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别经年

    我在暖窝里动动身子,突觉身在床沿,即将悬空。我惊讶之际,尚有一只手将我稳稳扶起,我靠在那人的怀里。

    我想,一切就像梦的延续。

    左慈的长袍袖口稍宽,抵在我颊边,幽香依旧。窗外妈种的鸡爪盆景又散发出淡淡梅香,与左慈身上的香气相得益彰。他叹口气,轻轻哄着我

    “怎么醒了,还太虚弱了,再休息会儿吧。”

    “老师来了。”

    他的手掌贴住我的额头,我顿时好受不少。我想要坐起身子,老师便挪过来一个软垫给我靠着。那软垫圆润蓬松,依稀能看出是只猫的形状。我不记得何时有过这样的玩偶,左慈看见我一直在抚摸软垫,便道

    “喜欢么?吾来时心急,只带了它来看望你。”

    “原来是老师送我的。看起来像猫,又像雪狐。它是什么啊。”

    “它叫…杨呼呼。”

    我把玩着杨呼呼,朝左慈笑

    “杨呼呼,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左慈眼里多了些我看不真切的情绪。他给我借力的手臂慢慢收紧,我完全的靠在了他怀里。左慈的声音自我头顶上方传来,他的气息呼在我的发间

    “是啊,真的是个奇怪的名字。”

    “老师…抱歉,我爽约了。”

    “你病了,无需抱歉。吾只想你身体健康。”

    我打趣解围

    “张妈说我是不敢上台,竟然吓病了。”

    “怪吾。昨日让你练的太狠了。”

    他果然一脸自责的样子,我只好拍拍他的肩,慌忙道

    “几首曲子而已,算起来也是我平日怠慢了古琴,怎能怪到老师身上。”

    “若是如此,不练古琴就不练了吧,你安康吾才能放心。”

    “不行!”

    我紧张道。左慈被我惊到,用手轻抚我的背。我头脑一胀,未加思索便道

    “那我就见不到你了。”

    此言一出,我怎么都咂摸不出个味来了。左慈的脸慢慢的变红,他似乎很有感触,大概也是舍不得我这个唯一的学生吧。只是不知怎的,他收回了虚搂着我的手,神色恢复如往常。

    “吾要走了。”

    “我送老师。”

    我从床上翻身下去,随便扯了件罩裙套在汗衫外面。我跟在左慈身后下了楼,他步伐不急不慢,却没有等我的意思。我体力本就未恢复,只能踉跄着追上。

    我们到了棕油涂刷过的路上,梧桐倾斜,新栽的棕榈叶面宽厚,油亮亮似乳脂。我追上左慈的时候,已是满嘴的橡胶香气。

    “等等我,老师。”

    左慈终于停下脚步,我从未见过这幅神态的左老师。他神情稍显落寞,金丝眼睛后的眼皮垂下来,仿佛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我不知那句话说错了,惹得他不开心,只好抱歉的站在离他不远不近处。终于,他憋了许久,倾吐道

    “以后‘再也见不到’这样的话,还是少说吧。”

    “总不会一语成谶。但是老师不喜欢,我日后绝不再说了。”

    左慈看看我,突然脱下外套,披在我身上。这件外套裁剪的版型偏西式一点,同是浮玉铺的料子,想来与那条蝴蝶裙子倒是相配。

    “老师见到那条裙子了吧。抱歉,我同意姐姐去穿它了。”

    “吾想着若是你穿,肯定好看。”

    “那我明日就穿,老师记得留意我。”

    他终于笑了,冰霜般的容貌上眼晴弯起来,我就势牵住他的袖子,哄他道

    “老师对我这样好,我自然会最听老师的话。只是如今还有些头晕,让我靠着老师缓一会儿吧。”

    其实并未头痛,和左慈在一起的时候我已经渐渐完全察觉不到痛苦了。但是日久天长里我已拿捏了左慈的软肋,他此时定是不会再同我生气了的。

    “怎会还难受,吾送你回去。”

    左慈的语气柔和许多,眼里的关心也让我十分受用。但若是此时回去,我那视老师如鱼肉的猫儿似的姐姐定是会缠着左老师不放,还是在此多留会儿的好。

    “我没事,再与老师多待会儿就好。哎,那边是怎么了。”

    左慈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一辆皮卡自大路驶出,冲进田地里,几个人正忙着往上搬运文物。

    我突然想起那尊神像。顾不得左慈的担心,轻车熟路的跑进了神像所在处。

    因为是从棚子的后面进去的,卡车上的人都未发现我。左老师大概也担心我,一直陪在我身边。

    “找到你了。”

    我朝深处走去,步过几处零散分布的杂物,那尊刻像仍旧立在高处,虽是面身皆围绕石膏保护,后面的刻痕及那处深邃的眸子仍旧露在外面。我站在刻像身边,又一次望向昨夜描摹如梦的眼睛。它也注视着我,我想要像左慈解释我与这尊刻像的渊源,却被左慈的反应惊到。

