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隆伦科洞穴，一个安静、寒冷、有着恒定湿度的天然完美酒窖。
自那天加百列向她发出邀请，徐近欢这几天一直在想象着洞穴的模样。
她举着手电筒跟在加百列身后，听着在洞穴里回旋的水滴声，感觉像是在探险。
“就是这儿。”加百列将手电筒拿高，照亮了前方。
数十个板条箱盛着亮晶晶的酒瓶安静地躺在洞穴里，金黄色酒液在黑暗里闪着幽幽的光，仿佛女巫的长生不老药水。
酒还没有贴标，大概是怕潮湿的空气会使酒标发潮脱落。
可这洞穴，这气息，徐近欢知道，是“猿望”。
“为什么要放在这里陈酿？”徐近欢昨天参观了酿酒酒窖，通过现代科技已经能够相当精准地控制温度，湿度，光照。
而这里，偏远难找，路途崎岖，还要靠人力来运输，怎么看都不是个划算的选择。
“可能是因为，科技能给我们想要的。”加百列转头望向徐近欢，“自然却能给我们惊喜？”
“坦白讲，猿望是一款实验之作，我也不知道它会是怎么样。”
“我喝到的那一只......也是在洞穴陈酿的吗？”
“对，不过刚刚满一年，那是第一批。”
徐近欢看向那些板条箱，“所以总的有多少批？”
“我预备的是十二年...及以上。”
啊......十二年啊，十二年后的猿望会是什么味道呢？
徐近欢想起酒标上的那只猿猴，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为什么会是只在洞穴眺望灯塔的猿猴？”
加百列正弯着腰检查那些板条箱，闻言手上一顿，“因为它喜欢灯塔的光吧，毕竟洞穴里面很黑。”
“那它怎么不走出洞穴？”
加百列直起身，“洞穴很黑，但是对它来说，很熟悉、很安全。”
背对着强光，徐近欢看不清加百列的脸，那双蓝绿
色的眼睛却愈发明亮，像是某种夜行动物。
鬼使神差地，徐近欢轻声问出:“对你也是吗？”
躲在洞穴里会觉得比较安全，所以宁愿远眺也不走出去？
那两点蓝绿色闪烁了下，随后，黑暗中传来加百列低沉地的声音:“你想多了。”
说完，加百列拾起地上的手电筒，浑身散发被冒犯的不悦，径直越过徐近欢，往洞口外走去。
徐近欢如梦初醒，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个超越边界的问题，懊悔得抓了把自己的头发。
“加百列，抱歉！”她跟着追了上去。
加百列走得不快，显然没要把徐近欢一个人抛在身后的意思，但他的沉默还是令徐近欢心神不宁。
虽然他时常沉默，但沉默与沉默之间也有不同。
譬如此刻，就是一种尖锐抵抗的沉默。
徐近欢在这难熬的沉默里心绪起伏，没能留意脚步，洞内湿滑，一个不留神跌进了小积水潭。
潭不深，堪堪到膝，可她是坐下去的，一下浑身湿了个透，手电筒也砸进水里，发出滋滋的响声，不亮了。
加百列把手电筒揣兜里，跳下水，牛仔裤裤腿立马浸湿。
他踏水走过去，把徐近欢拉了起来，带回路上，往前找了个平稳干燥一点的地方。
潭水寒凉刺骨，洞里温度又低，徐近欢衣服水哒哒地贴在身上，不住地打着哆嗦。
加百列拧眉看她:“你得把衣服脱下来。”
这怎么行！
“不，不用，出去就好了。”
“还有一段路。”
“那快走吧。”
加百列脱下蓝色衬衫，递给她:“换一下吧。”
徐近欢还想推拒，加百列一把塞进她手里，然后转身走远了点，背对着她站着，手捂住手电筒的镜片:“快换。”
光透过加百列的手掌，一下由白炽色变成暖红色，柔和安心了许多。
她攥着衬衣，望着昏灼灯光下加百列的背影，隆起的背肌，流畅深凹的脊椎，窄劲的腰......徐近欢突然失去了再推拒的心气。
加百列的衬衫很宽大，套到徐近欢身上可以当个衬衫裙。
徐近欢再三确认衬衫下摆的位置都能遮住，不会让她尴尬之后，才小心出声:“我换好了。”
加百列没有回头，只是松开了捂着手电筒的手，说了声“走吧”，便自顾往外走了。
徐近欢泄了口气，自己今天，给他添了很多麻烦吧？加百列好像完全不想理她的样子。
这回，徐近欢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脚下，一路谨小慎微，终于稳稳当当抵达洞穴口。
车停在不远的小路，一路晒着阳光，很快就到了。
走到车边上，加百列这才看了徐近欢第一眼，自己的衬衫在她身上垂到了大腿......他挪开眼，“你坐后座吧。”
“嗯。”他不说，徐近欢也是这么打算的，但加百列主动说，还是让她更自在了些。
徐近欢坐在了后座的右边，和加百列形成了个斜对角。
车上一路沉默，徐近欢时不时瞥加百列一眼，在她的位置，能看到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臂，右肩，胸肌，侧腰......
