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伊不算聪明，但她能感觉出夏莲的情绪有些不对劲，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杭先生说的那半句话。
但什么呢？
是不是就像周璇说的那样，对人不要掏心掏肺地好？
夏莲应该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那时候她冲动说出让她搬来同住的话，夏莲很有分寸地拒绝了。
不过，不管是杭先生，还是周璇，都是出自好意，她应该听取这样的建议。
夏莲前些天都还好好的，可是今天怎么就这样心神不宁了，是不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她问了，人家不肯说，她也没办法，只能先管好自己的事。
一毛钱：妈妈，我到家了。
一元钱：累不累？
一毛钱：不累，是和同事们一起玩，挺放松的。
一元钱：好，有机会多玩一下子，不过要在保障安全的前提下。
一毛钱：我记住了，妈，你早点休息，别太伤怀。
一元钱：嗯。
结束和妈妈的对话后，她身上犯懒，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洗澡，而是瘫在沙发上，无聊地刷着手机。
微信里总有看不完的信息。
她受不了那些红色提醒，又不愿意因删除或拉黑带来质疑和麻烦，只能不厌其烦地选择每天一一清除。
每个群里的消息都直接略过不看，还有不少私信，有些看，有些不看。
陆南昭：陈伊，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取上次的酬劳？寄出去不太方便，需要签字亲领。
一毛钱：下个月吧。
陆南昭：今天1号。
一毛钱：下个1号？赶时间吗，我妈来代领行不行？
陆南昭：恐怕不行，需要本人签字。
一毛钱：那我尽量早点回来一趟。对了，记得给我开凭证，缴税用。
陆南昭：好的，财务那边会按规定办好的。如果回来了，请提前告诉我，好吗？最近又新入驻了一家餐厅，需要听取一下新客的意见，请帮忙。
一毛钱：好的。对了，谢谢你光顾理发店。
陆南昭发过来一张自拍：正要感谢你的推荐，唐山的手艺真不错。
这可是三藏弄出来的发型，必须夸。
一毛钱：帅呆了。
陆南昭：如果提议让他们迁到璀璨这边来，有没有可能？楼上还有空置店面，可租可售，第一年租金减半，第二年七折。商城的促销海报，可以免费刊登广告，代为宣传。
一毛钱：听起来很不错。可惜他是打工人，没这个权利。
陆南昭：他有这样好的手艺，单干不难。
一毛钱：我会转达你的意见，感谢。
陆南昭：【笑脸】
一毛钱：要休息了，下次聊。
陆南昭：好的，晚安。
还剩几条不好回复的消息。
红漆马桶：陈伊，最近好吗？你现在在哪里工作，方便告诉我吗？我想约你吃个饭。
这是郑逸凡的微信，本来叫卓荦不凡，他在中学大群里找到她，申请了好友。陈伊虽然通过了申请，却第一时间备注上了这个，借此提醒自己不要再犯蠢。
这条消息是四个小时前发来的，再不回，好像显得我没素质。
一毛钱：很忙。
红漆马桶：抱歉，那时候年少无知，口是心非。
一毛钱：谁不是年少无知呢。要休息了。
红漆马桶：好的。
苏港：陈伊，五年期满了，我还是喜欢你，现在可以考虑我了吗？
这是三天前发来的消息，不知道为什么昨天和前头没有看到并删除。
一毛钱：已婚。
周潆泓：陈伊，还在东冧吗？我到东冧出差，4号的机票，5号有空见个面吗？
一毛钱：现在不清楚，到时候再说。
周潆泓：好。
这几个人，成功灭了她玩手机的心思。
一个戳破了她的青春幻想，一个打上了半渣标签，一个让她对自己的为人处事产生了怀疑。
