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我是个很罗里吧嗦的人,总是絮絮叨叨个不停,可说了一大箩筐的话,也总讲不到重点。

    实弥对我这点习性表现的十分痛恨,他是个急性子,每次只要跟我多呆上两个时辰,他就忍不住气得要跳脚,用他的话说,我迟早有天会成为他动手打的第一个女人。

    其实我知道他不会对我动手,不死川实弥是个色厉内荏的人,他习惯于用凶狠的外表将自己武装起来,他暴躁的表象下包裹着一颗无比柔软的内心。

    我和实弥之间的关系很简单,我是虚长他两岁的邻家姐姐,小时候他爸追着光屁股的他满地乱窜的场景我还历历在目。

    那时他弟弟妹妹们都还未出生,他作为当时家里独子格外骄纵了些,从学会走路开始,就是个不省心的,三四岁的小孩很多连走路都走不利索,他就已经展现了他惊人的运动天赋,跟那一群年岁更大的孩子相比,在翻墙爬树、上房揭瓦这档子事上面,他永远是动作最快,爬的最高的,也由此获得了最高的话语权,连我也成了他的跟屁虫,跟在他屁股后面乐呵呵的去堵自家烟囱。

    事情的结果当然是我俩都挨了一顿胖揍,他被打的更惨一些,他爸脱了他裤子追地满地乱窜,那白花花的屁股蛋被打开了花,肿成了四瓣。

    他的伤正好为我学习医术继承家业的道路上添砖加瓦,我爸说给我练手,很是大方的表示不收费,两家大人相谈甚欢,只有他趴在榻上被我折腾地一阵鬼哭狼嚎。

    这些往事等他再长大一些的时候,我每每说给他听,都会把他气的咬牙切齿。

    童年时光总是美好又短暂的。

    作为一墙之隔的邻居,我们两家的关系最初还是十分亲密无间的,在有了弟弟妹妹后他也变得懂事起来,收敛起了孩童的顽性,那时候的他是个温柔知礼的孩子,每次晚饭我们两家互换菜肴时,他会任劳任怨的担任起跑腿的角色,迈着小短腿在两家门户间穿梭,见到我也会温声细语的喊我一声“伊织姐姐——”。

    儿时的实弥脸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容,作为不死川家的长子,他对待父母孝顺恭敬,对待弟弟妹妹,耐心细致,即使那几个年幼的孩子闯了祸,他也从不会苛责半句,只会主动替弟弟们承担过错,然后很温柔的替他们擦干眼泪,柔声安慰。

    而我作为家中长女,常常不经意间被母亲拿来和他做比较,那时候的他就是大人们口中“别人家孩子”的代表。

    流言蜚语往往会在不经意间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刃将人中伤。

    我不知道那些话最先是从谁口中传出来的,镇上的妇女们每天一有空闲便汇聚在巷口,谈论着家长里短,这些长舌妇的嘴巴是传播流言最快的途径。

    实弥的父母和他的几个弟弟妹妹们都是黑发,于是他那一头耀眼的银白色的头发和随着他的年岁渐长逐渐清晰的五官,慢慢地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随着那些恶毒的谣言愈演愈烈,甚至有人开始编造出他们曾在实弥出生前一年见过他母亲与一名银发男人交往过甚的鬼话。

    那段时间我在姨母家开的居酒屋帮忙,不知听到那些食客们谈论了多少有关不死川家的轶事,实弥母亲美丽的容貌成了这些谣言最有力的铁证。

    那个满口黄牙的男人在灌了几壶马尿后,开始神志不清的大谈特谈许多年前他曾撞破过不死川家那个美艳的少妇与邻镇的一个男人在小树林里偷情,他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当时的场景,仿佛他真的亲眼所见了般。

