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伊逃出来，心灰意冷地回到工位上。

    所有人都在说《微动》要完，她也清楚地意识到了。唉，要是有陈切那脑子就好了，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力挽狂澜。

    唉，胎没投好。

    杨玗琪从办公室里出来，当她们不存在似的，匆匆地走了。她背着包，戴着墨镜，显然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何露茜走到陆璐工位旁，弯腰对她说并不隐蔽的“悄悄话”：“有些人，仗着老天厚爱，理直气壮做花瓶。我们辛辛苦苦读书没用，累死累活加班也没用，人家……”

    陈伊窝了一肚子火，见她一边说，还一边往这瞟，肆无忌惮地讽刺，就大大方方回怼：“我是长得好看，怎么你了？你硕士就了不起啊，全国有几千万硕士，但能长成我这样的，有多少？”

    自己引以为傲的学历被鄙视，何露茜气极，也不再遮遮掩掩，咬牙切齿地回：“你不要脸，仗着长得漂亮就勾搭别人的男朋友，你还有没有人性了？”

    “等等，你说你那男朋友？我去，你可以骂我没文化，但不能侮辱我的品味。就那恒兴武大郎，给我丢垃圾都不配。何露茜，你聪明机灵，但眼睛是真的不好使，那地瓜精个子有你高吗，长相配得上你吗，脾气有你好吗？”

    听着像骂，怎么又有夸似的？

    何露茜听懵了，她被戴励成那天的反应伤了心，理智告诉她：是时候分手了。所以“武大郎”和“地瓜精”这两个词对她造成的伤害有限，只是心里的忿忿没法平息，于是不甘地骂回去：“陈伊，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样说人家，这是羞辱，你懂不懂尊重？”

    “我这算客气了，就那猥琐样，我没说他是老鼠成精，癞蛤蟆上桌就不错了。他来了两次，回回盯着小模特不挪眼，恶不恶心啊！我看你啊，是书读得多，读傻了。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办公室里，哪个不比他强？”

    办公室里唯一的男性只差没把头夹到两腿中间了！

    何露茜不敢往那边看，陈伊偏要指出来，“就我们小王，个子比他高，收入比他稳定，长得没他油腻，比他好看十倍。学历也不差，脾气又好。欸？我请你俩吃个饭吧。”

    这弯拐得太飘逸。

    “哈哈。”这是看戏的梁真希。

    “好啊好啊！”这是原本在想办法帮朋友怼陈伊的陆璐。

    何露茜涨红了脸，想要逃出去，被陆璐一把抓住，跟着劝道：“我觉得陈伊说的有道理，我很早以前就想说了，就是怕你听不进去。那次你带他上来，刚好那网模还没走，他都快贴上去了，趁你不在，跑去问人家要微信。再说了，你自己不是说了吗，坚决要分手的。”

    陈伊就是个三分钟脾气，她并不想得罪人，所以何露茜尴尬之际，她双手合十，对着几个方向各拜了拜，认认真真道歉：“刚才那些话纯粹是为了吵架而吵，无意冒犯你们，请多多包涵。真的，读书有用，很有用，知识改变命运，各位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我做梦都想要成绩好，能考上个牛逼哄哄的学校，戴那个很拽的高帽。但是没办法，实力不允许，只能暗地里羡慕！”

    都是熟悉她性格和品行的老熟人，不论男女，谁舍得责怪这可怜兮兮认错的美人？

    何露茜不太自在地说：“对不起，我也不该说那些话。”

    陈伊笑嘻嘻的，摆手表示没关系。她转了方向，问王博：“小王，没女朋友没老婆吧，刚才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说？”

    王博抓紧表态：“没有没有，我一直单身。”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下班跟我走，我请你们……大家一起吃饭。”

    王博脸上的笑都快藏不住了。

    何露茜急了，就算她打定主意要和戴励成分手，也不代表她现在就要和王博谈。她不喜欢办公室恋情，要是不合适，分了手，以后一个办公室里面对面坐着，多尴尬啊！

    她有话要说，陈伊没打算给她机会，她说请客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何露茜附近。她把手一搭，勾上她肩膀，在她耳边说上两句悄悄话。

