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余愿睡得很沉，夜晚空荡荡的病房里，搁在枕边的手机兀自亮起，发出阵阵微小的光。

    CZR:【我们不是朋友吗，不用这么客气。】

    CZR:【刚刚喝了碗鱼汤，很好喝，我和我我奶奶说交了个新朋友，她也很喜欢你。】

    CZR:【晚安。】

    -

    是朋友吗。

    就单单只是朋友吗。

    余愿睡醒看着手机里这几行字，仔细推敲，莫非昨天那片刻恍惚的暧昧，都只是她自欺欺人的错觉。

    思来想去，还好昨天没不识趣的问他为什么提前回来，不然她只会在他面前，又一次的下不来台。

    面子彻底丢了个干净。

    赵女士掂着几个打包盒进来，见她一大早就盯着手机不撒手，忍不住说，“别一天到晚玩手机了，这是楼下的生煎和豆浆，你爸说好吃，我就多买了份。”

    赵女士拆开包装袋，用手摸了下打包盒，试试还热不热，“医生查房来过了没有。”

    “还没有。”余愿摇头，放下手机，可能是想让那句“朋友”彻底蒙尘，她放下手机还觉得不够，指尖一动，把手机塞进了暗无天日的被子里。

    赵女士没发现她的小动作，把包装袋放到一边，“正热着，你趁热吃吧。”

    “好。”余愿应声。

    楼下生煎铺子，这家做的量小，一口一个刚刚好。

    余愿吃完等护士记录体温，听说查房的医生今天要开会，晚些来，赵女士接了个电话先离开一会儿，她呆坐在病床上一个人闷得慌，耐不住走出病房，楼上楼下的瞎转悠。

    余愿下楼刚走出拐角，就听见人说，“赵主任有福气啊，女儿今年省里高考状元，有这么争气的闺女，我做梦都要笑醒，不像我家那俩混小子，怎么管都听不进去，扫帚都打断两个了，还成天跟个倔驴似的，非要气死我才甘心。”

    她偏头去看，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在一起说说笑笑，其中一个拎着水壶的中年男医生旁边，站着赵思婷。

    赵思婷扎着利落马尾，一身休闲装，简简单单，就足够好看。

    至少，余愿这么觉得。

    赵医生说，“哪有哪有，老李夸张了啊。”

    旁边医生三三两两地起哄。

    “到时候升学宴记得叫我，我得给思婷包个大红包。”

    “哎老赵，这几天是不是清华北大把家里电话都打爆了，闺女准备选什么专业啊?”

    赵医生说话时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骄傲，打心眼儿里为自家女儿自豪，“选金融，我本想让她学医，以后好赖能进咱医院，工作稳定，我在这儿怎么也能帮衬她些。这两天我和她妈怎么劝也不听，大人也不好管，随孩子心意吧。”

    “赵医生真是好福气。”

    余愿目光随着一行人走过拐角，再看不见，不得不承认，她刚刚有那么一瞬间，迫切想成为赵思婷。

    想听别人对老余同志说，老余，你好福气啊，闺女这么出息。

    也想再看看爸妈为她骄傲，说起话来眼睛里有光的样子，而不是看那双眼睛日复一日地充满担忧，满是疲惫。

    -

    赵思婷从医院出去，没走多远，迎面遇上了陈知让。

    少年穿了身白色的T恤，休闲裤，松松散散地往医院走。

    阳光穿过树杈落下来，算不上晴天，就这点阴沉沉的光落在他身上，都照的人移不开眼。

    赵思婷挥了下手，“你怎么来医院啊。”

    陈知让看了眼医院方向，又移回来，这个点儿路边早餐店正是热闹的时候，他漫不经心道，“来找人。”

    “不急的话，咱们旁边坐会儿，我这儿刚好有两罐可乐。”赵思婷提了下手中袋子。

    看出她明显是有话要说，陈知让没拒绝。

    赵思婷在早餐店点了一份生煎，陈知让吃过饭了，只面对面陪她坐着，手边是赵思婷递过来的可乐。

    赵思婷吃了两口生煎，还是那般熟悉的味道，因为这家好吃，每次来医院找老爸她都会买，或者老爸下班回家也经常往家带，当晚饭。

    她咽下嘴里的东西，有些事情，也该在这个夏天做个了断了，“陈知让，我说话直，有些话那我就直说了啊。”

    陈知让看着她，示意她说。

    下一秒，赵思婷的话落在嘈杂小店里，格外清晰。

    “陈知让，我喜欢过你。”

