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觉

    当时在小超市里发生的种种,都像是一个只属于她的小世界,甚至林琳这会儿问起来,余愿也存有私心的,只说了一半。

    睡前余愿通过了他的第二条好友申请,以及,从柜子里重新拿出了那条月牙玉坠。

    笨笨的月牙,她是越瞧越喜欢。

    别人的东西,送来总觉得暧昧,她也只敢在很多天后趁着跟前没人,才对着镜子,小心翼翼试戴了一下。

    弯弯月牙坠在少女颈间作为点缀,很是好看。

    “医生怎么说,结果不好是吗?”

    兀地,客厅传来这么一句。

    老余压着嗓子,给赵女士使眼色,“小点声,别让女儿听见了。”

    越是不想让人听的,就越不能是什么好事情。

    余愿故不故意,刚刚那句她也都听到了,客厅二人说话声音很小,衬着她连呼吸都放缓了些。

    “这次的新药,咱们闺女,估计是用不上了。”

    “钱要是不够,我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我张口跟二老要点。”

    “不是钱的问题,医生说这个药,病症初期或许还有用,咱们余愿……已经过了那个时候了。”

    老余一句话,冷冷清清地撂在客厅里,宛若一盆凉水兜头而落。

    余愿躲在门后,垂在身侧的手都捏紧了些。

    这些年总是会听说这样那样的新技术,新疗法,一次次重燃希望,几经周折,结局又一次次无功而返。

    她早就习惯的。

    只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好像格外难过。

    客厅传来赵女士压抑的抽泣声,这声音闷闷的,怕人听见,偏偏叫听着的人愈加心乱如麻。

    老余笨手笨脚地安慰说,“再想想办法,不行就香港,咱们等卖了房子,就去试试。”

    话音未落,余愿不知哪来的勇气,摁下把手,开了门。

    几乎是同时,看见赵女士往老余身后躲了一下,匆忙伸手蹭了下眼角湿润。

    对上老余忧心未散的眼睛,余愿扯谎的本领在这一刻又创新高,“爸,家里没饮料了,我想下去买点。”

    老余换了副表情,笑得牵强,嘱咐道,“嗯,去吧,别喝太凉的东西。”

    -

    “砰——砰——”

    篮球撞击地面,发出规律的砰砰声。

    小区篮球场,姜南球瘾一上来,非得拉个人陪他玩不可。

    大晚上摇不到人,空荡荡的球场,就他和陈知让两个人。

    球在场上独自滚远,也没人去捡,姜南单手叉着腰,“老陈,你现在也太菜了点儿,两年不打,退步成这样啊,搁以前我根本都摸不着你的球。”

    陈知让拎起地上的外套,作势要走,“嫌菜那不打了。”

    “哎,别别别,再陪我玩儿会儿。”姜南笑着拦他,陈知让这会儿要是走了,可真叫不到第二个了。

    少年额上出了层薄汗,呼吸也略微加重,陈知让是真没放水,太久不打球,水平也是真的菜。

    陈知让往身上披外套的动作没停,姜南忙说,“那个我开玩笑的,真走啊。”

    陈知让这才慢悠悠回头瞧他眼,“去买瓶水。”

    姜南笑说,“那我要可乐。”

    “……”

    最近接连下雨,夜里微凉,陈知让出门随手拿了件薄外套,这会儿穿着刚刚好。

    晚上十点多,小区超市没多少人,陈知让刚走到冷柜前,还没伸手,兜里手机就一阵接连的响。

    姜南:【陈哥,要不你顺便买点零食。】

    姜南:【今天我不回家,当宵夜。】

    姜南:【关东煮有没有啊,上次吃那个碗装冰激凌也挺好吃的。】

    姜南:【旺旺小小酥,虎皮凤爪,酒鬼花生,薯片,虾条……】

    陈知让看着手机里那列清单似的诉求,极为冷淡地回过去一句:【要不我把超市也给你背回去。】

    姜南见他回复,直接忽略了这句继续报名字,陈同学向来口是心非,除了偶尔心情不好懒得搭理他,一般情况下回复了就是答应给他带。

    余愿坐在超市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拿了瓶葡萄汽水,喝一口,停一下,再喝一口,然后再停一下,漫无目的地消磨时间。

    她不想回去看见老余的强颜欢笑和赵女士的眼泪,也不想藏在门后继续偷听。

    偷听那些让人难过的坏消息。

    “余愿。”

    一声不确定的试探,如流星划破黑夜的瞬间,夜里起风,少年声音也难免沾了几分微凉。

    余愿偏头去看,少年身形颀长,白T恤,外面搭了件黑色衬衫,扣子没系,就那么随意往两边敞。

    陈知让手里掂着一袋子零食,步调懒懒散散往这边走,“真是你啊,还以为看错人了。”

    余愿晃了一下手里的汽水,“出来买瓶饮料。”

