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我，是谁？
“我愿化身石桥……”
不愿意。
“受五百年风吹……”
才不要。
“五百年日晒……”
……
“五百年雨打……”
爱谁谁。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一道道撞钟声，遥远又近在耳畔。沉默不语的石桥下，流水舒展着身子，艄公撑着小舟载过一茬又一茬渡河的“口粮”，稍有空隙就捻着拢共挣不到多少的铜板仔仔细细数。
送完这一运就去林家铺子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配上隔壁卖的便宜炊饼，自己带的干粮也掰一点儿泡进汤水里吸吸汁水，艄公清点了他今日的进账，数出几枚铜钱作为今日的花销，其他的用草绳串着打成死结，塞进贴心窝的里兜。
靠岸后，他麻利地用麻绳一圈又一圈死死将小舟栓在岸边的木头桩子上，就像河流拴住他的祖祖辈辈，拴住他，或许还有他的子子孙孙，他又掏出一枚铜钱毫不犹豫地扔进河里，双手合十，嘴里虔诚念叨着感谢河神大人庇佑。
水流之下，与他神似的虚影学着他的动作，融进影子，无声无息。
永安街的排布方式是怪异的，它是皇城的一部分，却将皇宫大院团团围住，密不透风。出城不过十里，不知源头的水流黑压压翻涌。虚无缥缈的钟声会定时响起，自望不见的山峰里传入每一个永安街人们的耳中，永安街的人们从不怀疑，他们从未见过太阳。
17
“公主……公主……”
身着深色宫衣的老妪嘴一张一合，看不出发声时的口型，老妪身后站着一排如同复制粘贴的宫女，她们双手托着托盘，托盘里是有些斤两的整齐的华服首饰，已经站了将近两个小时了，依旧面不改色，一丝手抖都无。
被唤“公主”的少女陡然睁眼，双眸空洞。老妪也不问，挑了三套留下，便随着宫女消失了。
少女僵硬地或坐或站，手臂不自然扬起放下，衣裙配饰不知不觉竟是穿戴齐整了，口脂腮红飞上她的脸拍拍打打，原本木愣愣的少女看上去有了生气。
“哒——哒——”
木屐踩过精雕细琢的汉白玉石桥，衣着华丽的少女如同提线木偶，一言一行僵硬又诡异。
一众不知从哪里冒出的人突兀的站在桥上调笑，墨绿衣裳的男子瞧见少女款款而来，挥了挥手，面容激动，语调平得像是设定好的程序，“安乐，你来了。”
少女夸张行礼，也不等背手而立的男人说话，自顾自站了起来，挽住一旁当壁花的漂亮妇人。
戏，又臭又硬的戏。
晏晏已经被尬到恨不得当场断掉——她成了桥，许许多多的桥。
让我死吧，晏晏控制着自己的目光，尽力不让它们去瞥抬眼就能看见的衣裙底部。
这场戏上演过至少四遍，排戏的人大约是没有宫斗天赋，演员也没请够，一到皇城戏份就卡住，富贵人的家长里短掰扯不清，明明该是纸醉金迷的大场面，愣是排出了社畜被迫上班的气氛，台词怪尴尬，演员们说词更是没有情感……
故事很简单，治理水患的太子从隔三差五就闹腾的黑河里捆了个人，这人被绑进宫后，皇帝带着宠妃看热闹，觉得不够又去请公主来看热闹，公主很俗套的对这个漂亮人一见钟情，立刻求太子兄长和皇帝老爹将这个人送给自己，皇帝和太子能答应吗，必然是不可能的，于是公主向宠妃妈撒娇，宠妃妈面柔心硬，完全不吃这套，公主闹脾气了，她不听劝，偷偷摸摸带着漂亮人进了挂羊头卖狗肉的如意铺，掌柜的见色起意，绑了公主扔进了黑河，漂亮人被藏进了暗箱里。皇宫里寻不到公主的人一茬又一茬的死去，不知名的影子上宠妃的身，它用烛火燎了熟睡的皇帝与太子，宠妃也被坍塌的承重柱压得血肉模糊，影子回到了河里，它吐出了被河水腐蚀的公主，暴雨伴随铜板噼里啪啦下着，永安街的人都欢喜上街捡铜币，皇宫被火光烧的通透明亮，街道被黑压压的雨水吞噬殆尽。
