都会训斥她,但这次,这件事,奶奶选择了沉默地纵容,大概她也顶讨厌那些闲言碎语吧。

    苍琴闲暇时去过几次紫楼,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些言论,紫楼的铁门和院墙都被加高了,即使搬椅子垫砖头,也瞧不见院里的风景了。

    苍琴感到莫名的失望,烦透了那些嘴碎的人。

    就在她以为往后的日子再也见不着那片紫藤花时,发生了一件事。

    这天,火辣辣的太阳总算下山了,苍琴悠哉地躺在店门口的竹椅上吃冰棒,赵萌忽然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钟他们在坎山那边欺负人,咱管不管?”

    苍琴赶紧“嘘”了一声,回头冲店里看,奶奶在看电视,没注意她们。她一把子站起身,扔掉嘴里的冰棒棍,拉着赵萌就跑。

    路过田埂时,还顺手捡了根扁担——虽然小时候,她一个人就能把大钟三人组揍得满地找牙,但现在12岁了,大钟他们一个能顶她两个,不抄家伙,她基本没有胜算。

    等到了坎山脚下一看,苍琴气不打一处来,大钟他们三个人正笑嘻嘻地堵着一个穿白衬衫的男孩,正是紫楼那家的孩子。

    “大钟,你作死啊?干什么欺负人?”苍琴边骂边朝前跑,扛着根扁担,看起来很有气势。

    大钟和小六笑吟吟地朝她看过来,大钟说:“听说他爸是外国人,我们叫他讲两句英语玩玩,不行啊?要你管!”

    “你爸才是外国人呢!”赵萌追上来,骂道。

    苍琴朝那男孩看过去,准备讲些什么,却猛地怔住了——这是她第一次看清他的脸,傍晚有些模糊的光线下,他的皮肤极其雪白,眉眼很浓,深琥珀色的眼睛,左眼尾处有一颗泪痣……他也瞧着她,面无表情地,目光有一点冷。

    苍琴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一时惊得说不出话。

    大钟挑衅地问:“怎么?这回相信他爸是外国人了?”

    “他爸是谁,跟你有啥关系?”苍琴回过神,把肩上的扁担用力往地上一蹬,气势汹汹地说,“你是不是闲出屁来了?”

    身后的赵萌趁乱火上浇油道:“大钟,你爸喊你回家挑大粪!”大钟一听这话就火了,早年他爸用大粪浇花,没少被村里人笑话。

    “你妈的!”大钟直接翻脸了,扑上来要推她,赵萌一听也怒了,“你敢骂我妈?我跟你拼了!”

    一伙人很快翻滚到地上,扭打成一团,大钟拽赵萌的头发,赵萌用力拧他耳朵,小六和毛毛想抢扁担,苍琴一边护着一边死命抡他俩,中间还分了个神,扭头冲一直杵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男孩使了个眼色,喊道:“快跑!”

    等一场两败俱伤的架打完之后,天彻底黑了,苍琴起身一看,男孩早已经不见了。

    毕竟有扁担在手,刚才那场架,苍琴这边稍稍占了上风,于是,起身后,她拍拍灰郑重宣布:“两个要求,第一,立字据,你们三个人从今往后,再也不许找他麻烦。”

    大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立就立,谁稀罕!”

    这是萤火村的规矩,打赢的一方可以提三个要求,打输的人必须服从,否则,会被全村的孩子瞧不起。

    “第二,今晚全员跟我一起,上他家道歉,要真心实意地道歉!”

    大钟气呼呼地说:“上他家道歉?你做梦吧!”

    “怎么,你要毁约?”赵萌激他。

    小六抢问道:“那你们抄家伙,也不算本事吧?”

    苍琴想了想,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样吧,如果你们肯向他道歉,彰显一下我们萤火村的待客之道,那我愿意给你们三,一人一个奖励!怎么样?”

    大钟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要我道歉也行,我要那个遥控飞机。”

    那个遥控飞机得好几百,苍琴只觉肉疼,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爽快地一拍大腿,“成交!”

    小六和毛毛一听也来劲了:“那我们也要遥控飞机。”

    “滚,只有一个!”苍琴也不是待宰的冤大头,“干脆面,铅笔盒,巧克力,只有这些,你俩看着选。”

    她冲大钟甩了个眼色,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大钟,要不然你们自己先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了,都是过命的兄弟,要道歉,当然是一起去!对吧?”大钟用鼓励中带着威压的眼神望向另外两人,意思是,你俩看着办。

    小六不敢得罪他:“成吧,那我要两盒巧克力!”

    毛毛跟着附和:“我要一个新款的铅笔盒。”

    “没问题。”苍琴乐不可支地一一应承下来,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在田埂上,按规矩,得先去苍琴家立字据,按手印,然后拿上奖品,最后登门道歉。

    半小时后,五个人杵在紫楼密不透风的大铁门外发呆,这门紧锁着,无人进出的,要怎么找他道歉呢?总不能直接敲门吧?