    我再也无法忍受,冲过去将一整壶滚烫的茶水泼在他头上。

    被烫到的男人大叫一声,起身揪住我的衣领攥着拳头就往我脸上招呼,我也不示弱,扬起手中的茶壶就砸到他头上,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姨父上前将我与那个满脸是血的男人拉开,不停地朝着暴怒的男人鞠躬致歉,四周的食客纷纷起身围上来看起热闹,余光中,我注意到只有角落里那个男人全程不为所动,只是弓着背默默地坐在那里饮酒。

    那个男人是实弥的父亲。

    那一刻,我感到心如刀割。

    实弥那个温柔可靠的父亲再也一去不返了。

    他开始不停地酗酒,打骂妻子。

    为了保护母亲和弟弟妹妹,实弥用他小小的身躯承受了来自他父亲的大部分的怒火,这个无能的男人只能通过酗酒和殴打妻儿来发泄他的愤恨。

    每当入夜时,他摇摇晃晃地返回家中,隔壁随即便会传来怒骂声、摔打声,其间夹杂了孩童的啼哭与女人隐忍绝望的啜泣声。

    这样的争吵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渐渐消停。

    当争吵声渐息,夜晚终于归于寂静,我将晚间藏在被炉里的一盒萩饼揣在怀里,拿来一个小瓷碗将父亲珍藏的药酒倒出一碟,又偷拿了一些伤药,然后偷摸地从后门溜出去。

    秋冬的夜晚是那样寒冷,我裹紧了衣襟,缩着脖子,双腿被冻得止不住地打颤。

    实弥正抱着弟弟妹妹们蜷缩在后屋的墙角,他看到我走了出来,便顶着一张被揍得肿成猪头的脸扯起嘴角朝我露出一个笑,他这一笑牵扯到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忍不住龇牙咧嘴起来。

    我走过去将盛着药酒的瓷碗放在一旁的空地上,从怀里掏出那包萩饼递过去,看着他那张被揍的没一块好皮的脸,忍不住埋怨。

    “你爸揍你的时候就不知道带着弟弟妹妹们跑远点吗?下次也学机灵点啊。”

    他将萩饼掰开分给弟弟妹妹们,看着他们狼吞虎咽,一点也不客气的对我说道:“伊织,下次记得再带壶茶,你看给孩子噎得。”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掀起贞子和寿美的衣服查看起她们的伤势,好在只是几处轻微擦伤不碍事。

    玄弥和就也的伤稍微重些,我在手心抹了些药酒替他们揉着红肿的关节,就也很是乖巧配合,唯独玄弥表演欲十足,不知是不是我下手真的有点重,他表情十分夸张的“嘶哈——嘶哈——”个不停,泪眼汪汪的朝着我阴阳怪气。

    “伊织姐姐,你这手法将来要是继承了你们泉明寺家的医馆,指不定得出多少冤魂。”

    “真的有这么疼吗?”

    我替他们上完药后,一边帮实弥揉着他红肿的厉害的膝盖,一边询问。

    实弥伤的最重,他脸上身上没一块好皮,后脑勺处头发连着头皮被生生扯下了一块,露出下面鲜红的皮肉,血淋淋的伤口看着触目惊心。

    他咬牙切齿的朝着玄弥挤眉弄眼,故作轻松的朝我说道,“不……不疼……嘶——你别……别听玄弥胡说八道。”

    处理完伤口后,我坐下来搂着寿美和他们一起挤在墙角,大家簇拥着靠在一块,坐在一起说说笑笑,连寒冷也被抛之脑后,几个年幼的孩子很快就睡着了。

    实弥似乎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他总是默默忍受着一切,父亲的打骂,旁人的冷嘲热讽,这些仿佛都伤害不到他。

    月光静静的照射下来,照在他被打的面目全非的面庞上,他嘴角缀着一丝清浅的笑,仰着头呆呆的望向夜空。

    我耳边传来孩子们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在这个静谧的夜晚,一切都显得那样祥和。

    “伊织……”

    他轻轻的唤出我的名字,语调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挣扎无助。

    我侧过头关切的询问他,“是身上疼的厉害吗?”