    何露茜眼圈一红，点头说：“好，谢谢你。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啊，我从来不吃亏，刚才不就骂回来了。真的，你稍微考虑一下我们小王……吧？”陈伊压低了声说。

    陆璐也拉拉何露茜，跟着劝道：“真的，王博脾气好，颜值也比他高那么多，还是本地人。我也投他一票。”

    陈伊再接再厉：“又不是要你现在就答应，你那边不是还没断干净嘛，只是给个建议。大伙一块吃饭，不是你俩，你稍微留个心，观察观察。这事是我起的头，你觉得不行，装没事就行，我去说，绝不为难你。”

    何露茜不太自在地点了头。

    陈伊大声说：“说好了啊，为了庆祝我即将入职五周年，晚饭我请，谁也不许溜。”

    陆璐举手，“能带上高乐吗？”

    陈伊哈哈，大声答：“当然可以。”

    三月刊已经印完发去了各处报刊亭，四月刊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大半，还没到忙的高峰。老虎不在，猴子们嗨起来。陈伊把杨玗琪准备去直播那边的事，告诉了大家。

    “何露茜是真的聪明，一猜一个准。她确实想带我去，跟我说去了那边，一年之内买房买车不是梦。”

    “你不会应了吧？”王博紧张兮兮地问。

    梁真希代陈伊答了：“怎么可能！”

    “对啊，我有房有车，去那干嘛。再说了，才去就能拿那么多提成，这不扯淡嘛。”

    何露茜插话道：“许偌宁在直播那边当皇后，她这小妾跑过去，不怕被打压吗？”

    梁真希撇撇嘴，不屑道：“她可能没想过陈伊会拒绝。我刚来的时候，差点被职场霸凌吓跑了。她简直是把我们陈伊当女仆使，有这么当组长的吗？这个憨憨，让干嘛就干嘛，太傻了。”

    陈伊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扬着下巴说：“我那样做，不是为了她，我是为《微动》做牛做马。”

    陆璐好奇，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里，上次……送盒饭是来真的啊？”

    陈伊点头。

    梁真希帮她回答：“是她中学时代的精神食粮。”

    何露茜也问：“可从也没见你沉迷打扮呀，你拿回去的那些衣服，都送人了吧？”

    陈伊再点头。她双手抱头，把纠结和难受都揉散了。尽管打心底里不愿意接受，为了同事们的前途，她也不得不说出来。

    “杨玗琪说这里就快倒了，现在工资能发下来，全靠有许偌宁在。就是因为没什么资金，才总是让我上阵，因为野模都请不起，唉，这里是真的要不行了。”

    “你才知道啊！”陆璐苦中作乐，拿二十六周年纪念扣当杂技耍。

    何露茜也说：“去年初就开始卡这个卡那个，康家明这一年多，来这的次数应该没超过十。”

    梁真希叹道：“《微动》是许偌宁做家庭主妇前一手创办的，只有她和陈伊会这么热爱这里。康家明爱的是钱，这里没油水捞了，当然懒得来。”

    陆璐感慨道：“她是那么有才的人，为什么找这样的垃圾男？要是我，早……”

    她看一眼何露茜，没再说了。

    王博抬手蹭蹭额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唯独不敢看何露茜。他小心翼翼说：“我下半年调到策划那边去。”

    “我去，背二代啊，快说快说，谁罩的你？”

    王博摸着额头，尴尬地回答：“我姑父在那边，小主管。”

    “是肖主管吧？”梁真希记性好，她的独家资料库，涵盖老总保洁保安，立刻调出了对应的信息。

    王博眨眨眼，默认了。

    “我打算去运营那边，我前两天看公告，那边缺人。”陆璐继续耍着纪念扣，随口跟上。

    梁真希立刻说：“我劝你别去，你知道为什么缺人吗？别看他们广告喊得好，什么工作清闲有趣又时髦，但实际上，运营就是个必须会十八般武艺的打杂，要写文案，搞拍摄，跟粉丝互动，选品当小白鼠试吃试用，要当搬运工，直播时当背景板，还要会和供货商谈判，搞促销策划……那是真正的做牛做马，你猜工资有多少？”

    其他人都看着她。

    她先叹再说：“税后就三四千，基本不可能再涨。就这，还要达到KPI才能拿。规定时间内，要涨多少粉，要达到多少阅读量，要有多少付费的……总之，这职位，进来一个跑一个。”

