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好处很多,不仅可以自由支配时间,还可以宅着不出门,不必去看那道冷酷无情的门。
陈伊仔细分析过自己,总结出一条结论:她可能有当渣女的潜质。第一次觉得隔壁那位……好吧,应该尊称杭先生。法律又没规定别人必须喜欢她,何况人家还帮助过她,所以这有什么好责怪的。她对他,第一次属于眼动,她“垂涎”杭先生的气质时,因为误会造成了不愉快,她很快就丢开了这种喜欢。第二次有了质的飞跃,心动,但受挫。结果呢,她这两晚,一晚睡得比一晚香,连那奇怪的读书声都不必听了,倒床就入睡。
这情况……不太对吧?
夏莲说今天走得开,陈伊给她转账五百,拜托她买好这两天菜带过来。
夏莲一进门就开始干活,陈伊跟上去。
“家里出了什么事,方便说吗?”
“一点小事,已经好了。你休息,我来吧。”
陈伊讪讪地放下手里的菜,洗手后,她又问:“生活有困难吗?”
蹲着的夏莲扬起脸,看着她笑了笑,摇头说:“还好,陈伊,你不用替我担心。”
陈伊也笑笑,真心实意地说:“如果有合适的工作机会,找个稳定的也好。对了,你想学美发吗?我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做这行,他的技术很不错。我问过了,他愿意带你,不过那得去扬德,他在那边工作。你不用担心住的问题,我有套小公寓,闲置在那,东西齐全,带上你的个人物品过去就行了。”
夏莲再次摇头,说:“我的手太笨拙了,干不来这样的事。”
陈伊并不这样认为,夏莲心细手巧,三藏脾气好,有耐心,教出个好手艺,不是难事。那样的话,不管将来夏莲是自己开店还是去美发店工作,收入都是相对高的。
但夏莲明显对这个没兴致,她只能建议,不能勉强,就不再提这茬。
两人都沉默了,陈伊看她娴熟地切菜炒菜,心生敬佩,忍不住赞叹:“你好厉害啊!”
她连菜都择不好,也没打算逼自己去奋斗成为贤妻良母,光想想都为难。所以她这声赞叹,发自内心。
夏莲无声地笑了笑,专心翻炒着锅里的杏鲍菇,看着火候撒下了孜然。
陈伊看着这菇,突然想起了那菇。她斟酌着问:“杭先生也吃这样的菜吗?我是说这样的口味。”
这次夏莲没有含糊,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吃过一次杏鲍菇,但他选的做法都是清淡口味。他可能吃惯了斋菜,连葱蒜这些都不放的。”
陈伊还想问“你刚才经过时,B座门开了吗,他和你打招呼了吗”,但她害怕这样说会暴露自己的心思,咬牙忍住了。
夏莲见她一直留在厨房,也明白她对自己,是同情和关心的。这道菜出锅后,她主动找话题聊起来:“你们每周都是双休吗?”
“本来是这样安排,但遇上忙的时候,周末也可能连续加班。”夏莲难得问起,陈伊接着说,“每个月的工作量不会匀称地分布到每天,有时忙得喘不过气,有时闲得发困。我点外卖那晚,加班到半夜才弄完。”
“抱歉,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又不是故意的。我们公司现在招人,运营岗,但我朋友去了解过,又累又烦还没钱,招一个跑一个,所以一直缺人。这个有点坑人,所以我没跟你提。”
夏莲将洗好的锅架在灶上后,没了下一步动作。
过了会,她迟迟疑疑地问:“陈伊,这里……这里的房子是不是有致得中学的学位?”
“是的。怎么了?”陈伊诧异,夏莲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事,她记得很清楚,夏莲说过孩子归男方,男方那边有学区房。
夏莲结结巴巴说:“我哥嫂……她们……是她们想了解一下。”
陈伊笑笑,说:“如果想买,那要早点安排。学位六年一轮,别等孩子要上学了才急急忙忙买。万一买的时候,上任房主已经用过了,刷新时间又没到,那不一定能赶上趟。”
“那那……那你这里的呢,用过了吗?”
陈伊随口回答:“我的房子不卖,我在这里住惯了,不想搬家。对了,A座可能会卖。”
如果捉奸那位听进了杭先生的话,那她回去后,应该会找律师,会去调查丈夫的经济状况吧。闹那一出以后,陈伊基本可以肯定:房主就是那个什么“王历”。
至于谁告的密,给的坐标还有偏差,这个疑问她就毫无头绪了。
“哦。”夏莲低声应了,没再追问,重新开火炒下一道菜。
吃过饭,夏莲收拾了厨房,又搞了整屋卫生,一直忙到下午四点多。
“陈伊,晚饭我帮你预备好了,你现在吃的话,那还是热的,可以直接吃。如果要晚点再吃,记得要先热一下。”
陈伊翻身坐起,急忙叫住要往外走的她:“等等,差点又忘了,那个袋子。”
她越过夏莲,走到大无纺布袋子前,蹲下来,拉开长拉链,随手扯出一件T恤,拿给夏莲看。
“你自己来找找,有喜欢的,你就拿去穿。都是没花钱的,拍完照,它们就派不上用场了。”
夏莲个子比陈伊高一丢丢,但她瘦削。这些衣服均码或M码的居多,对她来说,应该是合身的。
夏莲跟着蹲下来,取了她拿在手上的T恤,摩挲了两下,小声说:“质量挺好的。都是女装吗?”
