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徐近欢正吃着玛格丽特做的烤面包时，加百列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一身宽松的深灰色亚麻休闲套装，显得他格外俊朗。
咦？不是都睡到中午起的吗？今天这么早？
徐近欢手里拿着面包片，跟他打招呼，“加百列，你要出门啊？”
“你不出？”
“嗯？”
“昨天没看成的葡萄园和酿酒酒窖......”
“哦！哦！去去去。”徐近欢没想到加百列早起是为了带她参观，怕耽误时间，忙不迭把面包片塞进嘴里。
顺便问加百利:“你吃烤面包吗？”
“不了，早晨我没胃口。”
呃......好吧，好胃口的徐近欢咽下面包，拍了拍手，就急忙起身走。
玛格丽特正巧从厨房那边走过来，“咦？加百列起这么早？”
“嗯，出去走走。”
她歪歪头，看到后面哼哧哼哧过来的徐近欢，“近欢也去？”
徐近欢匆匆赶上，站在加百列身旁，“啊，我去参观酒窖。”
玛格丽特目光在两人直接游走，抿嘴笑道:“今天穿得很配哦！”
“啊？”徐近欢看看加百列的深灰套装，又看看自己的粉色连衣裙。
她这次出来，把所有上班穿的衣服都扔在屋里，只带了之前没机会穿的亮色衣服。
这么说来，加百列倒是穿得像个上班族——没有显眼的颜色，以及低调简单的款式。
“走了。”加百列迈开长腿，先走一步。
徐近欢冲玛格丽特挥手拜拜，却看见玛格丽特明晃晃的八卦笑容。
呃......好吧。
徐近欢跟在加百列后一步，斜眼瞄他，很配吗？
背部的肌肉随着走动，在深灰的布料下微微起伏，让人想起沉默的火山。
那她是什么？火山岩上的小粉花？
徐近欢被自己的想象整笑了，一个没留意撞上了突然停住的加百列。
“嗷！”徐近欢捂着自己的鼻子痛呼。
加百列微微低头，看到自己衣袖上留下的白色鼻印，沉默了一瞬。
“走着去，还是开车？”
徐近欢揉了揉鼻梁，“葡萄田不就在门口吗？”
“那不是我们酒庄的。”
“啊？
“我们的田还有点距离。”
“行，那开车吧。”
加百列的车也是辆深灰色的格雷嘉，坐上车后，车的内饰也一应是黑色或灰色。
这让徐近欢想起皮特那辆明黄色的车，还有里面五颜六色的各种内饰。
徐近欢忍不住问:“你对彩色过敏吗？”
加百列手把着方向盘，分给她个眼神:“我是英国人，不是意大利男人。”
好吧——这是个很有道理的解释，徐近欢乖乖闭上嘴，欣赏窗外的风景。
车窗之外，所掠过之处，都是种的葡萄，现在已经八月中了，最早八月底，或者九月中，就要开始采摘葡萄。
“加百列，今年采摘的日期定下来了吗？”
“还没，要看葡萄的状况，葡萄田的主管到时候会告诉我什么时候合适开始。”
“要采摘几天呢？”
“一但开始，最好是半天内，多晒半天，葡萄的风味都会变得不一样。”
“半天？那怎么摘得完。”
“我们有七块葡萄田，葡萄品种不同，不会同时开始的。”
所以，整个九月，都是葡萄采摘季！
徐近欢突然兴奋起来，他们可以收获七种葡萄了，等等.....七个？她眼珠转到身旁的加百列。
爷爷，是你吗？
加百列能察觉到身旁那个粉色的女人在憋笑，虽然她没有笑出动静。
但他就是知道她在笑，她每天怎么有这么多可乐的？
灰色格雷嘉在弯弯绕绕的山路上一路向下，从山坡来到了山谷。
一个晒得黝黑，胡子浓密的意大利男人迎了过来，“杜兰先生。”随后看了眼旁边的徐近欢。
徐近欢冲他点头示意问好。
“田里状况怎么样？”加百列用意大利语问道。
“葡萄生长的很好，不下雨的话，估计在九月五号左右，可以开始第一轮采摘。”
“好，你先去忙吧，我带她去参观一下。”
徐近欢好奇地望着那个意大利男人的背影，“他就是葡萄园的主管吗？”
“对，这是小雷诺先生，从他的父亲老雷诺先生开始，就一直照管杜兰的葡萄园。走吧，去葡萄田里看看。”
藤上结满了黄绿色的葡萄串，个头不大，葡萄皮上像打了蜡，在阳光下折射出珍珠般的光泽。
静物油画的葡萄，还真是是写实风格啊......
