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月

    这一刻,她眼泪不听话。

    温热的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余愿声音哽咽,又觉得抽抽噎噎像在卖惨,特没骨气。

    她努力稳着话音,也要拼命把话说完整,“陈知让,你就不能装作没看见我哭吗。”

    像上次那样。

    少年不解风情,微拧下眉瞧她,固执认真,“可我明明看见了。”

    余愿摇头,拿袖口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想哭,却又想笑,“你装没看见,我很快就能整理好情绪,你偏要戳破,我就像受了好大的委屈,再忍不住。”

    “那就哭,不要忍。”陈知让说。

    这姑娘分明就是受了好大的委屈。

    余愿开口,隐忍哭腔里,这一声是破碎的,“陈知让……”

    好像从没有人告诉她这句话,想哭就哭,不要忍。

    也可能是她忍得辛苦,一向让人发现不了,根本没机会说出这句话。

    余愿眼睛里起了层层水雾,在那模糊不清的瞬间她似乎把陈知让当成了老余同志,没有半点脸红耳热的暧昧,她凑近靠在他胸前,只觉得满腹委屈快要压抑不住。

    “陈知让,你说我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就非要我得这个病呢。”

    “我其实会跳芭蕾的,我以前很厉害的,陈知让,我也有我的风光。”

    再开口时,余愿没有半点忍耐,丢脸就丢脸吧,反正今天也没什么面子可言了。

    她哭得抽抽搭搭,肩膀颤动,眼泪像是滴滴砸在他心口上。

    “陈知让,我不甘心。”

    少年始终是那样站着,安静地听,像林子里木讷死板的梧桐树,如同在医院给她打电话那般,明明心中早已情绪万千,表面却未曾逾越半步。

    陈知让只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抬手,在空中顿住两秒,指尖微收,又一点点放下。

    他没敢那样实实在在地搂住她。

    余愿的眼泪洇湿他胸口衣物,似普罗米修斯偷来的火种,悄然在少年心里烧起一片,势态如野火燎原。

    日后每每回想,那时的陈知让,真是把握分寸把握的有点过分清明了。

    -

    余愿哭累了,各种琐碎的牢骚也冲着他一通宣泄,最后擦干眼泪,忽然说,“陈知让,我请你吃小蛋糕吧。”

    医院门口的便利店,陈知让从货架上拿了两个小蛋糕。

    跟有某种玄学定律似的,他们两个但凡同时出现,货架上的芒果蛋糕就永远只剩一个。

    陈知让默认让出那份芒果蛋糕,放在了她手边,余愿咬着塑料叉,指了指他手里的,“今天我想吃草莓。”

    “好。”他又好脾气地换回来。

    余愿这会儿冷静下来才意识到陈知让昨天很晚回去,午饭后看群消息他们已经到了江城,陈知让却又赶在晚上独自出现在北源医院。

    粗略算算车程,他估计是一路风尘仆仆,一会儿没闲着。

    余愿看了眼他,插起蛋糕上的半个草莓放进嘴里,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天,吓到你了吧。”

    陈知让默了一瞬说,“还好。”

    气氛安静片刻,少年抬眼,“你经常会出现那样的情况吗。”

    “也不是。”余愿戳着奶油蛋糕,细嚼慢咽地吃,“我这个病,特别罕见,一开始被诊断为血友病,后来去了首都最好的大医院,面临几个专家会诊,推翻了上家医院的诊断,说我这种情况不能算在血友病里,虽然都是凝血功能障碍,身体各个地方特别容易出血,但治疗方法不能按着血友病照搬,情况比那个还要棘手。”

    血友病本就是不治之症,她这个大约得是不治之症里的,不治之症。

    神仙难救。

    就算这样,老余同志和赵女士也仍然不肯放弃。

    不见棺材不落泪,没有任何隐喻的,用在她身上字面意思就足够。

    二人吃完各自的蛋糕,眼看又到了分别的时候,余愿其实很多次想问,问他为什么提前回北源。

    冥冥之中那个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但她最终还是没问,如果真实的答案将打破这点朦胧幻想,她宁愿这般不清不楚的,还能多做几日好梦。