沉入水底的公主看见了什么呢？
密密麻麻的人偶，金的、银的、铜的、玉的、木头的、泥的……数不清的阿耶和阿兄，就连她自己，也只是木头做的人偶罢了。
“玉郎，玉郎……”
这里唯独没有玉郎，杜若穗知道，阿兄对她耳提面命，漂亮的玉郎是河神，祂的血肉能让他们成为人，而不是一个一个被操纵的人偶，阿兄讨厌压在宠妃阿娘身上，阿耶也讨厌压那些宫人，杜若穗自己也讨厌被不知名的手捏着换衣上妆。
晏晏作为桥的身体深入淤泥中，在脚边，这里也埋着许多玉质人偶，它们都长着一副面孔，是“玉郎”的脸。
黑影黏糊糊挖出一具又一具白骨。
“你，看。”
晏晏闻声看过去，骨头被堆成龙的模样，黑影附身，一道雷鸣将白里透黑的骨头瞬间击毁，骨龙挣扎一秒就迅速化作粉尘消失不见。
看什么看，晏晏不理解，一群蛇精病变态！
18
客栈内，醒来的晏晏呜呜啊啊向老鲤描述自己变桥被迫看蛇精病表演的经历。
老鲤一边搂着晏晏哄，一边斜眼瞧那位老神在在喝茶的龙君。
老鲤（眼神示意）：想想办法啊！
龙君（喝茶）：年轻人，没眼看。
晏晏（崩溃但是能叭叭）：啊呜啊呜啊呜QAQ
等晏晏情绪稳定了，龙君向他们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的从前，有一个喜欢手工的人，他仿着一些历史古镇造了一座城，有一天，一群怪物闯进了他的房间，撕毁了纸城，他缝缝补补，城变成了街。又一天，他捏造的人偶们被换上了奇装异服，家家酒似的摆成奇形怪状的模样，玩腻了似的，被扔进了鱼缸，纸做的皇城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街区被扔进浓黑的墨水池泡了个透彻。手工人报了警，但一无所获。他用自己稚嫩的文笔写了篇不知所云的文字，他将毁坏心血的怪物们一个一个写成文字里的事物，让它们受风吹日晒雨淋火烤，而他也化作艄公的影子，一直盯着这座怨城。
“可这和龙又有什么关系？”
“《陋室铭》知道不？”
“没有义务教育的人才不知道。”
龙是偶然路过的，祂出于好奇，顺手帮了手工人一把，别人画龙点睛、点石成金，他滴墨造了个小世界，只要那群怪物没有悔过之心，便会永远困于这一小方世界中，除了艄公，怪物们什么都当过，若不是老鲤和晏晏打破残局，祂差点就被手工人的怨念给同化了。
晏晏：“你好弱哦。”
龙君：……
晏晏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好奇道：“你真的是无性别吗？”
龙君：“闭嘴。”
当晏晏再想踩踩雷时，被老鲤捂了嘴。
晏晏：呜呜呜呜！
老鲤口袋里的罗盘转个不停，他知道面前的龙半真半假说着故事，他已经过了逞能打破砂锅的年纪，只是问道：“不知龙君何时送我们出去？”
我们，不仅包括了晏晏和他，还有那些一起进来的玩家。
顷刻间，黑汁染透的天被戳出一个窟窿，透出一点光亮，坐在桌前喝茶的人化作玉龙腾飞进了光点中。
【玩家任务：
?安乐公主杜姓名若穗［已完成］
?宝物价值几何［已完成］（一文不值）
?今夕是何年［已完成］
?龙君归未［已完成］
?秘密［已完成］
奖励：物资*10，货币*25，任务礼包*1】
系统奖励的提示音响起，晏晏被老鲤公主抱着回到了永安街的入口处，不远处有玩家骂骂咧咧。