    -

    入夜,紫楼内静悄悄的。

    屋里只开了几处昏黄的壁灯,显得静谧又幽暗。管家收拾完屋子,安静地回到佣人房里,没有主人的指示,她们通常不会出来。

    柯一舟独自坐在餐桌边,面前放着一杯温热的牛奶,从他回家起,母亲就一直待在楼上,未曾出来。

    管家沉默不语地给他准备了晚餐,他坐在空荡的大桌子边,食之无味地用完,管家又去了厨房忙活……此刻,他独自一人静悄悄地待在这里,心里像堵着什么,憋闷得透不过气。

    母亲让他无事不要出门,可他想去坎山散步,或是在日暮湖边看金鱼,母亲拗不过他,便随了他,却也因而对他愈发冷淡了。

    要是让她知道刚才的事,怕是今后更没法出去了。

    不提也罢。

    窗外传来一阵谈话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很是突兀。柯一舟顺着声音靠近窗边,将厚重的帘子掀开一个角,外面正是晚上遇到的那几个孩子。

    此刻他们站着的位置,是绕过了日暮湖,来到他家的后窗附近了。

    “没完没了!”柯一舟皱着眉,自黑暗中隔窗看他们,见他们凑在一块,专心致志地商量着什么,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他们握手言和了,所以一块上他家,找他麻烦了么?

    他想了想,轻轻推开了隔壁书房的门,那里的窗户离他们更近,或许可以听见那些孩子在商量什么。

    “我靠,好多蚊子!”小六挠着腿,问苍琴,“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苍琴有些郁闷地靠墙,咬唇想了想:“要不这样吧,改成写信,取消刚才弄好的字据,直接写一封道歉信,附上君子协议,这个事情应该就解决了。”

    大钟立马抗议:“我可不会写信,那还不如道歉呢。”

    “我来报内容,你只用写就行。”

    “我字丑!”大钟还是不情不愿,苍琴只好看向五人中字最好看的赵萌,赵萌点头,“没问题。”

    说干就干,赵萌一屁股靠坐在墙角,摊开纸和笔,用大钟的遥控飞机盒子垫着膝盖,准备写字。

    苍琴清了清嗓子:“标题,记得居中哈——萤火村友谊公约。”

    赵萌飞快地写着,一行娟秀整齐的字出现在信纸的抬头处。大钟三人一听,默契地作要吐状,苍琴懒得搭理他们。

    “正文——我们为今天的事感到抱歉和羞愧……”

    “羞你妹!”大钟忍不住吐槽,苍琴瞪他一眼,“要想早点回家,就闭嘴。”

    “……特此向你道歉,请原谅!”

    “我们郑重承诺,从今日起,再也不会找你的麻烦,如果有其他人找你麻烦,我们五人都会义不容辞地帮助你,共同解决。此信即是约定,见信如军令,谁若不肯帮,将按村规处理。”

    “我靠,不能招惹他就算了,还得帮他出头?”小六不乐意了,“你这好像是新加的要求吧?之前没说啊。”

    苍琴认真解释:“本来就还有第三个要求没提,而且我刚想到一个问题,之前没人找他麻烦,是你们几个带的头,现在你们私下道歉,又没有公开,这在别人看来,岂不就是欺负了他没有任何代价,那以后人人效仿,你们不用负责吗?”

    所有人沉默了,大钟一挥手:“就这样写吧,罩他就罩他,多大点事!”

    苍琴点头:“内容基本就是这些了,末尾处,我们每个人签上名字,按个手印就行了。”

    赵萌提醒:“没带印泥。”

    苍琴说:“用彩笔涂手指上,再印吧。”

    毛毛吱了声:“彩笔洗不掉……”

    赵萌怼他:“你是女的吗?洗不洗的掉,有什么关系!”

    所有人轮流签字,按手印,全然没注意身后头顶上的窗户边,一双默默望着他们的眼睛,那眼里本有坚冰,这一刻却隐隐消融了。

    “这个怎么拿给他?”赵萌问。

    苍琴说:“明天早上,我过来一趟,在铁门那碰碰运气,如果还是不行,我再想别的办法。”

    她看向众人:“明天有谁愿意一起来?”

    赵萌举手:“我肯定来。”

    大钟也没考虑太久:“既然都签字了,那就都来吧,没必要躲躲藏藏的。”

    “行!明早7点,铁门口见。”苍琴说,“很晚了,都回去吧。”

    大钟三人一晃眼儿就跑没影了。

    苍琴对赵萌耸耸肩:“一会儿我到家了,估计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遥控飞机那么大个盒子,突然消失了,我奶奶视力再差,也不会发现不了。”

    赵萌贫她:“你那可不叫硬仗,叫挨揍!”

    两人起身拍灰,准备往回走,忽然间,身后的窗户里传出一阵琴声,像钢琴的声音。

    “谁在弹钢琴?是紫楼的女主人吗?”赵萌小声问。

    苍琴比了个“嘘”,示意她蹲下,压低声音说:“咱听一会儿吧!”

    两人做贼似地蹲在墙角的窗户下,脑袋挨着脑袋,陶醉地听完了整首钢琴曲,虽然听不懂,但能感觉到旋律是舒缓愉悦的,像这个夏夜的星空,静谧,美好。

    心满意足地起身,她俩手拉着手往回走,嘴里还哼着歌,感觉今天做了件很伟大很自豪的事。

    窗户后面,一只白皙的手将帘子撩起一个角,幽深的眸子静静看着——日暮湖边那两道小小的身影,正愉快地哼着歌,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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