阳光从车前玻璃照进来，把他身上浅金色的绒毛照得一清二楚，徐近欢想:“像猕猴桃表皮上的毛。”
徐近欢一开始只是偷瞥几下，后来开始直盯着加百列发呆，浑然忘记后视镜这一物件的作用。
“他会不会一到酒庄，就让我收拾行李滚蛋？”
一会儿又想:“为什么当时要嘴欠，去窥探人家的心理？没人会希望自己被看透。”
“是我毁了加百列的信任。”
徐近欢越想越丧气，整个人像个蓝色纸片小人一样，贴在了车座里。
加百列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后座的蓝色小人，头发湿漉漉，嘴角下垂，缩在自己宽大的衬衣里，看上去很沮丧的样子。
加百列手筋抽动了下，很想拍拍她的头......
等到了屋，玛格丽特正和奶奶在客厅喝现煮的咖啡，看到两人衣衫不整地进来，玛格丽特惊叫起来，“天哪！”
最初的惊讶后，玛格丽特气氛微妙的两人，脸上流露出暧昧神情，“一起去玩水了吗？海边？”
“不，不是。”徐近欢正想解释。
奶奶啜了口咖啡，“好啦玛格丽特，别管他们年轻人的事，过来喝咖啡。”
“好啦！”玛格丽特冲徐近欢眨眨眼，指挥两人:“去冲个澡吧，衣服放在脏衣篓里。”
徐近欢嘴角扯了扯，答了声好。
加百列表情平静得不像这场调侃的主角，先一步上了楼，徐近欢默默跟在后面。
走到楼梯口即将分道扬镳的时候，徐近欢叫住了他，“加百列！”
“今天，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加百列转头看她，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发梢，“快去洗澡吧。”
徐近欢站在浴室里，望着镜子里蓝色的自己，突然后知后觉，“这是加百列的衬衣。”
她的脸颊微红，一直蔓延到脖颈，手抚上那蓝色衬衣，有一股莫名的冲动在驱使着她。
只一下，就一下......徐近欢扯起衬衣领，埋进里面轻轻嗅了嗅。
加百列用的香水是檀木调，不是那种浓郁的，而是偏清爽调的，像是森林里被烘烤得暖洋洋的断木，在那之上长出了无数根新的小草。
徐近欢一呼一吸之间，感觉像是被加百列从背后完全抱进怀里。
这想象像坠入海面的烟花火星，点燃了她蓝色衬衣下的皮肤，让她浑身发烫。
这时，一股潜藏的幽微麝香味加入这场隐秘狂欢，爆发出浓烈的野性与欲望。
加百列不是麝，这当然是香水的味道，可徐近欢想起洞穴中那双蓝绿色的眼，好似被野兽盯住，那野兽身上散发出侵略和占有的迷香，要把她缠绕进去。
而她竟然还问他:“你也觉得黑暗比较安全，所以才不出洞吗？”
他当然不会出洞！加百列的本质或许就是个黑暗的野性动物。
徐近欢猛地松开衬衣，两手撑着洗漱台轻喘。
她怎么能因为后来他的温和耐心，就忘记第一次见面时，看到加百列的直觉。
他可绝对不是什么阳光健全的英国甜心！
徐近欢慌张脱下那件蓝色衬衣，搁在了洗漱台上。
“清醒一点吧！不要再这样随意地去亲近。”
徐近欢打开沐浴间的玻璃门，想要洗去蓝色衬衣在她身上留下的香味，以及那些令她感到危险的那些遐想。
等洗完澡出来，徐近欢看到一个有些意外的未接来电——宁璐。
她回播了过去，“喂，宁璐？”
“近欢，我在意大利！”
“啊？”
“你在哪儿？我顺道找你玩两天。”
“热那亚。”
“哦，我来查查，你住哪个酒店？”
“我没住酒店。”
“那你住哪儿？”
“我住酒庄。”
“哈？哦——综合开发的那种是吧，网上能订到不？帮我跟老板说一下预留一个房间。”
“嗯......”杜兰酒庄房间倒是多得是，可不对外开放，自己本来就是厚着脸皮住进来的，这会儿还要让朋友住进来，怎么也说不过去。
“就在城里订吧，我也出来逛一逛。”
“行。”宁璐本来就对乡村田园之类的不甚感冒，更喜欢都市里面，爽快答应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来？”
“后天上午吧？”
“好，那我明天进城。”
进城得找个车，徐近欢不想去麻烦加百列，便偷偷去问玛格丽特，进城的交通方式。
玛格丽特给了她一个联系方式，说这人每天都进城。
第二天，徐近欢跟奶奶打过招呼后，就带着个小包准备出门了。
吃晚餐时，只有从酒窖回来的加百列、奶奶和玛格丽特三个人。
加百列看了眼徐近欢常坐的那个位置，空着的，没问什么，专注吃盘子里的牛肉。
玛格丽特喜欢在吃饭时交流，不过一般是跟奶奶说得多，正说起向徐近欢推荐了她喜欢的一家餐厅，向来都是只听少说的加百列，难得插了个嘴。
“她去城里了？”
玛格丽特和奶奶对视了一眼，热心地提供消息:“她好像有个朋友过来找她，要去城里玩两天。”
加百列戳了戳盘中的牛肉:“她怎么过去的？”车库里的车也没有少，应该不是自己开着去的。
“哦，我给了她一个熟人的联系方式，她刚跟我打了电话说已经到了。”
奶奶说道:“本来说让你送她去，她非说太麻烦我们了，怎么都不肯，你说这孩子！”
加百列将肉塞进嘴里，嚼了嚼，心想:“所以她跟每个人都打了招呼——除了他。”
加百列搁下了刀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