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张

    八年前,夏。

    医院走廊寂静而空旷,少女坐在冷冰冰的椅子上,神情发木地盯着地面,窗口有风不断吹进来,她才后知后觉,慢慢拢了一下身上的薄披肩。

    走廊那头有人在说话,明明压低了嗓音却适得其反,听着越发清晰。

    “这个病,今天做了检查等化验结果出来还需要重新评估,万一要是不行,要不联系联系她舅舅,打听打听香港,或者国外有没有办法。”

    “阿愿才十八岁,我不想让她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如果病在我身上也就算了,人活半辈子,治好治不好都无所谓,她还那么小,我只想让她健健康康。”

    窗外雨声滴答,里头良久,才听见中年男人疲惫地应了声,“那要多少钱。”

    余愿低着头轻呼了口气,凑巧赶上医院热闹,耳朵里又窜进另外一道陌生的对话,像是左边病房里的女人生气又着急,一把拍在什么金属物件上,轰隆一声响,“他现在都被您惯成什么样了?他跟他亲爸动手!”

    “妈,就你这个当奶奶的袒护他,下午刚手术完,这回老陈是胳膊和肋骨两处骨折!”

    “他亲妈走的早,我一个当后妈的也不好管教他,但这事是不是做的太出格了!”

    “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左边铺天盖地的谩骂,右边前后踱步的着急,一间病房,一道走廊,她夹杂在两头截然不同的对话里,不自觉偏头瞧了眼旁边同坐在椅子上的男生。

    萍水相逢,二人却像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少年稍仰头靠着后面,双手环胸,轻阖着眼,像在补觉。

    余愿刚坐下时他就这个姿势,心底默认他睡着也就轻手轻脚,没惊了他。

    这会儿要不是见他在听到那句“白眼狼”后轻皱了眉,她在这儿坐一晚上也发现不了他压根没睡。

    四周寂静也嘈杂,里头的骂声还在继续,“以后给您养老的还不是我和老陈,还能指望那个小白眼狼不成?”

    “小白眼狼”陈知让没骨头似的往后靠着,硬邦邦的金属在腰后有些硌得慌他也没睁眼,反应几秒才听明白,里头这话里话外都是说给他听的,包括那句“白眼狼”。

    这会儿夜里犯困,他这个“小白眼狼”懒得争辩,毕竟在他的逻辑里,就算是畜生也是要睡觉的。

    余愿瞧了眼他,又看了看光秃秃的地面,可能是那晚“同舟共济”的使命驱使,她犹豫再三,还是出声叫了他,“哎。”

    算是谩骂和焦急中的第三道声音。

    带着轻微的试探。

    陈知让缓缓睁眼,偏头,发现跟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过来一个姑娘,姑娘穿了件浅色长裙,从上到下,清新靓丽。

    他没心思细看,刚刚“白眼狼”那三个字在他耳边打转,转得人满心烦闷,少年拧眉稍直起腰,没什么表情地看她眼,“有事?”

    冷冰冰的三个字眼,对方显然急于下船,丝毫不屑于在这个深夜与任何人报团取暖。

    走廊灯光大亮,这会儿人坐正了些她才看清,少年身上衣服都是半湿,脖子上挂着一个不大的月牙玉坠,黑发乱糟糟地垂在额前,半明半暗,能看清鼻梁右侧褐色的小痣,乖张又内敛。

    余愿看着他,哑然一瞬,似被他这份拒人千里的态度给堵的没话说了。

    在尴尬蔓延之前,虚掩的房门又窜出几句难听的脏话。

    陈知让不置可否,照单全收,懒洋洋朝病房抬了抬下巴,“都听见了吗,不害怕。”

    略带着一点鼻音,叫人无端听出几分不该有的委屈。

    余愿实话实说,“听到几句,说得太快没听清。”

    姑娘打扮的干干净净,手边还支着一把做工精细的红伞,陈知让慢了一瞬看她,“来找人的?”

