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色下,他漆黑的头发微微有些卷,朦胧的光线笼在白色衣服的边缘,生出一道虚影,叫人看不真切。

    苍琴怔怔地望着,目光中是惊羡、赞叹……直到脖子酸了,才恍然忘了起身。她拉着赵萌,两人静悄悄地爬起来,无声地坐在原地,生怕惊扰了这份沉静。

    曲调低沉婉转,似乎有些忧伤,又或许是这地方太荒凉,月色沉寂,星光寥寥,将人也衬得寂寥了,曲子听在耳里竟有些飞鸟寂、草木哀的味道。

    几只忽明忽暗的萤火虫自眼前飞过,本该是一幅绝美的画面,苍琴却在想:住在紫藤花开的地方,独享一个那样的世界,也不能让人快乐么?

    “走吧。”她冲赵萌递了个眼色,用唇语说道。

    苍琴自认为是个心事颇多的人,现在看来,这孩子的心事比她还要重。喜欢独处,又在天黑时一个人来这里,大抵是不愿被人打扰的吧?

    但这一回,她想错了。

    一跨进店门,奶奶沈桂英就眉开眼笑地瞧她,神秘兮兮递来一个书包。苍琴低头一看,外包装还在,崭新的。

    “你发财啦?还是晚上打麻将赢钱了?”苍琴受宠若惊,昨晚还气呼呼地揍她,今天她还没道歉,这就原谅了她?

    沈桂英白了眼苍琴:“是紫楼的管家送来的,说她家小少爷向你表示感谢,这是赠礼!”

    苍琴张大嘴巴:“真的假的?搞这么正式?”她忍不住咧嘴笑,挺有些不好意思的。

    沈桂英瞧她那德行,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她:“你大手一挥就贴出去好几百,人家现在还了人情,你的账也才刚抹平。”

    “别整得一副占了便宜的样子!”

    “哦!”苍琴识趣地闭嘴,她可不想再撞枪口,赶紧提溜着书包火速回房,路上随手往里一摸,“咦?竟然还有封信!”

    苍琴趴在小床上,借着柔黄色的床头灯,打量手中的信,信被装在一个浅绿的信封里,信封十分精致,四角是银色包边,卡扣是一朵深绿的四叶草。

    信封上印着一句英文,她认得,因为还算常见:To my friend。

    信纸也是同款的浅绿色,纸张厚实,带着高雅的香味,上面是短短的两行字,字体像从小对着字帖一笔一划刻苦练习出来的,有一种行云流水的感觉,美得很工整。

    “今天我去了很多地方,如想象的那样,再也无人打扰——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谢谢你,诚挚的!”

    落款处是他的名字——柯一舟。苍琴托腮想了会儿,是“一叶扁舟”的意思吗?

    她的视线又落在书包上,很好看的一个米白色书包,拉链是橙色的,右上角有两个刺绣的字母:C和Q,刚好是她名字的缩写,这礼物真是有心了!

    苍琴愉快地吸了吸鼻子,感觉心里很暖。在她生平无数次的见义勇为中,只有唯二两次是有回报的,一次是赵萌,另一次就是他,柯一舟。

    这于她而言,已经足够珍贵,假如柯一舟也愿意跟她做朋友,她定会像对待赵萌一样的对他:形影相伴,无话不谈。

    苍琴起身,将信原封不动地包好,锁进写字台的大抽屉里,那里盛着她从小到大所有的秘密——

    比如,爸爸离开以前,某次外出归来,给她带的一双红色小皮鞋。

    又比如,从前去彤子家玩时,悄悄折下来一小枝紫藤花,晒干后小心翼翼做成的干花书签。

    ……

    只要是值得纪念的东西,都会被她珍藏在这里。

    苍琴望着书包想了想,离开学还有大半个月,挂在床头怕积灰,索性收进衣柜里。

    -

    柯一舟到家的时候,有些意外地发现,母亲柯戎竟独自待在客厅,仿佛在等他回家。

    她站在窗前,窗帘是拉开的,窗户也开着,因为她在抽烟。

    屋里全然没开灯,借着一点月亮的光线,隐约能视物。柯一舟望着那一片烟雾缭绕的景象,心中浮起莫名的难过。

    他蹙着眉,低声劝道:“妈妈,你不要再抽烟了。”

    晚上,他揣着笛子出门散步时,母亲正靠着吧台边喝酒,屋子里幽幽暗暗,老式的唱片机低哑地重复着那些他听过无数遍的歌曲。

    他知道,母亲心里有很多痛苦。

    每当看见她这样,他也会跟着伤心难过……他的心很疼,又无所适从,好像无论怎么做,即使每个学科都是优,认真练字、练口语、学各种乐器,得到几乎所有老师的夸赞,也并不能换来母亲一丝一毫的快乐。

    他们每年都会搬家,母亲不愿在任何地方久留,所以每次到了新的地方,他总忍不住到处看看,他知道,一旦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他的时光,像流水滑过指尖,永远也抓不住什么。