“嗯,男装很少,现在没有。”
“哦。”
夏莲拿了最上面一条半身裙,和刚才那T恤放在一起。她重新站起来,说:“够了。”
“再拿几件。”
夏莲果然不肯接受,陈伊便按着她的风格,快速帮夏莲挑了两条款式比较保守的连衣裙和一条醋酸料的九分裤。
她把它们强塞到夏莲手上,本来想再给她一些囤在客房的春装,可夏莲拘谨得像要原地土遁。她只好提醒自己记得下次再找机会。
夏莲记挂着家里的事,匆匆地走了。
陈伊跟到门口,目送她走去电梯,也就看到了B座的门,依然紧闭。
MD,心好塞!
星期六难过憋屈,星期天有必要出去嗨一下。
榛子是本地人,地头蛇的好处多,缺点也是有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在本市。她流年不利,这个年一过,父系亲友圈和母系亲友圈同时意识到:这姑娘已经到了婚事艰难的年纪。从此,她就基本失去了假期自由,不是被安排相亲,就是接受父母意志分部的思想教育课,大家不厌其烦地拿周边例子做对比,意图开发并强化她的家庭意识。
虽然她意志坚定,坚持宁缺毋滥,单身狗勋章保住了,但人生自由,被“我们是为你好”压榨得一干二净。
她出不来,蔡雨回了魔都。陈伊就只剩酒肉朋友可以约了。
上午跑去探索地图,在一家新开的烧鸟店尝了个鲜,随手写了食评连带地址发给了几个“肉”朋友。
再去烧鸟店楼上的楼上,喝杯咖啡打发下时间。
她已经很久没去“由来”了,决定晚上去一趟。结果她一跟周璇联系,立刻被叫去当车夫,陪她去物流公司取件,再拐去超市采购食材。
周璇一边理货一边吐槽:“你被外星人绑去做了什么?”
陈伊只能做点简单的摆放工作,自知没有尽到合伙人义务,便讨好地说:“我也想来的,可是一来就忍不住多喝。”
“哼!”周璇嫌她干活没效率,没好气地打发她,“去去去,一边去。”
陈伊有自知之明,老实让到一旁,只有搬整箱的酒时才凑上去搭把手。
“好姐姐,你们为什么什么都会啊?”
周璇给她一个“有病啊”的眼神。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不可能喜欢我的人。”陈伊趴在吧台上,拿下巴当支点,说话时头一上一下的。
这把周璇逗乐了,她停了手里的活,笑眯眯地说:“是谁说‘一直想找个人,在我的心里划一刀’?”
陈伊讪笑,吐着舌头回答:“那是歌词嘛,我妈很喜欢这首歌。”
她说完,顺嘴哼唱起这首《燃烧》。
周璇收了笑,正经劝道:“作为一个过来人,不建议你找这样的。本来谈恋爱,喜欢谁就找谁,眼下高兴就行。可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找男朋友,就是为了长长久久,那一定要找个他爱你大过你爱他的。不是亏不亏的问题,而是这样的婚姻最稳定。你看看梁静馨,随她怎么闹怎么折腾,李启峰屁都不敢放一个。因为他坚定不移地护着她,所以她公婆那么好的条件,也不敢到她面前说个不字。”
这个确实很有道理,陈伊点点头,再不想提起这件糟心事,两人转而聊起店里的琐碎。
三人合伙的“由来”,周璇花费的时间和精力最多。梁静馨加入,是为了自强自立,是为了向她妈证明“我不是菟丝草”;陈伊加入,是为了能有个解酒馋的好去处;而周璇,单纯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她愿意为热爱的酒馆付出更多。
周末人多混杂,陈伊没有像上次那样嗨到半夜,她帮丁零代了两次表演,十点多就离开了。
喝了酒,车又不能开了,仍是找老熟人来接。
李丽照旧关切地问了两句。
耳边由热闹变宁静,陈伊的情绪有些低落。她的朋友好像很多,可大部分时间,她是寂寥的。
李丽这句“还好吗”,破了她的防,她垂头,掩了悄悄落下的两滴泪,回答道:“挺好的,我没喝醉过。”
“酒量好也不要喝多,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丽姐,谢谢你。”
早就过了杭先生的“宵禁”时间,陈伊恨不能捂了电梯别让它出声报楼层。
她早早地脱下细跟的短靴,把它们拎在手上,打算悄悄地经过,别再加重他对她的不喜。
可惜这招没用,电梯门一开,她就看见了打开的B座门。
她一愣神,忘了走出来,差点又被电梯带着往上。
电梯门响动,她赶紧抬手按住了开门键,疾步钻出来。
杭先生没有休息,就坐在老位置上,可能是受到电梯运行的惊扰,他看向了这边。
陈伊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不穿鞋,脚趾不由自主地往里卷。她尴尬地笑笑,拎着鞋往自家方向逃。
她一进家门,放下鞋,顾不上脱掉脏袜子,先解下大衣凑到鼻子前嗅一嗅——糟,果然有酒气。
彻底没戏。
人家爱读书爱清淡,规规矩矩行事。自己在别人眼里,就是个一无是处,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吧。
“难道为了谈个恋爱,每天扭扭捏捏饿肚子?”这是上次小榛子劝她不必在陆南昭面前隐藏真性情时说的话。
那同理可得:就算杭先生愿意跟她试试,她是一辈子不喝酒?还是一直喝,一直让他不痛快?会不停地吵架吧,因为喝酒的事,爸经常惹妈妈生气。
呃……喝酒不是好事,是她和爸不对在先。所以还是要少喝啊!
