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苍琴走到店门口,发现卷闸门已经锁上了,她蹑手蹑脚溜进后院,以为奶奶睡了,结果下一秒就被当场抓包,奶奶沈桂英手里握着木质的顶衣叉,正审视地看着她。

    “你咋还没睡呢?”苍琴讪笑。

    “你现在挺能耐啊!几百块钱的东西,说送就送出去了?”沈桂英开门见山,懒得跟她兜圈子。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苍琴求生欲极强,当场举手做保证。

    沈桂英多少清楚点前因后果,这会儿又见她“认罪态度”较好,便没再追究。她转身放下顶衣叉,边往回走边叨叨:“什么毛病,一天天的打肿脸充胖子,你家有几个钱?”

    “是是是。”苍琴跟在后面乖乖地低声附和。

    “跟你爸一个臭德行,本事没个本事——”

    苍琴脑子里“嗡”地一声,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你说我就说我,提我爸干嘛?”大概嗓门大了点,声音没收住,听在沈桂英耳朵里便成了顶嘴,造反,大逆不道。

    沈桂英登时火了,转身抄起顶衣叉,一棍子冲苍琴屁股就抡了下去,惨叫声当即炸响了整座小院儿。

    这天晚上,苍琴是趴着睡的,临睡前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比如,从不顶嘴的她,今天是怎么了?

    想来想去,唯一的解释是那首听了让人上头的钢琴曲,听的时候,她感觉是欢快的,可后来一个人走在田埂上,夜风呼呼地吹,再回想曲子的旋律,却好似哪哪都透着忧伤。

    她不懂音乐,但她对事物有着敏锐的感觉,她的感觉很少出错——每当情绪忧伤的时候,她总难免会想起她爸妈……

    -

    次日一早,赵萌兴冲冲赶来苍琴家看到的,就是她像死狗一样趴在床上的画面,隔着睡裤也能看见,屁股肿得老高。

    “打这么狠?”

    “别提了。”

    赵萌问:“那你还去得了吗?”

    苍琴皱眉:“你让我想想。”

    “去是也能去,但是太矬了,可能会被大钟他们嘲笑。”苍琴权衡再三,有点不放心地问,“如果我不去,交给你,你能办好吗?”

    赵萌说:“就是领着他们几个等在铁门外,见他一个人就递给他,如果有其他人就先按兵不动?”

    “对!”苍琴趴在床上,仰着脖子艰难地点了点头。

    “如果今天没送出去,晚上我还拿回来给你保管?”

    “可以。”

    苍琴目送赵萌揣着信离开,对着冰冷的床头叹了口气,而后继续躺尸,思考人生。

    紫楼内,厚实的窗帘将清晨的一缕阳光遮得严严实实,屋里依旧点着昨夜的壁灯,只是白天又加了盏顶灯——依旧是昏黄色的。

    柯一舟和母亲柯戎对坐在餐桌两端,安静地用餐。

    柯一舟的餐盘上摆放了一份做工考究的培根蔬菜三明治,搭配了一小块肋眼牛排和一盏奶油蘑菇汤,母亲柯戎则是从早餐开始,就只吃蔬菜沙拉,配着切片的水煮蛋和低脂牛奶。

    大概是宿醉未醒,柯戎的神态有一丝疲惫,及腰的长卷发只松松束了一道,随意搭在一侧肩上,身上套着浅紫色的真丝睡袍,没了平日里的精致和工整,看在柯一舟眼里,反而格外亲切。

    他状似无意地瞄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显示是上午六点四十五分——离昨晚那个孩子提到的时间,只有一刻钟了。

    他认真考虑过,原本弹了那首钢琴曲,即代表回礼,意味着他不会出现,也不打算和那些孩子成为所谓的朋友。

    可整个早餐时间,他都有些心不在焉,隐隐忍不住好奇,那些孩子要跟他说什么。

    柯一舟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餐,屋子很静,仿佛能听见时钟嘀嗒嘀嗒的声音,终于,十分钟后他站了起来,小心地跟母亲请示:“妈妈,我想去院子里晨读。”

    柯戎也已用完早餐,听了他的话,似乎很不解:“你不是不喜欢这个院子么?”

    柯一舟别开目光:“早晨的空气很新鲜……我想去晨读。”

    “去吧。”柯戎没再多问,径直起身上了二楼。

    柯一舟松了口气,快速去书房拿了本晨读教材,而后踱步到院里,直奔铁门附近,找了处藤椅坐下,想想,又把藤椅挪了挪,背靠着铁门。

    他安静地听了会儿,外面没有动静,他舒了一口气,像是轻松了,却也有点儿莫名的失望。

    翻开书本,他用好听的嗓音缓慢而流利地读着:Auf dem Heimweg ist die Nacht kühl uerne hell.(德语,意译——在回家的路上,晚风微凉,星星闪亮。)

    柯一舟停了下来,再次倾听,这回似乎有脚步声临近,但听不真切……

    抿了抿唇,他下意识压低了声音,继续读到:

    Er eri sio die M??r, die seier ihm erz??hlte.(他仍记得母亲给他讲的童话故事。)

    Sie fi \"einmal ver Zeit\" a \"sie lebten glücklis Ende.\"(故事的开头总是“从前从前……”,最后结束在“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苍琴怎么没来?她耍我们呢?”