    柯戎熄灭了手中香烟,转过身来,向他招了招手。逆光下看不见母亲的表情,但柯一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柔和。

    “妈妈。”他走过去,毫不犹豫地同母亲一起,置身在缭绕的烟雾中。

    柯戎抚了抚他的头发,温声说道:“最近的事,管家都告诉我了,包括你今天送出去一份礼物。”

    “对不起,妈妈。”柯一舟低头,有些不安,长长的眼睫垂落,遮住如星的眸子。

    柯戎静静望着他,眼底渐渐涌上一层愁殇,唇角却挂着淡淡的笑:“你没有做错。”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柯一舟摇了摇头,没说话。

    柯戎望向窗外,幽幽叹了口气:“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不该扼杀你的天性,束缚你的自由。”她无奈地笑笑,像自言自语,“小孩子哪有不贪玩的,跟我这样避世隐居,怎么会快乐呢?”

    “妈妈,我很快乐。”柯一舟担忧地望着她,“我很喜欢这个地方,也……也喜欢这个院子。”

    “是么?”柯戎转过脸,瞧着他,故意逗他,“那我们就留在这里,不搬了哦!”

    “真的?”柯一舟明显喜出望外的样子。

    倒是柯戎有些怔愣了,匆忙低头,又燃起一根香烟,轻轻吸了一口,像下定了决心:“真的。”

    “……很晚了,回房睡觉吧。”良久以后她说,声音中带了一抹云淡风轻的味道。

    -

    早上,苍琴靠着柜台发呆,时不时打个哈欠。

    昨晚奶奶终于“良心发现”,给她仔细上了药,又趴睡了一晚上,屁股基本消肿了。苍琴恨恨地想,说不准赵萌猜的没错,里外里,她老人家在意的还是钱!

    因为那份珍贵的礼物,也因为在小溪边见到的情景,苍琴昨晚失眠了。

    原本她想着,过分的热情是一种负担,不打扰,反而自由。

    可转念一想,假如她是这村子里,柯一舟唯一认定的朋友,那她如果什么都不做,还有谁能为他做点什么呢?

    信封上都写了“To my friend”,不是么?

    苍琴揉了揉脑袋,目光虚虚一扫,就见门口来了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柯一舟——她的新朋友!

    “你怎么自己来买东西啦?”苍琴一下子站起来,笑吟吟地问。

    “你好,请问这里有食物吗?我来给我妈妈买早餐。”

    柯一舟隔着柜台看她,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用词也十分拘谨,仿佛他们并不认识。

    苍琴盯着他左眼尾的泪痣,愣了好一会儿:“哦哦,有是有,但没有那种高档的。”

    店里吃的只有零食、饮料那些,像什么鲍鱼、海参、燕窝之类的,平时根本没人买,自然也就不会进。

    苍琴很想问问,他家不是管家做饭么,为什么到店里来买早餐,但想想还是憋回去了。

    “没关系,热的食物,有吗?”

    柯一舟想了想,耐心补充道:“我妈妈胃不舒服……管家们刚巧不在。”

    苍琴目光快速在店里扫了一圈,除了泡面和烤肠,真的没有热的食物。

    厨房适时飘来一阵饭香,苍琴眼睛一亮:“我奶奶煮了小米粥,还有几样现炒的蔬菜,我帮你盛一份吧,要不要?”

    见柯一舟神情犹豫,苍琴急急地说:“胃痛还是得吃点清淡的、新鲜的食物。我奶奶做的菜很好吃,而且她那人有洁癖,东西都是非常干净的!”

    柯一舟听到“胃痛”两个字,目光中掠过一丝焦急:“好,我要一份,谢谢。”

    “没问题,稍等啊。”

    苍琴麻利地从货架上取了新的饭盒、保温桶、筷子和勺子,还拿了个保温袋,一溜烟跑去厨房,一一拆开后,仔仔细细清洗干净,用厨房纸擦干,而后一鼓作气盛了大半桶热粥,饭盒里每样小菜都给装了不少。

    一切弄好,她用保鲜袋裹了餐具,和食盒一起放入保温袋,为防止移动位置,袋口还安了大卡扣。

    奶奶睨着她:“你咋不去开饭店?”

    苍琴嘿嘿一笑,拎着东西又折回柜台。

    柯一舟感激地看着她:“多少钱?”

    “不要钱,快拿去吧!”苍琴想也不想地说,厨房里,奶奶明显地“嗯哼”了一声,苍琴一个激灵,就怕老人家当众甩脸子,让她丢面子。

    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纠正道:“食物不要钱,餐具一共50。”

    柯一舟掏出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递给她:“谢谢,不用找了。”

    “那哪行?”

