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伊从头到脚洗得干干净净，从里到外换掉衣物，就连鞋子和手，都用酒精喷过，再规范地佩戴好口罩。一切准备就绪，她才敢去隔壁“讨饭”。

    干一天的体力活，还要熬到快九点才有饭吃，简直是人间惨剧！

    防疫指导员家的门又关上了。陈伊吐出一口怨气，抬手敲门，后退，老实等着。

    门开了，杭先生拎着袋子，上下审视过，这才递出来。

    陈伊一接到饭盒，幽怨地看他一眼。她见他对自己的凄惨无动于衷，恶胆横生，口罩下舌头一吐，脚下加速，一边往自家冲，一边喊：“你也没戴口罩，哼！”

    拉门关门，一气呵成。哈哈，幸好刚才特意没让它锁上。

    应该先看一下他是什么表情再跑的。虽然有遗憾，但还是很爽啊！只是爽完又开始犯怂——他不会追过来教训我吧？

    古人能掩耳盗铃，那我掩耳拆铃——一会假装睡着了，听不见敲门声。

    她放下饭盒，专心专意去攻破猫眼。

    我去，当初干嘛要买防盗猫眼，抠不下来啊！

    肚子虽然没有咕咕叫，但已经抽抽痛了。

    她不得不放弃，重新提起袋子，准备去厨房加热。左手往下方一托，咦，居然是热的。

    杭先生帮我热过了，杭先生帮我热好了。

    心又蠢蠢欲动：其实他人很好的，喜欢他，不算亏。

    理智在旁边劝：注定没结果，何必闹得彼此不痛快。

    好吧，这道题，刚写完“解”就没了思路。感情跟数学一样，不行就是不行。

    先吃饭吧。这些饭菜和他的晚饭同产地，同运输，四舍五入，算一起用餐了。

    门铃没拆成功，但它一直没响。陈伊躺在沙发上，等得心灰意冷，不得不承认：刚才纯粹是因为肚子太饿，才会觉得这饭吃起来特别香。

    没事干，只能刷手机。

    工作群里有林嘉婧发的信息：明天10:00开个小会，大家可以在会前整理一下工作意见，不限范围。

    林嘉婧：离谱的也行，想到什么说什么。

    群主还是杨玗琪，林嘉婧一个个地@。

    陈伊私发一条给她：要不，重新拉个群吧。

    这群里，除了杨玗琪，还有几个僵尸户——去年辞职的员工还留在里边。

    林嘉婧：再等等，明天她不回信息，那我重建一个。我知道你热爱这份工作，有什么想法，放开了说。你我都清楚，《微动》再不动，那就危了。

    一毛钱：好的。

    一毛钱：库存的衣服里有前年的，我送给了一个朋友。她很感动，想明天过来帮忙搞卫生表示感谢，可以吗？

    保洁只负责外部卫生，工作间的卫生一直是员工自己负责，意在培养良好的爱护集体意识。衣服是清走了，但休息室的卫生还没搞，本来是商定明天中午去干的，弄干净了，以后可以在这边吃饭加午休。

    林嘉婧：当然可以。我听说你摄影技术很不错，之前也帮忙拍摄过。抱歉，这个我去问过了，因为没人帮你申报，上面已经默认将这部分酬劳支付给高乐。下午我去问了一下有没有旧例可循，上面表示没有实证，无法追回。

    一毛钱：没事没事，我喜欢摄影。太感谢了！

    难怪第一把火烧了那么久，难怪高乐的脸色那么臭。

    林嘉婧：好姑娘，早点休息。

    一毛钱：晚安。

    她把和林嘉婧的对话截屏，发给了梁真希。

    爬出来的榛子：这姐们可以啊！我跟你说，我想到了一个很扯的主意，本来还不敢说，但现在我决定：明天一定要争当发言第一人。

    一毛钱：求剧透！

    爬出来的榛子：咱们死死板板地拍穿衣照二三十年了，是时候改变模式了。上次主编不是说我们没主题吗，我们就整个主题，每一期都弄个故事。你想想，每年的春晚，小品主角的带货能力多牛逼啊。

    一毛钱：【666】导演、编剧、场务，你一个人能包圆。

    爬出来的榛子：我肚子里有一万个狗血小故事。话说，她能同意吗？就算她同意了，上面能由着我们胡闹吗？我怕他们说这是过家家。

    一毛钱：不知道，反正我支持！林嘉婧说了，离谱也没关系，管它行不行，明天大胆发言吧，反正说话又不用纳税。

    爬出来的榛子：【OK】

    第二天的会上，梁真希果然抢着发言，简单介绍了这个想法。

    林嘉婧脸上的笑容不变，等梁真希全说完了，先鼓掌再说：“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你们看看这个。”