    外面一道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柯一舟轻轻合上书本,微侧脑袋,屏息听着。

    “没有,她昨晚挨揍了,这会儿还出不了门。”回答的是一个女孩。

    “怎么回事?”

    “没怎么……这不很正常么,你不也经常挨揍!”那女孩又说,“过不了两天就生龙活虎了。”

    柯一舟皱了眉,他直觉那个领头的女孩之所以挨揍,跟这件事脱不开干系。

    “那今天怎么安排?”

    “先等着,他一个人出现,就送信,完事。”女孩说,“不然的话,就把信交回苍琴保管,她再伺机行动。”

    “成吧!”

    柯一舟听懂了,也就是无论他今天出不出现,这些人都一定会找机会送信给他——直到送成功为止。

    他想了一会儿,终是起了身,将藤椅轻巧地挪回原处,再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铁门的锁,将铁门拉开一条小缝,而后蹲在附近,观察一株盆栽。

    “咦?门开了!”女孩欣喜地说,柯一舟假装没听见,继续观察盆栽。

    片刻之后,一封叠成条状的信,被绑在一颗小石头上,从铁门的缝隙处扔了进来,柯一舟转头望去,那四个人探着脑袋,挤在铁门外,正焦急地给他使眼色,让他拾信。

    他还在想,要不要回应点什么,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管家,已经先一步走过去,“啪”一下将铁门再次关上了。

    柯一舟迅速拾起脚边的信,藏在教材下面,匆匆回了书房。

    信被摊开,展平,摆在书桌上,一侧压着刚才绑信的小石头。

    内容跟昨晚听到的一字不差,只是——

    柯一舟目光落在底下那排郑重其事的签名上,每一个名字都被按了手印,领头的是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苍琴,她的手印如同她的字迹一样,遒劲有力,尤为清晰。

    像被某种异样的暖流淌过心田,柯一舟心里生出一股陌生的无法形容的感觉。

    想到她今日缺席的原因,柯一舟抿了抿唇角,心里沉甸甸的……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重的典籍,将信铺得平整,小心地夹在里面。

    目光无意中扫过,只见书的右下角写着:“However,there’s o be successful at any job.(不管怎样,没有一件事的成功能不费吹灰之力。)”

    -

    苍琴趴在床上,乐呵地听完赵萌的汇报,满意地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回头奖你本花信纸。”

    “得了吧!”赵萌摆摆手,“我可不想你被你奶奶给打死。”

    “滚!”苍琴白她一眼,“……她打我,并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啥?”

    苍琴神秘一笑:“秘密!”

    “切!”赵萌问,“你那个暑假作业写完了吗?借我抄抄。”

    “哪来的作业?六年级毕业了,初一都还没开始。”

    “就那个,前一阵我妈跟你奶奶一道去买的——《英语常用名词造句》,你不会给忘了吧?”赵萌张大嘴不可思议地瞧着苍琴。

    “英语都还没开始学,造个屁!”苍琴艰难地侧过身,脸上挂着一抹得意的笑,“主要是——我奶奶记性不好,早都忘了。”

    “我妈还记着呢!”赵萌挠头,“那我怎么办?”

    苍琴望着她,坏笑:“那我给你支个招?”

    “说!”

    “回头你妈问起,你就说写完了。她要是要看,你就假装死活找不着了,不就行了?”

    赵萌登时两眼放光,而后又不无担忧地问:“那我藏哪儿安全呢?”

    苍琴:“老规矩,烧火!”

    赵萌伸手:“晚饭过后,柳林边不见不散!”

    苍琴咬牙够了够,跟她用力一击掌:“舍命陪君子。”

    晚上,苍琴吃过饭,好不容易寻了个奶奶在店里忙活的功夫,匆匆收拾了下,拎着一个厚实的黑色大袋子,从后院溜出了门,直奔柳林。

    去柳林得翻过高高的坎山,那边挺荒凉,一般没人会去,所以,就成了她和赵萌的秘密基地。

    她俩每次烧火,都是穿过柳林,直奔小溪边,身后茂密的树是最好的遮挡,即便有人经过也不会发现。小溪边有一大片空地,周围啥都没有,不会造成任何损失。

    她俩早年在那边挖坑埋了个铁桶,埋一半露一半,每次过去,无需准备,直接就能开始行动。

    苍琴一瘸一拐赶到的时候,赵萌早已经等在那儿了,黑烟袅袅,把她熏得像只花猫,她还玩得不亦乐乎。

    “你咋才来?晚饭吃得够久啊。”赵萌瞧她一眼,用手里的枝杈继续翻着火。

    “总得等我奶奶忙的时候,我才能开溜啊。”苍琴小心地避开伤处,在赵萌对面龇牙咧嘴地跪坐下来,问,“你那本空作业呢?”