“卧槽，什么逼动静？”
“爷的猫妖毛捡到一半突然就被弹出来了？”
“我还差一盘饺子啊啊啊啊啊，就一盘就能解锁成就了，你大爷的！”
“这鬼副本怎么这么鬼啊草！”
“妈的，那个头套人居然还戴着头套！”
“居然有狗情侣在鬼副本谈恋爱，开眼了。”
……
……
19
出了副本，晏晏与老鲤直接被传送到了别墅门口，至于为什么不是直接进屋……
不过是离开了小半天，晏晏望着被掉san的象鼻异型腐蚀的别墅，油腻腻的褐色分泌物淌了一地，象鼻异型半身处的口器里咀嚼着羊癫花，佐料当然是她的别墅。
老鲤怀中的少女更沉默，沉默后便是副本中没能使用的［技能·冻］叠加复制技能，叠出两层冻冻，从天而降，随着主人的愤怒，吞噬财产的异型便化为了修复别墅的材料。
[逅苔塔楼.别墅Iv2(可升级):我被强化了！芜湖！]
可不是被强化了，原本正正经经的别墅，现在像泼了肥皂水的蹦蹦床，滑溜溜又无从下脚。
晏晏毫不犹豫开了物资包，打算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薅羊毛的，不然就只能去清水商城进货了。
【酒水*2】
【万能特效药*3】
【至纯源石*3】
【遗失的cost*2】
两点cost送给老鲤，晏晏不信邪，继续开任务礼包。
黄澄澄的【寻访凭证*9】，9，缺1满10的寻访凭证像是自带嘲讽的无光骑士，嘲笑着晏晏非得天真。
尽管晏晏有食材，老鲤有手艺，果冻状的别墅也是无法开火做饭的，锅碗瓢盆软趴趴，地面踩下去不仅下凹还打滑。
老鲤扶着晏晏，她咬咬牙从【黑色布包】大海捞针，摸出减肥时买的难以下咽的低脂面包，总共是9小袋，透明的包装袋里，一小块防腐剂，一片切好的不柔软的面包。
江东鲤家的少爷也不是没有风餐露宿的时候，闯荡江湖哪有事事顺心呢，只不过嘛……老鲤借着饮用水艰难吞咽酸涩又颗粒感十足的所谓减肥代餐，他自认为平生也算体验过人世间种种，享过乐吃过苦遭过罪，只是，只是，这么难以下咽的吃食，老鲤瞥了眼同样梗着脖子拼命吞咽的晏晏，她是不胖的，至少体重上来说是，甚至比之标准体重还轻着三四斤，娃娃脸，因着缺乏锻炼而软乎乎的一身肉贴着小巧的骨架，不显山水。
晏晏说不出哪里来的羞耻心一涌而上，使白皙的面皮铺满了粉色胭脂，她艰难咀嚼最后一口难吃面包，吨吨吨灌了水辅助下咽。这才开始小声转移话题，道：“鲤先生，我们要怎么去清水商城啊？”
是的，不仅别墅成了果冻，别墅里停着的他们唯一的代步工具——小破车，也成了史莱姆冻冻，功能自然是在的，只是坐上去不安生，总有种往下掉的错觉，这种感觉就像是上学时家长踩着脚踏车骨碌碌前进，过防震带一凸一凹，坐在后座上打瞌睡的娃一个没拽紧爹妈衣角，被落在了车下。
被抵账给老鲤的水果机弹出了前往清水商城的地图，并且规划了路线，步行最快需约一个月，且都是些最险的鲜少有人烟的危路；驾车最快需一周，路途上只有仅能加油没有任何补给的加油站，若要途经补给站，也需约一个月；逅苔塔楼也有通往清水商城的公交地铁，只是上了这两样出行工具，能不能平安往返都成问题，据打听到的消息，有个图便利的异乡人上了那趟散发着诡异圣光的地铁，就再没有人见过他了……
老鲤翻找出本打算用在别墅上的镇宅石，看不懂的敕令印在黄符纸上，不过一呼一吸之间，原本软趴趴的小破车肉眼可见的□□起来了。
原本不抱什么希望的老鲤小声“嚯”了一声，就看到晏晏两眼放光盯着自己，仿佛逮住了什么转世大能。
老鲤：“可别这么瞧着我啊小祖宗，我也就只是试试，试试而已。”