    陆璐扔了手里的玩意，趴在桌上哀嚎。

    他们都知道这里快要玩完，但都舍不得在它确定前走。归根结底是这份活，性价比高。一个月真正赶工就那么十来天，其它时间，大家就磨洋工，等着拿工资。

    托管理制度老旧不堪的福，她们的工资里固定的部分占大头，没什么绩效，年底给少量奖金，去年公司卡了大半的奖金没发，他们也无所谓。

    像她们这样的年轻人，谁不喜欢这种混吃等喝的逍遥日子？努力拼搏的那一波，早就跳槽走了，温心柔去了魔都，佟靓改行加入服装公司做设计，还有的不知道去了哪。

    曾经热闹繁忙的部门，现在就她们这几个。高乐这摄影师是兼职的，他忙的时候，就陈伊上。

    陈伊问梁真希：“榛子，那你准备去哪？”

    梁真希竖起食指朝上。

    “搞动画？”

    梁真希摇头，说：“再往上，工艺美术设计，你也可以去，我们的专业对得上。”

    陈伊不想和最好的朋友分开，点头说：“如果这里……那我也去试试。”

    如果《微动》真的结束了，那开伊食堂也没了意义。

    何露茜见她俩都不说了，这才问：“你们都不考虑去别的公司吗？”

    胸无大志的几人一齐摇头。

    何露茜失笑，说：“好吧，那我也争取留下。”

    本来她想过要去闯一闯，但杨玗琪的“室斗”洗刷了她三观。她没什么手段，唯一一次爆发还被陈伊怼得毫无招架之力。

    她大概也只能摆烂了。

    最坏的结果已经讨论过，大家反倒放轻松了，上午随便找件什么琐碎事磨磨洋工，下午再找件事装装样子。

    下午四点的时候，隔壁送过来几张照片。大家轮流看过，叽叽喳喳讨论过，传球一样，轮番修一通，再发回去。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下班时间一到，陈伊带她们去了她新发现的一家店。这家装修很清新，味道……不知道怎么样，她还没去吃过。

    要掉坑大家一起掉嘛，反正不远处就是牛哞哞，有它托底，不好吃就撤。

    好在这里味道虽然不如牛哞哞那样有特色，但总的来说还不错。该清淡的清淡，该香辣的香辣，每个人都能找着自己喜欢的口味，不会惊艳，但吃得也算满意。

    高乐说是有活，来不了。

    包间里就王博一个男性，他太高兴，临时起意要喝个小酒。

    “反正这里停车不收费，一会都打车回去，喝醉了也不要紧，我负责送。”

    这小子好像不怂了，有希望。

    陈媒婆哈哈乐，赶紧吆喝服务员上酒。

    综合大家的喝酒实力，只要了红酒。

    这对陈伊来说，只能算饮料。她喝得随意，何露茜却不行，每次只倒一个杯底，喝两轮她就脸颊绯红，语速都变了。

    陆璐见机起哄：“现在就打电话说分手，甩了那地……不地道的男人。”

    王博挨着她坐，王博帮她取羊排，王博帮她倒茶水，王博及时帮她更换擦手巾。何露茜头一次享受这种体贴，难免意动。她喝得微醺，做事反倒更果断，摸到手机，划到戴励成电话，拨过去。

    “何露茜，你这几天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我要跟……跟你分手，你个地瓜精！”

    “神经……”

    何露茜果断挂了。

    地瓜精简直有毒，梁真希和陈伊笑得前仰后合。

    陆璐也忍俊不禁，晃着酒杯说：“分了好，我早就想劝了。他没钱没房，在你面前还那么拽，凭什么！”

    陈伊想到“没钱没房”的杭先生，忍不住说：“经济条件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对你不好，感情不坚定，迟早要受苦。来，我们走一个，庆祝Lucy姑娘摆脱垃圾，重获……等等，我发音没错吧？”

    “没错！”

    “对，没错。”

    “哈哈，挺好的。”