    苍琴话还没说完,就见柯一舟冲她礼貌地点了点头,提着保温袋匆匆离开了。

    苍琴追到店门口:“那个……你药买了吗?要不要我——”人没喊住,奶奶的一记板栗已经扣到了脑瓜上,“你差不多行了啊!”

    柯一舟心急如焚地赶回紫楼,母亲已经下楼了,正坐在餐桌边,望着空空如也的厨房发呆,脸上没什么血色,整个人无精打采。

    “妈妈,好点了吗?我给你买了早餐。”柯一舟将食盒一一打开,小心地连同餐具一道摆放在母亲面前。

    小米粥正温热,散发着鲜香的气味,几样时蔬瞧着也是清清爽爽,很可口的样子,柯戎打量着这份早餐,目光又扫过食盒,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谢谢一舟。”她淡淡一笑,没有多问。

    多少年没吃过这样简单的家常食物了?柯戎以为自己早都忘了——什么是真实的人间烟火。

    温暖的粥一点点滑过喉间,抚平了嗓子的干渴,带着甜味、暖意,质朴与和善,就这样猝不及防淌进了早已麻木的心田。

    昨夜回房忘了关窗,此刻阳光正好,不经意间看去,大片的紫藤花迎风摇曳,满院花香,仿佛有什么幸福的触感就近在眼前。

    这是她过去曾憧憬的生活,浪漫的,诗意的,能承载年华、热爱与梦想的居所……

    -

    似乎有一些改变在悄然发生,比如,紫楼渐渐地不再用厚窗帘遮挡住白天,阳光拥有了照进屋里的特权,而不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妖魔……早该作古的老旧唱片机,也乖乖躲进了阁楼的仓库,将昨日的靡靡之音换成落锁后的闲适宁静。

    夏夜的喧嚣和吵闹,不再引人蹙眉叹息,亦不再激起经年烈酒的渴望、彻夜烟雾的缭绕……

    那些破碎的过往终于被逐渐尘封,院里重新摆出了久违的画架,书房也鲜少再飘出伤感的琴声。

    一些老师开始进进出出,新的课表被排得井然有序,柯一舟的暑假提前结束了——

    早起晨读,白天习字,下午温书,晚上练琴……没有了闲暇时终日流转的大把时光,却多了份真切而踏实的希望。

    这是他盼望已久的生活拐点,却在以为最不可能的时候,到来了。

    连续多日,他在繁忙异常的间隙里,去村口找那道身影……从前浑不在意时,处处都能遇到,如今想说些什么,却怎么都找不着人。

    后院的小屋里,日上三竿,苍琴也懒洋洋地躺着,不想拉开窗帘。赵萌那家伙好像失踪了,家里的大门紧锁,打电话也没人接。

    苍琴百无聊赖地翻开一页日历,暑假接近尾声了,她生出一些焦躁,村里只有小学,初中开始得去镇上读。

    萤火村隶属于柳镇,柳镇一中离她家,步行起码半小时,骑车倒是快,可惜她不会,也不想学。

    赵萌不在,苍琴一个人也不能虚度了光阴。

    想通这茬以后,她一反常态地疯开了,甚至无聊至极时,连大钟那伙人来喊她玩,也来者不拒——比如,跟他们一起下河捉螃蟹,又比如,帮小六的爷爷放牛,或者到毛毛家的院棚外面,观察小猪进食。

    牵牛的绳子味儿很冲,苍琴也浑不在意,甚至突发奇想地感叹:这牛咋这样乖?真顶可爱!

    小猪抢食总是很香,母猪在一旁懒洋洋看着,苍琴逗它,它也不理。有次苍琴从店里顺了包牛奶糖,拿来逗母猪,母猪半信半疑地吃了一颗,结果吃上瘾了,逗着逗着,一大袋牛奶糖就这么逗完了。

    苍琴提心吊胆地回去,以为又得挨顿揍,结果神奇的是,奶奶跟看不见她似的,问都懒得问。

    苍琴也溜去过紫楼几次,每次都是绕过日暮湖,到听钢琴的那扇窗户外转悠,结果发现紫楼不知怎么了,不再总拉着厚厚的窗帘,偶尔连窗户都敞开着。

    有回她大着胆子,踮脚尖儿够着往窗户里看,结果对上了正在擦桌子的管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吓得她差点失足掉进湖里。

    从那以后,她没事不敢再去招惹了。

    日历飞快地翻着,苍琴干脆连晚上都安排上,不给自己多愁善感的机会。

    这天晚饭后,她拎着一大袋玻璃瓶子,一个人爬到坎山顶上,准备等天黑了捉萤火虫。

    她盘算着,每个瓶子装三五只就够亮了,等封好瓶子,挂上小绳儿,就挨家挨户地送,悄悄放到熊孩子们的窗口,像圣诞老人的礼物那样。

    正当她玩得不亦乐乎时,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些陌生的脚步,像带了点儿拘谨,难道是……?

    苍琴转头一看,惊喜地发现——来人正是柯一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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