删了他们！
脑海里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陈伊把手移过去，又放弃了。
她迁怒手机，丢下它在这充电，起身去洗澡，洗完回来安静躺下。
满怀心事，睡不着。
她的朋友看似很多，可适合什么都交心的人并不多。
榛子不习惯喝酒，这会应该睡下了。梁静馨和周璇是啤酒节上认识的酒友，她们之间，是休闲娱乐型朋友。这两位都极力鼓动她享乐青春，应该多谈几个男朋友丰富人生。蔡雨和她在婚恋上的观点接近，但她自己都有一堆烦心事，怎么好打扰？
她强迫自己闭眼，将睡欲睡又无法沉睡的状态太难受了。她翻来覆去折腾，恍恍惚惚间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这声音低沉舒缓，吐词是含糊的，她听不出是什么内容，但这反倒加强了催眠效果。
是谁在说？
这是她睡前最后一点意识，再次醒来已是天亮。上班可以摸鱼，但迟到没赶上打卡，是确确实实要记录在档的。
陈伊不差被扣的那点钱，但不希望在《微动》的最后时光里留下这样的不良记录。她翻身起来，匆匆忙忙洗漱，在冰箱里取了之前买好的蛋糕，边走边吃。
B座的门敞开着，早睡早起的杭先生，这会应该又是坐在里面看书。
陈伊不想让人家看见她这样的不体面行为，侧过身子背对着B座去靠近电梯。但她莫名地想到了一件事：杭先生从没让夏莲做过早餐，那他是不吃早饭的吗？
想到这，她不由自主地转身，嘴里有残渣，不方便咳嗽，就弓起手指敲敲斜开的门。
“杭先生，你吃早餐了吗？我家还有蛋糕，要不要来一点？”
杭先生转头看向她。
陈伊不确定自己脸上有没有沾到蛋糕屑，慌里慌张劝：“不吃早餐很伤身，伤肝还是什么的，应该也伤胃吧。”
杭先生转回头，继续盯着书面，淡淡地回答：“不必，吃过了。”
“好的，谢谢，啊不对，我是说，打扰了。”
电梯卡在32层一直没动，陈伊憋不住，又转过身来，小声问：“昨天晚上，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我是说，有没有吵到你？”
“没有。”
这一次，杭先生头都没有抬。
陈伊意识到自己太聒噪了，赶紧闭嘴转回来，借等电梯的功夫，抓紧吃蛋糕，免得一会里面太挤，会蹭到别人身上。
一直到她吃完了，右梯也没下来，左梯倒是上来了，在这一层开了门。
陈伊顾不上留神好久不见的栋花，她伸着脖子往左边电梯里看。
里边还有人，代表会继续往上。她在看别人，别人也在看她。
左梯走了，她只好继续等右梯。
栋花从她旁边经过，站定在了B座门口。显然她有话要对杭先生说，可能是顾忌陈伊在场，她最终什么也没说，走了。
右梯终于动了，到24楼，门一开，它为什么卡那么久的原因展现在陈伊眼前。电梯里的人都贴边站着，大部分空间被一堆大大小小的箱子占据。
要是赶时间，挤一挤也能进人，但那就不可避免地要人贴人。
陈伊叹气，摆手说：“你们先下去吧，谢谢。”
守着那堆家当的女人迫不及待地按了关门键。
A座传来开门声，陈伊往那看一眼，又转回头，果然很快又传来了关门声。
栋花还防着她呢，显然是房子仍然没搞到手。
蛋糕吃完了，电梯还没来。无所事事的陈伊忍不住发散思维：A座到底是谁的房？王总和老王总这两位最有可能。那眉毛粗犷的刘大哥不像有能力买房闲置的人，他的行头和步态，看起来更像个发了点小财的个体户，十有八九是开夜宵店的，因为他总是星期四的上午来。八字胡的罗总眼里满是精明，不太像能被骗的样子。
不管是哪个王，这个贪色的冤大头金屋藏小三，顺带为小四小五小六小七八提供场所。要是让他知道了实情，那就是好一出“人间有报应”的好戏。
栋花为什么不怕露馅？