    “来看病的。”姑娘声音轻轻落在走廊里。

    本就是医院,陈知让也没有太过于旺盛的八卦欲,只点头嗯了一声。

    他位置坐的巧,正看见拐角走出一男一女,二人均脸色沉沉,又在短短几秒钟内强行挂上笑容朝这边走来,冲跟前这姑娘轻声细语,“咱们走吧。”

    姑娘起身,伴随着脚步裙摆轻轻摇曳。

    陈知让一时盯着多看了两眼,不为别的,只单纯觉得这家人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不声不响,永远比隔间病房的大吵大闹来的更加复杂。

    电梯门开,一进一出,姜南单手拎着书包从电梯里冲出来,一路上骑车跑得飞快,导致头发朝各个方向胡乱支棱着,隔着老远就咋咋呼呼地看他,“喂,怎么回事啊?我刚下晚自习才看见你回的消息,怎么骨折了?哪骨折了?骨折了你怎么还坐在这儿啊?赶紧叫人啊?”

    这咋咋呼呼的声音吵的人脑仁儿疼,陈知让本不想应,但不应这声音又停不下来,他抬手敷衍指了下病房,“是我爸。”

    姜南半张的嘴戛然而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叔叔啊。”

    手机上陈知让回那两条消息惜字如金,总共六个字:骨折了,在医院。

    姜南自然就误会了。

    二人相比之下,姜南的八卦欲总是在各个时候都指数爆棚,“那怎么回事啊?你爸怎么骨折了?”

    “我打的。”陈知让耳朵里听了一晚上,这会儿几乎想都没想就甩出这仨字,说完默了默,又抬眼看他,“你信吗。”

    又是惜字如金的六个字,姜南半天才发出一声,“啊?”

    “不早了,我先回去睡觉,明天去了学校再说。”陈知让起身,兴致缺缺地回了句。

    今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他是怎么跟老爸吵起来的,老爸又是怎么冲过来的,他确实没伸手但老爸又是怎么摔倒骨折的,听人言之凿凿的笃定,他刚有那么一瞬间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犯浑动手了。

    跟着救护车来的一路上,他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循环一句台词,“她推了熹娘娘。”

    姜南追在耳边念叨,“要不你路上说吧,咱俩顺路。”

    陈知让淡淡扫他眼,冷嗖嗖的没说话,姜南从那一眼里读到的是——劝你闭嘴。

    医院的电子表显示将近十二点,这哥但凡缺点觉状态就是一点就炸,这段时间备战高考又是严重缺觉,姜南见怪不怪,遂,识相闭嘴。

    只是这段未完待续的闲话,姜南巴巴竖着耳朵等到第二天上学,不但话没听到,连人也没到。

    -

    周三。

    小雨。

    地表温度19摄氏度。

    体温……没看错的话是39度。

    陈知让靠在床头瞧了眼体温计,刚刚被一个快递电话吵醒,要不然睡着还感觉不到这头晕脑胀。

    他大概在床边坐了七八分钟,给班主任发了请假信息后发木的脑袋才逐渐开始运转,今早老太太电话里说的内容这会儿才延时加载出来。

    “我这两天在医院这边看着你爸,过几天回去。”

    “你在家啊,一会儿有个快递到了,生鲜食品,得赶紧拿出来放冰箱,不然天热得捂坏了。”

    “昨天那堆快递里你看看有没有一个小木桌,有的话……”

    好像还有一句,但他想不起来了。

    陈知让靠在床边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撑着疲乏的身子过去瞧,一个看着像装木桌的长方形纸盒被淹没在小商品城九块九的翡翠镯子和六块九的招财貔貅里,他刚抬手,敲门声就响了。

    “叩叩——”

    他过去开门,门外快递小哥穿着雨衣,风尘仆仆地拿了几个小件,上面的快递单被水沾湿,仔细辨认一下说,“快递,姓余?尾号6146。”

    陈知让点头,“嗯。”

    快递交接,陈知让拿着手里这样轻飘飘的东西往回走,后知后觉扫了眼收件人。

    不是他奶奶余美丽,而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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