徐近欢拢起长裙，蹲下身去，歪头到叶子中间看葡萄，每颗上面都着琥铂色斑点。
“这斑是正常的吗？”徐近欢指着那斑点仰头问加百列。
垂手站在一旁的加百列偏头去看，“皮加图葡萄就是这样的。”
“啊......这葡萄叫皮加图啊”徐近欢转回头，摸了摸那琥珀色斑点，嘟囔道:“雀斑葡萄皮加图。”
“可以尝一个吗？”，“摘吧。”
徐近欢小心从串上摘下一个，“嗯——好甜，好酸！”
酸甜两个极端像两个水球在她口中撞击炸裂开来，她脸皱成一团，承受着雀斑葡萄的攻击。
最初的那股劲儿后，厚实果皮的淡淡苦涩登场，给狂暴的前奏一个优雅的中奏。
徐近欢品味回嚼，好熟悉的味道......香蕉？洋甘菊？
“这不会是——”徐近欢仰起头，眼里涌动着发现秘密的光芒，“芭娜娜的葡萄吧？”
加百列愣住，低头往向葡萄藤边蹲成一团的粉色女人，此刻那双圆圆的眼，在强光下看是淡棕色的，像她身边熟透了的皮加图。
太离谱了......竟然这能尝得出来。
“是的，芭娜娜是用百分百的皮加图葡萄制成的。”
“yes！”徐近欢忍不住握拳给自己喝了个彩，“难怪我觉得皮加图的雀斑这么可爱，我超喜欢芭娜娜的。”
斑点可爱跟酒之间有什么关系吗？加百列不禁想。
“啊——脚有点麻了，我想躺下看皮加图。”
什么？加百列拧起了眉。
下一瞬，他就看到徐近欢直接躺在了葡萄藤下面，一动不动地盯着上方的葡萄串。
躺下的视角确实不一样，徐近欢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小七星瓢虫，进入了葡萄圣殿，绿中透黄的葡萄叶构成穹顶，蔓延卷翘的枝蔓是帷幔，殿中悬挂的巨大葡萄串是神赐的圣宴，阳光透下来，给葡萄圣殿镀上神圣幸福的光辉。
“享用这神圣的恩赐吧！卑微的瓢虫们！”殿外传来遥远却如洪钟的祷声。
徐近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一大片灰色阴影压了下来。
加百列蹲在徐近欢身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我是一只七星瓢虫，一定会来葡萄圣殿朝圣。”
“那你一定会被雷诺捏死。”
呵！冷酷的商人！
“走了，其他田不看了吗？”加百列站了起来。
那还是要看的......徐近欢坐起身来，正想自己撑地起来，却看见面前伸出的一只宽大结实的手。
好吧......徐近欢将手放了上去，加百列顺势轻轻一拉，将她带了起来，等她站稳，便迅速收回手，往前走了。
徐近欢望着他背影，手指在掌中搓了搓，加百列手掌的触感还留在掌中，粗砺、温厚，像她刚刚躺过的土地......
徐近欢垂下眼，抖了抖裙子上的泥土和小草，赶紧跟了上去。
杜兰酒庄的葡萄田分布在这片山间各处，山脚、山腰、山顶。
最高的一块葡萄田是块古田，海拔达八百多米，坡度超过四十度，葡萄田呈现阶梯状，用石墙筑成田坎，土壤稀薄干燥，葡萄藤像是生长在破碎的岩石层里。
这块葡萄田的背后完全被树林包裹，可以眺望到大海，海风强劲，呼吸间都能感受到空气中的咸湿。
即便在这样的环境里，葡萄藤上依旧如约长出黄金葡萄，跟八百年前的航海时代一样的葡萄。
徐近欢弯下腰去看，看到熟悉的斑点，不过颜色更接近黑色，“皮加图？”
“对，这里一直以来都是种的皮加图。”
“同样的皮加图，在山脚是俏皮的雀斑小孩，在这儿，像是船上饱经风霜的老水手。”
“可能因为山脚是红粘土，这里却是蓝粘土。”
蓝粘土？徐近欢蹲下身去观察土壤，这一次，加百列也跟着蹲了下来。
“不太看得出来，但仔细看，确实有点海蓝色呢。”
徐近欢捻起一小撮土嗅了嗅，“好奇特的矿物味。”
“应该是有化石。”
“啊？化石？”
“嗯”加百列指了指山顶那片树林，“里面有很多化石动物群，这里这么近，很可能也有冲积下来的化石。”
“有恐龙化石吗？”徐近欢认真地望着加百列。
“嗯——”加百列皱眉，回望她，“可能鱼多一点？”
徐近欢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加百列也跟着弯起嘴角。
“你可以尝一尝葡萄，或许能知道是鱼还是恐龙。”
“好！让我来验证一下。”
徐近欢兴致勃勃地摘下一颗葡萄，葡萄皮表面有着被风鞭打出来的茧疤，像人类脸上的高原红。
她塞进嘴里，愣了一下，喃喃出口:“猿望吗？”
让她只喝一口就灵魂震颤的人生之酒，原来是生长在这样贫瘠陡峭的地方，被亿万年前的化石岩土包裹着，在狂烈的海风中凝结。
莫名的感动萦绕在她心头，一路冥冥中被指引到这儿来......
原来是这样的地方，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地方。
不是阳光明媚惬意缓慢的科尔托纳，而是像一阵滔天巨浪，瞬间掀翻她贫乏钝痛的过往人生，让她能有勇气登船远航的热那亚。
加白列从徐近欢说出那句猿望开始，就一直望着她，望着她失神、微笑、眼角渗出眼泪。
他鬼使神差地想替她去擦——那滴挂在眼角的眼泪，手刚准备抬起，徐近欢一抽鼻子，飞速地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啊——这里风好大。”
加百列蜷起了手，“近欢，要去看猿望的洞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