    他并未如同初见刻像的我那般好奇惊讶,反而十分淡定。左老师正对着刻像,他望向刻像的眼神我有些看不懂,刻像眼睑的一滴泪正好映入左慈的眼眸,忽然,他闭上了眼睛。

    我还未来得及问他状况,左慈便已绕至刻像背后,刻像的莲花底座下刻着几行米大的字眼,皆是小篆。无奈我涉猎略浅,只能辨认,无法通读。左慈显得十分认真,他的专注让我内心恢复了些安定,我蹲下身子,为他翻译我所认识的几个字。

    “佞徒广陵,霜心三年,赠姬晋。”

    三年是多年。霜心又是什么意思呢。佞徒是广陵,那姬晋又是谁呢。

    我不解,问左慈

    “老师,广陵是谁,我只听说过《广陵散》,是墓主的名字么。”

    “广陵…”

    左慈忽然携住我的手,在碑文上摩挲过去。我们的手轻轻触过广陵二字,左慈停顿了一下,力量复又加重。我不解他此时的情绪,只顾思索,道

    “既然是赠人的,那为何又在自己的墓室里。难不成,这是姬晋的墓室?老师,霜心是什么意思?”

    我去探雕刻的背影,它背后虽有磨损,身型却有迹可循。我想,这刻像上的人一定有弹过古琴,它的气质真像左老师。但肩膀窄些,虽然似男子装束,但因容貌未定,尚不能确定。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这句话我知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我问左慈,他却没有直接打我的话。明光处,我看见一滴泪自他眼角滑落。

    “老师…”

    我有些怕,转身抱住了左慈,左慈将我拥进怀中,我回头去看刻像,原来它是那样高大,只是一个背影,就能给人以强大的压迫感。左慈抱着我,视线却一直未离开那尊广陵赠姬晋的雕像,良久道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听起来这二人像对无法同穴的鸳鸯。大概老师也是被他们这样的感情所感动了吧。我轻抚左老师的背,他后来一直没有松开搂着我的手。

    回到家里,我一头钻进了爸的藏书的书库,他最宝贝的孤本典籍都在这儿了。我翻出最厚的那本《辞海》,终于翻到了霜心的意思。

    霜心之志,忠贞不渝,且终身无悔。

    这广陵,虽是自称佞徒,却是忠贞无二。这两个词摆在一起,叫人发昏。我收起辞海,认真在笔记上记下霜心二字。想着明日再见左慈便将笔记给他看。

    我突然想起了刚才分手时左慈送我到路灯下,我为了让他开心些,像他保证了明日一定鼓起勇气上台表演。

    “若是老师看见我弹奏古琴,一定会开心吧。”

    左慈挤出个笑容,眼底的悲伤依旧。我将外衣披回他肩上,却被他再次抱住。

    “不学古琴了好不好。”

    “老师,不必这样嫌弃我,我会伤心的。”

    左慈没有笑,他指尖的温暖覆上我的双颐,认真的望着我的眼睛,道

    “嫁我。”

    ……

    我将头猛进被子中,心跳如雷。他的话已在我脑海中盘旋许久,可这样认真的复刻每一处细节,还是让我的心里设防瓦解。

    我是喜欢左慈的,虽然算不上广陵爱姬晋那般久,但自我见了他,我的心里就住不进第二个人了。只是这番滋味儿,只有我一个知道。

    不是没有想过左慈心里会不会有个我,只是这番告白来的太突然,我恨我的木讷,只将他平日的好当成了关怀,仔细想想,这般的好,他有对过另外哪个?等我再次想起我的回应,心情更是复杂

    “我要戒指。”

    左慈牵着我的手,我别扭又无措的扭成一团,蕴色渐浓,我从万千种情绪中挑选出最离谱的一种,满脸怒色道

    “老师不给我订婚戒指,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左慈有些愣,我将手从他手心抽出来,满是汗。我羞的朝家的方向跑了几步,到灯下扭头对他喊

    “明日带着戒指,再试试吧。”

    我睡到一半,又从床上起来,朝神仙在的天上虔诚拜了拜。请让左老师不要被我吓退,请左老师坚强,明日一定不要反悔。

    可惜我们还是没有等到明日。

    空袭来了。毫无预警,夜里的防空洞拉起了长夜灯。我堵住耳朵,却塞不住刺耳的长鸣声。爸带着人来了,他们找到我,将我带上了去香港的夜车。从此一别,不见左慈。

    抵达香港之前,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却又说不清究竟在后悔什么。若是我那日与他多待一会儿,怕不是能将他一直留在我的身边。若是那夜我在防空洞不怕嘈杂,尽力寻找,说不定此时在行船上抱着我的,就是他。无论如何后悔,我知道,我只是想见左慈而已。

    我又做了那个梦。我庆幸又有了见到梦中仙人的机会。仙人抚我发顶,不让我去看那轮幽静可怖的月亮。他将我的脸掰至他在的那边,随后在我唇上落下一吻。我透过他的白发,看清了他的脸。我在梦里终于抓住了他的手,我喊他的名字

    “左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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