    分别时余愿冲他挥手,“陈知让,晚安。”

    他站在那儿,明显也是欲言又止的,最后点头说,“嗯,晚安。”

    -

    陈知让到家时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鱼汤味,很鲜,这味道对于今天只对付吃了两口东西的人来说,当真是诱惑。

    厨房余美丽听见声音出来,手里还举着个汤勺,见他一愣,“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车票买错了,就提前了。”陈知让放下行李箱,纯粹胡说八道。

    “那真是赶巧了,我在炖汤,这是81菜市场你刘姨给的鱼,我说不用不用,我不会做,拿回来也是白白糟蹋了,你刘姨不肯,把她做鱼的绝活都告诉我了,非让我拿回来试试。”余美丽说着又转身回去厨房,盯着咕嘟咕嘟的汤锅,关火,“正好,给你盛一碗尝尝。”

    余美丽一边盛汤一边唠叨,“在外面好好吃饭没有啊,别书还没读完,就又像去年一样小小年纪把胃搞坏。”

    “吃了,顿顿都吃。”陈知让坐在椅子上,有些疲懒地靠向椅背,手机已经没电了,这会儿刚拿去充。

    他看着厨房端着小碗出来的余美丽,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余美丽把汤碗放在桌上,“你尝尝。”

    陈知让拿勺子尝了口,味道确实好,很鲜,鱼肉也嫩的刚刚好,没有半点腥味。

    余美丽就坐在他对面,也没说给自己盛一碗,坐得端正看他吃,认真说,“怎么样?”

    像小孩儿要奖励那样的。

    陈知让点头,毫不吝啬于夸赞,“好吃。”

    余美丽笑了,脸上皱纹又多了两道,“那以后我多买,给你也换换口味。”

    又坐了会儿,余美丽才去给自己盛了碗,坐下吃着吃着,没来由的多愁善感,“你马上也上大学了,以后奶奶做饭都不知道做给谁吃。”

    “以后放假我就回来,争取多吃,一天四顿。”陈知让闲散笑着,喝完最后一勺汤,“奶奶,没吃饱。”

    这句话听着多少有撒娇意味。

    今天这顿鱼汤得到认可,余美丽语气都欢快了些,“我给你盛,锅里还多着呢。”

    鱼汤好吃,陈知让也是真有点饿,吃了三碗才算完。

    余美丽这边深夜开小灶,这汤汤水水的东西喝下去给人一身暖意,此情此景,陈知让感受着眼前片刻温馨,竟也想大方分人一半。

    少年捏着汤勺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奶奶,我新认识个朋友,下次我叫她来家里,能不能再做一碗这个鱼汤。”

    -

    余愿费劲在被子下翻到手机,才看见陈知让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问她在什么地方。

    时间是,三个小时之前。

    余愿握着手机,还记得少年来时周身的凉意。有些清醒过后觉得当面说特难为情的,这会儿倒是能大大方方写在聊天里。

    余余余余余:【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

    余余余余余:【今天一时没控制住,还说了好多废话,我发的那些牢骚,睡一觉就都忘掉吧。】

    余余余余余:【谢谢你,陈知让。】

    今晚那些隐晦的,没说的没问的,此时都隔着屏幕,细细敲在了对话框里。

    余余余余余:【陈同学,今天辛苦了。】

    消息发出,对方可能睡了,没能回复,余愿等了小会儿把手机放在一旁。

    鼻腔又一阵温热,余愿匆忙拿纸去盖,还好,虚惊一场。

    那日陈知让不似她这般手忙脚乱,他拿纸巾细细擦掉她脸上的血污,力道适中,没让人觉得不舒服。

    少年似一眼看穿她的恐惧,漆黑的眼睛真诚又笨拙,低哑的声音说,“余愿,我来了。”

    余愿把手里的空白纸巾捏团放在一边,抬起病床自带的小桌板,铺开日记,在台灯照出那小片光亮下,姑娘握着笔一字一句,写得认真。

    2017年6月25日。

    我不是紫霞仙子,他却踏月而来,当了一次我的盖世英雄。

    陈同学,今天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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