    她把放在手边的纸递给最靠近她的陈伊，陈伊翻看了一下，每张都一样，就留下一张，再把剩下的递出去。

    果然，这上面的第一条就是情景服装或剧情服装。

    林嘉婧接着解释：“国外大秀那种朦胧高深的情景模式，可能不太适合我们来用。我的想法和梁真希一致，我们就编群众爱吃的瓜，增加讨论度。”

    陈伊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里莫名就激动。

    对面三个先是发愣，但很快也表示了赞同。

    林嘉婧见全票通过，不急着讨论其它意见，先布置任务：“我不能保证上面一定能同意，趁新工作还没来，还有时间争取。我是这样想的，我们先模拟一版，拿给上面看。能通过的话，那我们6月刊就开始实行，不行的话，就当娱乐了。你们能接受吗？”

    何露茜最理智，她耐心等到大伙都表达完意见之后，清清嗓子，再问：“如果6月刊失败，那……会不会连累你？”

    林嘉婧耸肩，笑着说：“已经跌到谷底了，再烂也不过如此。透点不该说的内幕：你们看到的订阅数据，水分很大，实体就更惨。再不杀出一条路来，那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了。当然，这些是真不能说出去的，你们要记住了。”

    五人组的脸色都凝重起来，原来她们以为的绝境，已经是美化过的。

    “好了，这条确定通过。具体怎么编排，怎么拍，需要什么，人也好，东西也好。梁真希，你来当组长，全计划好了，报上来。我是理科生，这些事我搞不来，我只负责后勤，保障物资。还有，我跟上面申报过了，我们部门暂停打卡，既然要拍剧情，肯定不能局限在这一层，你们自行安排，不用事事来通报。我给你们绝对的自由，你们给我作品就行。”

    陈伊心说：你见过我们摸鱼，还敢放虎出笼？

    林嘉婧在她们脸上一一看过，又说：“这边烂成这样子，你们还坚守阵地，这点很让人感动。换作是我，早跑了。”

    六人一齐笑了。

    “你们还有什么想提的意见，都说说吧。工作安排完了，现在我只是普通同事，你们不用拘着，就当是坐一块吐槽吐槽。我不保证都能解决，尽量吧。”

    王博原本想提在拍摄区增加“试衣间”的事，但现在可能要打开新格局了，就暂时压下不提。

    林嘉婧收拾过高乐，这会陆璐把她当成了世界上最好的人，就没有见外地说：“摄影设备到底是公司的，还是高乐个人的？他每次拍完就带走了，有时候他来不了，陈伊虽然能代班，但只能用她的私人相机，效果要……差一点吧。”

    林嘉婧点头表示肯定，再回答：“是公司设备，那是高乐违规操作。已经联系了新的摄影，招了个全职，这会他在交接工作，下午来熟悉环境，明天就可以上工。不过，这是个新人，需要磨合，你们多带带他。”

    除她之外，大家都震惊了。

    何露茜举了一下手，说：“可以自己带餐来，在这边加热吗？”

    “当然可以。那台微波炉有问题，我网购了一台新的，明天能到。”

    本来还有些细碎问题，可是大家发现，林嘉婧上任之前，已经把这边都摸透了，并且愿意解决。

    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脯，心中充满了希望。

    陈伊突然想到一个事，举手说：“要是拍小剧的话，可能需要额外的人，可以到隔壁借吗？”

    林嘉婧又笑了，点头说：“当然，自愿原则，只要你能骗到本人同意，是谁都行。告诉我名字，我去找他们领导批假。对了，所有参加拍摄的人员，都有酬劳。不管是找来的模特，还是你们，都按照片的张数支付。以后不要局限于必须是身材好的人来当模特，像梁真希，你能代表梨形身材。你选择合适的衣服，拍出好看的效果，那能给梨子姑娘们省很多事。我分析了一些网上的穿搭博主，虽然身材好的是主流，但那些特色身材，热度也不低。”

    难怪她把分衣服当成了第一事务。

    陈伊本想说我自愿帮忙，不用拿钱。但这会让别人为难，她只能闭嘴。

    林嘉婧用指尖点点桌子，又说：“我有后面美食城的招待券，已经点了午餐，12点整送来。刚好休息室的卫生搞完了，一会就在那边吃。我去走动走动，你们先构思、讨论。”

    “好嘞。”

    林嘉婧用一天半的时间彻底融入了美术部。

    这边讨论用什么故事才能吸引眼球，同时又能突出服装主题。那边林嘉婧“走动”完，领来了小奶狗摄影师——黎彬彬。

    林嘉婧介绍完黎彬彬，转向陈伊，提醒她：“去跟你那个朋友说一声，今天辛苦她了，中午一块吃个工作餐。”