    大家一起应和，一起举杯。

    何露茜喝得晕乎，但心里高兴，跟着干了这一大口。

    气氛好，大家又胡乱掰扯些理由，你敬我，我敬你，或者敬一片。菜吃了大半，酒喝了两瓶半。

    何露茜喝得少，主力是陈伊和王博，但就她俩没什么事。

    陈伊中途上了一次厕所，临走又去了一趟。

    梁真希帮着撩好头发，方便她戴口罩，嘴里嘀咕：“你这笨蛋，就是这么大一瓶的水，灌下去也难啊！”

    陈伊嘿嘿，老实认错：“我肚里有酒虫，不喝则已，一闻到酒气，就没了节制。我有很多天没喝啦，没事没事，我代谢快，这点酒，不算什么。真的，喝酒这事，我就没遇到过对手。”

    梁真希摸摸她额头，凉的，再看看她眼睛，比自己的还清明，信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叮嘱：“酒量再好，也不能这样喝，伤身。”

    “好，下次我不这样了。”

    陈伊昨天就和夏莲说过今天她这没事要做，让她做完杭先生那，就自行安排。

    她回到江景枫林已经接近晚上九点，B座关了门，夏莲站在过道里等着，一见电梯门开就喊她。

    陈伊连忙做了噤声动作。

    她快步走到自家门口，按指纹开了锁，进去后，有那么一刻，脑子里冒出个念头：告诉夏莲房门密码，方便。

    但很快，这念头又被又压下去了。妈说过要多观察观察，找男朋友是如此，找女性朋友也应该如此。

    “你怎么还没回去？”

    夏莲显得有些为难，掐着手指问她：“陈伊，你们杂志社还缺人吗？”

    陆璐说公示栏有招聘信息，但招的是烧脑搬砖却赚不了钱的运营。所以她摇摇头，说：“没有合适的工作，你先做这个，如果我朋友店里缺人，她会立刻告诉我的。”

    酒吧缺人的话，夏莲去做没多大关系，店主都是女人，又都是她的朋友，能罩住她。下班后，可以先在休息室睡一觉，天亮再回家，路上安全也有了保障。但现在不缺人，总不能为了给她提供岗位，就无故解雇其他人。

    李启峰的4S店走了个做员工餐、搞店面卫生的人，但那店子位置太远，下班时间又晚，交通和人身安全都难以保障。员工餐包括晚上一顿加餐，关店之前还要搞卫生，保证第二天开门就是整洁的。所以之前请的是住附近的一个中年妇女。

    梁静馨主动提出让夏莲去做，回来时可以坐李启峰的车。

    陈伊不赞同，夏莲虽然看着朴素，可再怎么样，也是个年龄相当的女人。她老是坐梁静馨老公的车，就算没什么，也会被人传出点什么。

    她想帮夏莲，但绝不能因为这个就给朋友添麻烦。

    周璇抢了梁静馨的电话，她也赞同陈伊的话：“你别听她瞎扯，她就是日子过得太好了，没有危机意识。陈伊啊，善良是好的，但你能帮一点算一点，没必要对陌生人掏心掏肺地好。”

    夏莲听到陈伊的答案后，愣了愣，然后有些失落地说：“杭先生这，不用再去了。”

    陈伊劝她：“他那个助理要求高，没办法。你手头上攒了这些，够用一阵子了，不用这么慌。”

    陈伊估算了一下，这些天，杭先生至少“济”了夏莲五六千。自己这，想着法子补贴，编都要编点活给她干，付了一千多。她在梁静馨家做了两次，得了五六百，还有榛子那，也做了两百多。

    夏莲感激她，给她带过一次水果。陈伊收下后，明确表示以后不用这样，不过她劝夏莲给哥嫂家里买点儿东西，不用特别贵，偶尔买一次。

    总花费就这么些，应该剩了六七千。以夏莲的节俭，拿这钱过几个月不成问题。所以陈伊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焦虑。

    夏莲知道她也无能为力，有些泄气地说：“我要是能认路就好了，她们说，送外卖一个月能挣□□千。”

    “那很辛苦的。风里来雨里去，还可能碰上奇葩顾客找碴挑刺。”

    路痴这个BUG属于顽疾，不是努努力就能消除的，陈伊只能拐个弯安慰一下。

    夏莲叹了一声，松开手，勉强笑笑，低声说：“也是。”

    “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就跟我说。”

    夏莲抿着嘴，摇摇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