陈伊弓起中指,在额头上弹个爆栗子。
从这天起,B座的门,又恢复了开门“非营业”模式。杭先生依然端坐阅读,只是陈伊再不好意思开口打招呼。
喜欢又得不到回应,除了挫败沮丧,还会让人变得怯弱。
等电梯的时候,她会特地后退些,尽量让自己不完全露在B座门口。
杭先生一如既往地沉默,即便某天早晨,A座钻出个陈伊都觉得陌生的青年男人,他也丝毫不受影响。
周一到周五都忙得喘不过气,周六也被占用,为了保住珍贵的周日,大伙发个狠,加班把活干完了才散。
陈伊回到江景枫林时,已经接近“宵禁”。
她从电梯里出来,杭先生正好起身往门口走。
是来关门的吧。以前可以借口不想打扰逃避交际,这都面对面了,不好躲。陈伊有气无力地打招呼:“杭先生,晚安。”
杭先生略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拉门。他只是站在门口,平静地看着电梯方向。
陈伊累得快要睁不开眼了,时间和工作磨人,她对杭先生的想法已经淡了些,所以没去深究他在想什么。
开门,关门,放东西,换鞋,直奔卫生间洗澡。
洗到一半,外面又传来了大的响动。
我去,洗澡都洗出阴影来了。
她草草擦干身体,用这块半干的浴巾包裹了自己,奔去卧室找衣服套上,再赶去门口。
她盯着猫眼往外瞧,她家门口没人,但B座门口有个挺着将军肚的男人在那耀武扬威。他在小范围内不停地走来走去,用东冧本地话口吐芬芳,并夹杂着恐吓配合挥舞的拳头。
这人身材魁梧,但脚下有些虚。
猫眼虽然影响清晰度,但陈伊对这种姿态再熟悉不过——这是个醉汉。
杭先生那样的斯文人,应付不来吧。
陈伊没有超能力,她出去逞能,只会拉后腿。她果断转身跑去找手机,迅速编辑信息发过去:杭先生,快打110,这种人喝醉了,什么烂事都干得出来。他嘴里一直在骂脏话,达到了蓄意骚扰的程度,我可以作证。
她发完信息,又扒在门上继续盯外面。
那男人还在叫骂,把杭先生侮辱成了蓄意引诱良家妇女抛家弃子的大混蛋,叫嚣着要打死他……
陈伊越听越气,右手刚摸到门把上,左手攥着的手机突然震动。
她缩回右手,点开。
杭:不要出来。
一毛钱:不想报警的话,那我打给物业吧。
杭:不必。
陈伊恢复理智,将手机切换到拨号界面等待,又重新扒在门上看,准备随时报警。
嘴上千军万马、所向无敌,但实际上,不过几分钟,男人的气息就越来越弱,收回手,扶腰做短暂休息。
他一消停,杭先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陈伊看到这,心提到了嗓子眼,顾不上他的叮嘱,抓起门边的球棒,打开门就冲了过去。
杭先生和那男人同时看向她,但他很快又转了回去,好像无事发生一样,语气淡淡地说:“腰酸,畏寒,水肿,肾损伤极重。急躁易怒,胸胁胀痛,目赤面红,火气上逆,肝损……”
杭先生说到这,在那男人愣神之际,突然出了手。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在男人反应过来前,已经成功将一根长针扎在了他脖子一侧。那人的两条手臂,突然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这家伙惊慌失措,大叫:“你把我怎么了?C你妈,赶紧送我去医院。你别想跑,要赔我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
他那一堆话戛然而止,因为杭先生不知从哪又掏出了一根长针。
陈伊跟看见外星人似的,瞠目结舌。她突然觉得自己好蠢,她跟她带出来的那根山寨球棒一样,塑料且中空,有什么资格出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