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

    “滴——滴——”

    耳边冰冷仪器发出刺耳机械音,像关不掉的闹钟,惹人心烦。

    余愿躺在病床上,手背上还插着输液针,这会儿不能大动,只能这般百无聊赖,盯着天花板看。

    她不想去回忆陈知让赶到时自己是如何一个狼狈样子,在那般兵荒马乱的场景里,他不嫌脏地拿纸巾帮她擦下巴,擦唇边,仔仔细细,一次又一次。

    少年的手骨节分明,粘上她的血更是触目惊心,他却是全程眉头都没皱一下,微垂下眼,一双漆黑清润的眼睛看着她,口中不停重复说,“余愿,我来了,我来了。”

    余愿轻阖上眼,有点累,不再去想,她在医院注/射完凝血因子,这会儿等挂完水,应该就差不多了。

    老余同志和赵女士在接到医院电话后,眼下估计在着急忙慌赶来的路上。

    尽管她已经万般小心,也还是给爸妈添了麻烦。

    卫生间水声淅淅沥沥,陈知让得空去洗个手,刚刚一直没顾上,这会儿手上暗红色的血迹干涸,得仔细搓洗才能冲掉。

    可能因为先前的梦,再加上医院这样特定的环境,他也不可避免地多想,想那时的叶舒然。

    “阿让,妈妈估计要走了,你以后要听爸爸话,不能调皮捣蛋。”

    “阿让,月亮会替我保护你的。”

    那时叶舒然住在医院,身上还插着管子,见他来撑着半坐起身,温温柔柔地把项链戴在他身上,他懵懵懂懂点头,也根本没想到,那竟是她见叶舒然的最后一面。

    那天以后,他总是后悔没能说叫她留下的话,好像只要他说了,叶舒然就真的会为他留下。

    等再长大一点,对生死有了更为清晰的认知,他又逐渐释然,那日他就算说出让她留下的话,也根本无济于事,什么都改变不了。

    余愿爸妈匆匆赶来,陈知让回民宿帮她简单收拾了行李送过来,凌晨的医院,如初见时那般,那个纤瘦的姑娘被爸妈带走。

    随着她步伐裙角微微荡起,让人一时忍不住多看。

    余愿爸妈陪在身边,在这种时候他似乎不应该靠近,只能这样看着她一步步走远。

    当年那句没说出口让叶舒然留下的话,现在已经没机会再说。

    陈知让不想再留下这只言片语的遗憾,他从口袋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余愿手机振动,上头那一串无备注的号码却是烂记于心。

    她脚步稍顿,接起,在轻微的电流音里,陈知让开口,嗓音是熬夜过后的沙哑,“余愿。”

    余愿回头,隔着长长的走廊看他,“嗯,我在。”

    二人隔着距离,值夜班的护士拿着几张报表走过,遮挡一瞬视线,又重见明朗。

    不同于初见,他们之前仿佛多了一道看不见关联,一条绕在指尖的细线。

    陈知让原地站着,没越界一步,黑色帽檐遮下看不清眉眼,再开口时嗓音沉沉,“我们,还会再见的对吗。”

    余愿看着他,如做出某种承诺般点头,“一定会的。”

    -

    在返回北源的动车上,余愿戴着耳机,心不在焉地听MP3里那首《童话镇》。

    本来打算充好电还给他的,结果这几天没想起来,又着急忙慌连着行李一起带在了身上。

    和来时一样,她不会调,就只能反复听这一首歌。

    反复也行,她舍不得换,哪怕不是本人,眼下只要是他的东西,她也想这么退而求其次的与其多待一会儿。

    昨天混乱结束后她静静坐在少年旁边,顾不上自己领口处血迹斑斑,想让他帮自己隐瞒,“陈知让,我爸妈就快到了,估计明天一早就会回北源,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我不想大家扫兴,我会编个理由,到时你不要戳穿我就好。”

    叫人圆谎,她没有敢看少年的眼睛,只两手握在一起,攥着手心细汗。

    良久,他才低低应了声,“嗯。”

    “……”

    这次出血非比寻常,回北源后老余同志和赵女士带她去医院重新做了检查,几项重要指标偏低,不出意外的,办理住院。

    余愿在回来路上已经充分料想到了这样的结果。

    这些年总是这样,上学,住院,又上学,再住院……

    期间偶尔听说哪个大医院治疗效果好,就抱着一线希望去试,循环往复,没完没了。

    余愿换上身熟悉的病号服,轻舒口气,对着镜子把头发扎起来,再挂上一个看上去不那么难看的笑容,起身来回走着活动活动。

    身上病号服袖子宽大,余愿往上翻了一截才显得不那么累赘,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病殃殃的。