    陈知让刚刚其实站门口看了一会儿才叫的人,觉得像,又怕认错了出洋相,一个姑娘拿着瓶汽水,偏偏喝出了一种借酒消愁的蹉跎感。

    他难得多管闲事,随口问说,“怎么了,不高兴。”

    “也没有。”

    尾音轻颤,毫无征兆,余愿眼睛里忽然不受控制地起了水雾。

    她刚刚在老余面前堪称天衣无缝的演技,偏偏在这一刻漏洞百出,别人不问还好,随口一问,她便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那般,再忍不住。

    路灯昏黄,照着余愿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睛。

    陈知让安静一瞬,自知惹了祸,“对不起,我……”

    “没事,沙子迷眼睛了。”余愿蹭了下眼角,摇头,“有点冷,好像夜里还有雨,我就先回家了。”

    如果不是怕等下在他面前没出息地掉了眼泪,分明还想跟他多呆会儿的。

    余愿拿着汽水起身,有什么轻小的物件从她身上跌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低头去看,是那枚月牙玉坠。

    东西被人先一步拾起,少年没有怨她未认真保管,细心解释,“后面是暗扣,系不牢会掉。”

    “要我帮你戴上吗。”

    细碎灯光融进少年漆色的眼睛里,让这句话在夜间显得格外动人。

    余愿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样的神情,就听见自己答应说,“好。”

    陈知让拿着那条项链,又往前走了一步,她微垂下眼,鼻息灌满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宛若雨后竹林。

    他手指无意触碰到她后颈皮肤,触感冰凉,余愿本能往里缩了一下,这一缩,额头几乎要贴近他胸膛。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一刻余愿觉得,他也心跳如擂鼓。

    全程不过十几秒,那砰砰的心跳却一直延续到余愿回到家,剩余的半瓶汽水被她随意放在桌上,腾出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眼眶湿热,最后她离开时好像隐约听见他说。

    “月亮会保护你的。”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笨拙也生涩,别别扭扭地掺在风里,叫人听不清。

    她忽然想,如果当时走慢一点就好了。

    -

    姜南在球场上练球,隔着老远看见陈知让拎着一袋子零食回来,人没往球场中间走,而是自顾自在旁边坐下了。

    姜南手边又投进一个满意的三分,才心满意足地转身,刚离得远没看清,这会儿走近了才见陈知让半低着头,右手放在胸口的位置。姜南刚运动完,这会儿气还没喘匀,“你没事吧。”

    陈知让慢半拍地抬眼,松下手,“没什么,心跳好像有点快。”

    “刚刚回来走快了吧。”姜南喘了口气,“我这会儿心跳应该比你还快。”

    陈知让手边袋子里大部分都是姜南刚刚“可汗大点兵”式的点单,只有少部分是他自己随手拿的。

    姜南弯腰从袋子里捞了瓶可乐,非常狗腿地献上一句,“谢谢我陈哥。”

    有需要的时候就是陈哥,平日里就叫老陈。

    以及偶尔犯贱,叫他……知知。

    陈知让没理会这句,点了下手机看时间,“不早了,回去洗个澡。”

    姜南这会儿也累了,迎风灌了口可乐,“行,早点回,我爸刚打电话还说要下雨。”

    从球场回去的路一条直线,陈知让拎着他们的口粮,姜南抱着那颗考前老爸给买的限量款篮球,时不时拍两下,爱不释手。

    俩人一前一后进屋,姜南刚坐没坐相地挨着沙发,就听见屋里有人在打电话。

    “冷链又出什么问题了?”陈疆阔胳膊还打着石膏吊在胸前,一只手举着手机边说话边往外走。

    这是时隔小半月,陈知让第一次看见他。

    姜南见屋里有人,不自觉坐好,连腰板都挺得更直了些。

    陈疆阔从卧室出来见他们两个,也是一愣,笑着点头跟他们打过招呼,又继续端着电话“哎哎哎,在呢,刘总您继续说”这般出去了。

    那客套的点头,姜南也就罢了,感觉和自己亲儿子陈知让也不太熟的样子。

    这么些年一直是这样,陈知让见怪不怪,拿杯子接了杯温水。

    姜南指了指那扇重新关上的门,“你爸刚刚那电话,是生意出什么问题了?”

    陈知让喝了口水,漠不关心,“不清楚。”

    从他记事起陈疆阔就在做一些冷链运输上的生意,主要是给高档酒店供些进口的生鲜食品,七八年前陈疆阔的冷链出过一次事故,赔了不少,之后就一直在破产的边缘徘徊。

    大概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苦苦支撑这么些年也一直没彻底倒闭。

    不过就像姜南看到的这样,他们关系好像一直……不太熟。

    生意上的事情陈知让也从不过问。

    想到七八年前的某些事,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叶女士,他的母亲。

    当时她把那枚月牙玉坠戴在他脖子上,眼睛里盛满的情绪在现在看来,或许叫做不舍,她说,“阿让,月亮会替我保护你的。”

    只可惜那时的他年纪尚小,没能读懂她眼睛里的情绪,也没能开口叫她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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