晏晏继续两眼放光。
老鲤开始讲道理，道：“这符咒和石头都是现成的，我也就辛苦点，换了方位贴上去，用在那房子上的效果也不过一个小时，倒不如用在这车上跑去商城。”
说完拍了拍晏晏蓬松的头发，安抚认清现实的小姑娘，“我估摸着按那只加油的路线跑个一周没问题，我们得去换些口粮，实在换不到，就只能露天烧烤了。”
晏晏能怎么办呢，只能蔫巴巴认命了，顺便理了理自己的资产。
【玩家姓名：晏晏】
【身份：学生】
【年龄：19】
【身高：156.4cm】
【体重：48.95kg】
【技能：愈(伤口再大不去医院伤口就愈合啦)[不可升级]】
【技能：复制(这天下终究还是姓复的)[Iv1]】
【饮用水*1(19L)，饮用水*1（18L）】
【名为[完美]的衣服*1】
【神奇的绷带*3】
【纸笔*1】
【万能食材套餐*10】
【圣泉水*3(300ml)】
【套装昼夜烛龙*2（装备中）】
【货币*41】
【寻访凭证*9】
【酒水*2】
【万能特效药*3】
【至纯源石*3】
[黑色布包(解锁):现金*408. 5,耳机*3，数据线*3，充电宝*1，平板*1，笔记本电脑*1，纸巾*10]
看着自己的数据板上体重掉了一点，身高长了一点，晏晏愉悦了一点。
感受到晏晏喜气的看破不说破的老鲤：诶，毕竟还是个小姑娘。
20
民以食为天，就算是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也是如此，他们都缺吃食，晏晏不敢拿食材套餐出来招摇过市，也就挂了酒水、绷带和饮用水，最多也就将一瓶圣泉水摆在了C位。
有个顶着一头葱绿色头发的精神小伙问了饮用水，得知需要用食物换后，嘚嘚瑟瑟走了。
也不是没人来问圣泉水，只是一听换食物，都望而却步了。
晏晏摆摊的同时，老鲤也没闲着，他跟着导航去寻了些木材，就地几刀砍断打磨，边角料也没浪费，用塑料袋打包，便于随时取出使用，木质的碗盘各一套，被摆弄好的竹筒六七只，两只用来倒水喝汤绰绰有余，剩下的，他想焖点竹筒饭。
晏晏最终是花了六个货币买了一只平底锅、一只铜锅、一袋煤炭、一只煤炉，一只开水壶。
两人在小破车里看到对方带回的东西，噗嗤笑出了声。
老鲤笑过后，颠了颠两只锅，道：“嗯，两只锅，一个煎炒一个炖汤，一个炉子，烧水的也有，但是，小姑娘，没有火，没有刀具，也没有锅铲火钳，这可就为难我了。”
晏晏：“那，那再去买一点……”
老鲤捏了捏她肉嘟嘟的面颊肉，知晓这姑娘没砍过价，被当了冤大头，只道：“再去看看。”
……
老鲤手里拎着一袋刚才说的器具，如同老父亲牵着自家小姑娘逛街似的，大丰收回家的同时，还给小孩奖励几块钱哄她买糖吃。
晏晏数着被老板还回来的五个货币，心眼子慢慢发芽长成了小苗苗。
被教做人的黑心老板缩在自己的小店里，跟自家老婆诉苦：“那人真不讲理QAQ！”
嗑瓜子的老婆捧哏：“哦？”
老板：“我就只是贪心点嘛，稍微贪了点那个女娃的五个币而已！”
老婆：“嚯哦——”
老板：“不过分叭！”
老婆：“那是！”
老板：“我哪知道贪了小的来了老的，那女娃的爹就是个笑面虎，他威胁我！”
老婆：“简直不是人！”
老板：“可不嘛，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威胁退钱！呜呜呜老婆QAQ”
当然，这段对话并没有被老鲤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