    病房门没关,透过门缝,余愿看见了赵女士。

    门外赵女士这人心急,跟人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金医生,我们听说香港那边有办法,就想着……”

    “没用的。”主治医生惋惜皱眉,扶了下眼镜,“这种病,目前根本就治不了,就算最后去香港无非也是用些进口猛药和机器吊着命,能延长些日子。”

    嗯,没用的。

    余愿早就知道。

    可赵女士和老余还是不死心,只要有一点盼头,哪怕到最后万不得已明知是用药吊着命,他们也会豁出一切,变卖一切能卖掉的东西,去等终有一天治疗方案出现的可能。

    认为多活一天,就能再多等一天。

    万一就是在用钱买来的那段日子里,治病的良药出现了呢。

    余愿不想再听,关好病房的门,重新坐回了床边。

    住院的随身行李里面,她带了那本日记。

    打开翻到第一页上的照片,是她偷偷藏下的那张,关于芭蕾舞的回忆。

    毫无征兆的,一滴咸涩的泪挂在嘴角。

    这要她怎么甘心呢。

    赵女士就在门外,她连哭都不敢哭得歇斯底里,害怕被人撞见,害怕赵女士担心。

    所有人都在竭尽所能为了她治病而努力,她似乎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一点点的难过,不应该叫自己那点矫情的情绪在更大的是非面前作祟。

    道理她都懂,可她每每想起来,还是觉得好不甘心。

    余愿合上日记,原本想记录点什么的心情也没有了。

    她从枕头底下拿出那个小小的MP3,插上耳机,播放的还是那首听了又听的《童话镇》。

    -

    余愿一走,旅游四人小分队变成了三个。

    一行人坐动车去了江城,姜南今天一早就发现陈知让周身气压低得不行。

    一般只有什么人惹到他,或者心情特别不爽才会这样。

    姜南思前想后,也没能揪出半个罪魁祸首。

    酒店订在江城市中心的位置,经过一天舟车劳顿,办完入住手续,姜南已经累到不行的往床上一躺,有些犯困地叫了下床边的人,“老陈。”

    无人应他。

    姜南又叫了遍,“陈知让。”

    约莫过了三秒,陈知让回头,没什么表情地看去一眼。

    他开口说,“我先走了。”

    姜南没反应过来,“去哪儿啊?歇会儿再去吧,你昨晚几点才回来的,今天又坐一天车,你不累啊?”

    “回北源。”陈知让语气淡淡。

    “不是。”姜南从床上坐起来,“你也回北源?这么突然?”

    今早余愿在群里说家里催着回去,去乡下住几天,陪老人过寿。

    昨晚他回去时姜南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也省去一通解释。

    如此蹩脚的理由也就骗骗姜南和林琳,陈知让那时在一旁默不吭声,如提前商量好的那样,不去戳穿她。

    这会儿陈知让却编不出什么由头,只是重复了遍,“嗯,回北源。”

    -

    直到陈知让到了北源,连人带行李出现在省人民医院,他也不知道自己一定要提前回来的理由是什么,就像被某件事催着,非做不可。

    手机上发出去的几条消息石沉大海,无人回复,他便一层层上去找,去问。

    在第数次电梯门开,陈知让抬脚迈出去,这次总算没有扑空,走廊顶头靠窗台的角落站着一个姑娘,穿着省医院的病号服,像是在隔窗望月。

    只一个背影他也认得出。

    陈知让拖着行李箱走出电梯,刚想出声叫她,却看到她肩膀在抖,还依稀伴随着小声的抽泣。

    余愿在哭。

    沉闷的,压抑的,又怕人听见的。

    他走动声不轻不重,走至余愿身后,她也没有回头。

    良久,陈知让才出声,“你,还好吗。”

    声音熟悉,那样淡淡的语调她最不会忘,余愿怔愣回头,如她所想,真的是陈知让。

    余愿不想让他瞧见她哭,匆忙擦了眼泪,努力挂上抹笑,“我还好啊。”

    没能像上回“沙子迷了眼”那样搪塞过去,本该在江城毕业旅行的人忽然出现在这里,陈知让来时带着夜间的凉意和风尘仆仆,余愿甚至不敢去细想其中缘由,眼角温热的泪就再止不住,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陈知让抬手,微凉指腹拂去她眼角湿润。

    他嘴角轻扬,漆黑的眸子看着她,一瞬不移,说话时还是那把磨人的懒腔,没个正经,“是谁说沉默的眼泪和牵强的假笑,都是无聊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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