陈伊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脸颊，提醒自己不要多管闲事。
九点前赶到一楼打卡就行，时间还早。她优哉游哉上楼，一进到她们这层，就见梁真希站在过道里，远远地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陈伊小跑到她身边，正要开口问，陆璐推门出来。
三人一齐看向洗手间，默契地保持了距离，无声地朝那边走去。
穿过女卫生间，里面还有个带门的小隔间，隔间里有三把简易沙发，一个大台面细脚的桌子，还有一台极小的冰箱。这里本是方便女员工换衣服或者背奶的，极少派上用场，就慢慢转变成了八卦小据点。
陆璐一进来就摸手机，准备召唤何露茜。
梁真希连忙说：“别，晚点再和她说，别一下走空了，那样目标太大。”
陈伊忍不住问：“杨玗琪来这么早吗？”
“嗯，比我还早，不知道是不是许偌宁约的她，她们在里面聊了有一会。我贴墙听了会，没听到说了什么，但至少没打起来。”
陆璐笑出声，随即警惕地捂了嘴，拉开小门往外看了看，重新关上再压低声音说：“许偌宁出来后，去了隔壁，应该是去找林嘉婧。”
陈伊忍不住猜：“是帮她表妹出头，来警告杨玗琪的吧？”
梁真希在她脑门上一弹，嫌弃地说：“她真要整杨玗琪，卡着不让她过去就得了。杨玗琪做梦都想发财，现在肯定要把许偌宁供起来，哪里敢跟她对着干。我就是搞不懂许偌宁到底是怎么想的，干嘛要对个小三这么客气？”
陈伊突发奇想，说：“如果要离婚，那她这几年挣的钱，必须拿来跟康家明分割，这个是夫妻共同财产吧？”
陆璐皱着眉说：“康家明出轨，许偌宁可以不分钱给他呀。”
梁真希叹气，说：“别被小说跟电视剧给哄了，净身出户那都是虚的，除非那人有良心，主动放弃财产。康家明这，绝不可能。出轨不犯法，只叫犯错，基本不影响财产分割。哪怕证据确凿，也就是判过错方出点精神补偿，少得可怜，反正我听过的案例，最多的也就判了四万多，连一个超过五万的例子都没有。”
就算有五十万也不及许偌宁这几年挣的零头，这就说明陈伊的理论解释得通。
梁真希顺着这条思路发展下去，低声说：“那会不会杨玗琪其实是听了许偌宁指挥，特意去勾搭康家明的？”
“那也没用啊，你说了，出轨不影响财产分割。”陆璐虽然很想看这种大女主复仇戏，但不得不面对现实——不违法的情况下，很难惩罚一个渣男，还得把自己辛苦挣的钱分割给他。
“好吧，所以我们觉得许偌宁糊涂，这样做不值得，但实际上，她这样才是最佳方案。不离婚就可以不把钱拿出来给康家明用。这点是可以肯定的，要不然康家明也不会穷到把这里蛀得干干净净。他一共也没来几次，每次一来就是去财务，拿他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一堆发票报销商务会谈的花销。我去，他谈个P啊谈，每天忙着玩女人。”
陈伊叹气，说：“这世上怎么那么多垃圾！许偌宁漂亮又能干，还是摊上了这么个恶心人。当初她要是不挑这混蛋就好了。”
这种渣男不值得啊，专心搞事业多好，或者找个志同道合的男人齐头并进。那没准《微动》现在成了《震动》，全国畅销，前景辉煌灿烂。
三人一齐叹气。
陆璐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急中生智，用不小的声音说：“我看高乐很顺眼，有点想法。但他一直含含糊糊，我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说目前还没有。但这人吧，我一约他就忙，我一想放弃，他又殷勤。我也搞不懂他是个什么意思，你们有没有办法帮我鉴别一下，就他到底是不是单身。”
梁真希怕陈伊没听见外面动静，紧抓着她的胳膊。