    “烧了啊!”

    “靠!”苍琴无语地瞪她,“这么有仪式感的事情,居然不等我来就开始。”

    赵萌撇撇嘴:“没办法,我都等了快一小时了,实在没事干。”

    苍琴麻利地解开黑袋子:“那现在烧我的吧。”

    “你今天带了啥?”赵萌问。

    苍琴低头把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在地上:“啥都有,写给我爸妈的信、日记本,还有最近的画。”

    “画也烧?你这是什么毛病?”

    “这些就是专门画给我爸看的,不烧,他怎么看?”苍琴将整本画册摊开,解开锁扣,一把取下厚厚一叠的画纸,分了一沓给赵萌,“先烧画吧。”

    赵萌心里有点拧巴:“真烧?”

    “烧!”苍琴直接丢了一张进火桶,画上是一盆栩栩如生的绿萝,她垂眸望着边缘燃起的火光,“也不知道天上能不能种花草,我爸说不定都很久没见过这些了……”

    赵萌叹了口气,也跟着往里一张张丢画纸。

    突然,她目光定睛在一幅紫藤花的画作上:“这张你是什么时候画的?”

    苍琴探脑袋瞧了瞧:“哦,就前阵子爬墙,垫椅子和砖头那会儿,在墙根上用画板固定着画的。”

    赵萌竖起大拇指:“牛逼!”

    “别人爬墙那都不干好事儿,你爬墙,爬的是当真高雅!”

    苍琴笑:“这就叫——有志者事竟成。”

    “可惜以后爬不了了。”想到这儿,她顶有些伤感。

    赵萌说:“咱现在不是跟紫楼那家的孩子成朋友了么?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去做客啊!”

    苍琴从日记本上划拉撕下一页纸,往铁桶里一丢:“成朋友?应该不会了吧!一天过去了,连个回信都没有。我甚至在想,那封道歉信,他可能看都没看就直接丢了……唉,算了。”

    “啊?那你岂不是白挨了一顿打?”

    “不白挨!”苍琴见带来的东西烧完了,撑着地站起身,目光落在旁边的溪流上,“咱们做无愧于心的事,不用在意结果。”

    何况,她挨打主要是因为顶嘴,但她不后悔,反倒要谢谢昨天的钢琴曲,让她想起来,有好一阵没给爸妈烧东西了。

    赵萌一边点头,一边将烧过的黑灰用铲子铲起来,倒进苍琴带来的黑袋子里,提着袋子起身:“咱走吧,时间也不早了。”

    “嗯。”苍琴指了指铁桶,提醒赵萌将盖子盖牢。

    回程的路上,两人再次穿过柳林时,依稀听见一阵笛声。

    “闹鬼了这是?”赵萌吓得脸都白了,村里可从来没有听见过笛声,而且这声音来自柳林深处,晚上的林间雾蒙蒙的,伴着沙沙的风,偶尔还传来几声鸟鸣,说不出的渗人。

    苍琴的心怦怦直跳,有一种呼吸都乱了的感觉,刚才烧画的时候,她默默许了愿,希望她爸妈今晚能来梦里,跟她见一面。

    所以,这是应验了吗?

    她一把拉起赵萌的手,安慰道:“别怕,我现在得过去看一看,你要是不想去,你就先回家,好吗?”

    “别啊!”赵萌打了个哆嗦,“我还是跟你一起吧,我哪敢一个人?”

    “行,那你跟在我后面,咱俩脚步都轻着点啊。”

    两人蹑手蹑脚地顺着笛声往柳林深处探去,一路上都不敢明着呼吸,直走到了柳林尽头,那笛声听着还有段距离。

    她俩怕贸然出现,会惊扰了什么,于是一前一后地趴在地上,匍匐着出了林子,顺着右侧越来越清晰的笛声,她俩调整了匍匐的方向,仰头往小溪的上游处一看,两个人都惊呆了。

    赵萌一下子窜到苍琴身侧,拉住她就要说话,苍琴麻利地捂住了她的嘴,示意她别出声。

    溪边高高的石头上,坐着一个男孩,周身白色的衣服,好看得像山谷中的精灵,他背对她们,面朝溪水,正专注地吹笛子——是紫楼那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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