    少年微怔一瞬后抬眼，是冷静的，没有多余情绪的。

    陈知让不是没当面听人说过这句，而是因为今天说这话的人是赵思婷，他对赵思婷，认识这么久也完全是归于朋友那堆里的。

    两个高智商的聪明人坐在一起，那样的眼神，赵思婷一眼就明白，他对她根本没意思。

    从前，现在，以后，都不会有。

    她却还是故作轻松地耸下肩，“喂，什么眼神啊，我喜欢你觉得很丢人吗。”

    陈知让淡淡说，“不是。”

    语气已经不自觉比刚刚见面时疏离了几分。

    像是怕自己多余的语气让人误会。

    “你知不知道你特像那木头，是不是脑筋都用来做题了别的地方一点不开窍啊。”赵思婷向来直来直去，手上开了罐可乐，笑着看他，“但就是你有时候迟钝的，木木的这种感觉，特别吸引人。”

    或许就叫做，反差感。

    赵思婷沉默一瞬，又说，“陈知让，你知道成中有多少女生喜欢你吗，远比你听说的还要夸张。”

    这句是不掺假的，像陈知让这样张扬热烈，清风霁月的少年，谁会不喜欢呢。

    就连她也难免落了俗套，忍不住想要靠近。

    少年没有开口，还是那般懒懒往椅背上靠着，他不知道这个时候他该说或是该做些什么。

    他向来分寸拿捏得当，不会模棱两可，也从不叫人无端端陷入这种误会。

    赵思婷笑了，自顾自喝了口可乐，“哎呀，别这么看着我，也千万别有什么包袱，以后见面还是朋友，我这几天忽然想清楚了，我呢，之前可能不是喜欢你，我就是好胜，我就是纯粹喜欢第一，谁让你永远都是第一。”

    “刚刚说喜欢你的话别放在心上，都是误会。”

    赵思婷性格争强好胜，本身也足够夺目，但成中总有比她更耀眼的存在，陈知让。

    高中三年她好像永远活在陈知让的光彩之下，就连这次高考她铆足了劲儿考出了高中有史以来最高的分数717分，也还是没能超越陈知让省三模的722。

    今年分数普遍很高，如果陈知让正常发挥，估计这回得比722更高，分值记录又得刷新一遍。

    可能就像别人说的，陈知让得第一是实至名归，众望所致，她得第一是偶然侥幸，踩了狗屎运捡漏。

    就连这个状元也是。

    考前她向老爸打听治感冒效果最好的药，又专程买好给陈知让送过去，是真心想让他赶快好起来，她和所有人一样心服口服地认为，他就该拿这个威风凛凛的高考状元。

    眼看着感冒见好，但没想到陈知让会在高考上出现那样的失误。

    就连赵思婷都为此不甘。

    按照成中每年80多个清北来看，陈知让今年估计都上不去光荣榜。

    有好些他曾经看不入眼，根本不屑于当做对手多瞧一眼的人，都遥遥领先走在了他的前面。

    赵思婷为此感到唏嘘，也惋惜，她偏头看着陈知让，忍下鼻尖酸涩，“现在我是第一了，陈知让，我又赢了你一次。”

    “恭喜，赵思婷同学，这句是真心的。”陈知让长相清隽，轮廓分明，漆黑的眼睛认认真真看人时说出这么一句，根本不会让人怀疑他的真实性。

    他可以在自己名落孙山后真心实意地向她说恭喜，祝她往后风光。小肚鸡肠的向来都不是他。

    赵思婷鼻尖更酸了些，这股酸涩一路绵延到心里。

    直到结束，给他的那罐可乐完完整整地放在陈知让手边，他一下都没碰。

    你看，说他木讷迟钝吧，他又总在个别时候过分拎得清。

    在医院门口分开后，赵思婷去到成中附近小巷里的英才书店，目光略过一本本熟悉的教材，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货架上，找到那本狗血烂俗的少女漫画。

    她抱有希望地翻阅，不经意间一个卡片状的东西窣窣跌落。

    上头油墨清晰，是她的字迹:

    他是盛夏穿堂风，陈知让。

    少年是盛夏穿堂而过的孑然清风，只是不曾为任何人而驻足停留。

    屋外忽地响起一阵密密匝匝的雨声，赵思婷骤然落了一滴泪，砸在那张小小的书签上。

    他们的结局也如所有伤痛电影里那样的。

    下雨了。

    她关于陈知让的这段青春，结束了。

    -

    余愿这病生的罕见，每次查房医生都带着一群实习生来来去去，后头年轻的医生低头认认真真记着笔记，像在学课本上学不到的东西。

    等这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转眼又空空落落，这间病房只有她一个，旁边还有两张没人的空床位。

    余愿下床打开窗户，可能待会儿要下雨，窗户一开，就进来一阵穿堂的凉风。

    清爽孑然。

    倏然，她听见有人叫她。

    “余愿。”

    不轻不重，语调疏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