陈伊想问题的深度不够，但这种事，她比她们擅长，所以立刻分享了自己的排渣经验：“他除了这里的活，还在花林那边兼职。他在这边忙的时候，你抽空去那边走一趟，找前台套下近乎。”
“找前台干嘛，前台不能时刻帮我盯着他吧？”
“前台就是个很好用的鉴渣助手。她们精通公司一手八卦，但不一定愿意向你这个陌生人分享。不过我们还是用得上她的，你想想，前台是门面，哪家公司不是挑年轻好看的女孩？要是男的心思浮躁，每天上下班经过，你说他会不会想着撩一下？”
“有道理，然后呢？”
梁真希靠着墙，笑看陈伊发挥。
“你多夸夸她指甲油或者口红色号好看，捧一捧她眼光好，会挑，然后让她推荐一下购买渠道，分享链接或代购什么的，这就能加上好友了。接下来你就观察她朋友圈，如果男的给她点赞或者评论，证明他不仅加了好友，还时常关注。那这人……你懂的。对了，在这期间你自己不要发朋友圈，避免被他发现。”
外面有冲水声，梁真希适时地说：“走吧，该上班了。”
她们拉开门出来，正好看到穿着香芋紫外套的身影远去。
梁真希做口型：杨玗琪。
三人无声地窃笑。
一回到办公室，王博和何露茜都朝她们使眼色，看一眼她们，再撇头看向部长办公室。
三人赶紧落座，打开电脑，装模作样忙起来。
杨玗琪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直待在办公室没出来，也没管她们。大家乐得自在，私拉了一个群，在里面畅所欲言，尽情八卦。
下班后，她和梁真希结伴去昨天那家餐厅取车。梁真希要回家完成爱心餐任务，不能一起吃。来都来了，正好夏莲说家里有事，今天不能过来，于是她干脆打包一份饭菜带回去。点单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特地要了两个纯素菜：素三鲜和荷塘小炒。
她拎着饭盒上楼的时候，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匆匆越过她钻进电梯，抬手就按了1。
电梯里没别人，眼看就要关门往下，陈伊赶紧走出来。
电梯门合上，那个一脸不开心的女人消失。
陈伊转回头，正好对上杭先生看向这边的目光。
“杭先生，你吃过饭了吗？我带了两个蔬菜，你要不要……吃一点？”她越说越虚，懊悔自己又犯糊涂了。
“好，谢谢。”
陈伊惊讶，下意识地去拆打包盒，但餐厅的打包盒全是一样的，非透明，她没法仅凭肉眼判断哪两个盒里的是素菜。
她一手提着这一大袋，一只手去拆，又要提防菜翻倒，动作很是狼狈。
杭先生没起身，只是出声提醒她：“进来吧。”
“哦。”
陈伊拎着饭盒进屋，左脚帮右脚，右脚帮左脚，顺利脱了鞋。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碎碎念：“你可以叫助理帮你采购一些给客人用的拖鞋，有一次性的，那种更方便。”
杭先生微微点头，眼睛没离开那本宝贝旧书，小心翼翼地合上、捧起，收在了他身侧的一个锦盒里。
果然是个大宝贝。
陈伊把那一大袋都放上桌，第一感觉是桌子的高度变了，看来那助理来过。
杭先生没有动手的意思。
陈伊没有直接把餐盒取出来放桌上，先抽两张纸铺好，再放餐盒，这样一个一个摆好了，再依次翻看。
“这些菜有想吃的吗？”
“不，要素菜。”
“哦，好的。”
陈伊把两份素菜都找出来，又拿了一盒米饭，把它们留下，再把其它的，连同下方垫的纸一起放回袋子里。
“需要筷子吗？”
“不，谢谢。”
“不客气。”陈伊自觉欠了个很大的人情，杭先生肯接受她的回报，她高兴还来不及呢。事一顺畅就容易忘形，她拎着自己的晚饭，投入地哼着歌往回走，所以不知道被声音扰到的杭先生一直盯着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