    “不。”

    他摇摇头,转头看着我。

    我看着他那张肿胀得看不出人样的脸又是好笑又是辛酸,一边笑着眼泪猝不及防地就流了下来。

    “伊织,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眼神里充满坚定,伸过手替我擦了擦眼泪。

    “等过段时间,那些流言蜚语过去,父亲……父亲他还会变回从前的父亲,他会抱着寿美带着我们一起去集市上买糖人,会教弟弟妹妹们读书识字,也不会再打骂母亲了……”

    他说着脸上绽出一个笑颜,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格外明亮,眼底泛起涟漪,似这一阵突然吹拂而过夜风,将他身上所有伤痛统统吹散了。

    可是实弥的父亲并没有如他期望那般好起来,他越喝越多,酗酒的情况日益加剧,不仅更加暴虐的打骂妻儿,甚至开始四处寻衅滋事。

    父亲生怕惹上事端,再三明令禁止我不准再与不死川家那几个孩子往来。

    镇子里的小孩都开始孤立他们,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聚集在一起,朝他扔着石子,一声声的骂着他是“野种”,他和他的弟弟妹妹们都是“野种”。

    实弥的脸上不再挂着温柔的笑,他一改往日里温和的性子,恶狠狠地瞪着那些年岁更长的孩子,他那双眼睛里满是血丝,双手紧握着拳头似一只张牙舞爪捍卫领地的鳌虾,他将弟弟妹妹们护在身后,和玄弥一起同那些孩子们厮打起来。

    镇子里这些大孩子虽然个头、人数上占优,打起架来却丝毫没能占到便宜,实弥带着玄弥一起将他们通通打趴在地,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看得我心里好不痛快。

    这些上前来挑衅的孩子们在挨了打负伤后,纷纷回去向长辈告状,那些家长带着孩子找到同样满身是伤的实弥家中,向他母亲讨要公道。

    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一贯懦弱的女人此刻竟然丝毫没有低头。

    我悄咪咪的趴在窗口偷看,我看到实弥的母亲挺直腰杆挡在孩子们面前与那些人据理力争,即使对面人数众多,她也毫不怯场。

    那一刻,她身上母性的光辉笼罩在她的孩子们小小的身躯上,我看到实弥的眼中又重新点燃了光亮,他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他眼中的爱慕崇仰满溢而出,我想他便是从那时起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标,他要用他的生命和余生去守护家人。

    不死川一郎死在一个暮春的早晨,他喝的神志不清,与人发生了争执,被那个同样喝的烂醉的男人乱刀捅死了。

    实弥推着板车去事发现场将他父亲的尸首领回来草草安葬了。

    这天夜里,我刚躺下准备睡觉,便听到窗口传来响动,我爬起来小心的推开一点缝隙,看到实弥正趴在墙头,朝我招了招手。

    我忙穿好衣服偷偷从后门溜出去,实弥已经等在那里,他看到我后再次朝我挥了挥手。

    我看到他衣服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脸上神情很是疲惫。

    我们就地坐下,他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纸包递给我。

    “诺,我今天出去办事的时候顺路给你买的。”

    我接过展开看到里面是一包黑糖。

    他神色如常的拈起一块含在嘴里,我低着头踌躇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我打心眼里觉得他父亲的死对他们一家来说未必一件坏事,我看到过无数次那个男人是怎么样殴打自己妻儿的,这些年来,实弥身上新伤叠旧伤,他父亲加注在他身体和心灵上的伤害,令他日日备受煎熬。

    “伊织,我一点都不难过噢——”

    他将嘴里的糖块嚼的嘎吱作响,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接着嘿嘿的笑了起来。

    “嗯。”我点点头。

    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总不能说‘恭喜你死爹了’这种话吧,于是我选择了沉默。

    他笑了一会儿,就停下了,夜晚静悄悄的,气氛陷入一片死寂。

    又过了一会儿,我听到身旁传来一阵细微的啜泣,抬起头看过去,惊讶的发现,他已经哭的泪流满面。

    “伊织,父亲他——”

    他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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