    “好的。”

    美食城的自派员工提着两塑料篮子来送餐，都是大食盒，被夏莲搞得干干净净的休息室正好用来聚餐。

    夏莲本来有些拘谨，打算回家吃饭。

    陈伊吓唬她：你不留下吃饭，她就要给你结工钱。

    夏莲只好应下，洗了手才坐好，就听那个领导特意对着自己这边说：“辛苦了，等会记得结算一下卫生费再走。”

    夏莲连忙摆手。

    陈伊突兀地打岔，问她：“夏莲，你能配合我们拍一组照片吗？”

    见不再提拿了烫手的卫生费，夏莲松了口气，愣愣地说：“哦，好。”

    梁真希抓紧分完手上的筷子，向林嘉婧解释：“我们打算先试拍两个。第一个是主妇的蜕变和崛起，陈伊这朋友，坯子很好，很适合前后对比。”

    “第二个呢？”

    “直爽对阵绿茶。”

    林嘉婧没对这俩狗血进行评价，只说：“好的。对了，直播那边的造型团队，答应了兼顾这边，需要的时候，你们直接去找。现在先借来用用，如果改版能定下，会拨一个过来。”

    “好嘞。”

    林嘉婧吃完饭就消失了，但这和杨玗琪的不在不同。大家没了摸鱼的想法，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积极，讨论四十分钟后，分工开始干活。

    夏莲稀里糊涂地被安排拍了一组原始照，然后是淡妆日常照，最后是盛装美艳照。休息室里的衣服分完了，本来大家还愁服装跟不上，林嘉婧不知道在哪又弄来了一大包，只是叮嘱：这个拍完要还，别分。

    主妇夏莲被“渣男”王博伤透了心，靠衣装“改头换面”，重获新生，和小奶狗幸福姐弟恋。

    王博怕刷负分被未来岳母家排斥，只拍了背影。新人小彬彬不谙世事，又急着融入集体，被哄着拍了N张。

    梁真希对夏莲最满意，连连夸她：“是天生的上镜脸，拍出来自带美颜效果。”

    夏莲五官底子很好，她是正常人眼里的“很瘦”，但在镜头前，就是恰到好处。她之前因为精神状态不好，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这一用心打扮，提亮了气色，再套上好衣服，摆个大气的姿势，拍出来的效果，特别好。

    她本来很忐忑，但一看到照片，女人爱美的本能就占了上风，心里只剩了异样的激动。

    梁真希挑了三张单人照，单独打印出来，留给她带回去。

    第二剧本要明天才开演，没谁主动认领“绿茶”，于是决定用抓阄的方式。

    梁真希正在写用来摸的小纸条，陈伊的手机接连振动了三下，她点开一看，糟，是江景枫林的业主群。

    她按掉手机，哀嚎一声，大声吐槽：“全员核酸。师大的混检出了阳性。”

    师大和江景枫林只隔了两条街，所以全员核酸把她们也圈了进去。

    大家顾不上确定演员表，连忙翻看各自的手机。

    梁真希抓紧说：“散会，明天再抽。反正已经完成了一半，有了经验，下个就容易了。都要记得戴口罩啊，没有的，到我这来领，我有。千万要注意防范！”

    要是以前，隔离就隔离，这会她斗志昂扬，实在是担心计划会流产。

    陈伊抓紧收拾东西，回办公室取了口罩戴好，又把酒精喷雾也带上了。

    一毛钱：我不能送你回去了，这是卫生费，你辛苦劳动，应得的。

    她将林嘉婧转账给她的截屏发过去，再将这200转发给夏莲。

    一毛钱：收下，不然我到领导那不好交代。这个拍照非正式，只是试验品。我不确定有没有钱拿，如果有，我会帮你代领的。如果没有，你也别介意哈。

    夏莲看到这，终于安心收下了那200。

    夏日莲：没事没事。这对面有直达的公交，我早上就是坐公交来的，你不用担心我。需要我过去帮你做饭吗？

    陈伊想起了先前约定的今晚搞卫生，但现在不得不改变计划。

    一毛钱：不用。你最近几天都不要往这边来，免得牵连到你家人也要做核酸或者隔离。

    夏日莲：好的。

    陈伊担心外卖送不过去，她没有杭先生电话，只有一个不一定会看的微信号，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选择这个联系方式。

    她一边下楼一边发信息：杭先生，我们附近出现了阳性，需要全员做核酸。外卖不一定能进来，需要我帮你带晚餐吗？我现在出发去清霜餐厅，如果需要带，你把菜名发过来。

    她复制物业群发的核酸安排通知，再转发给他。

    一直到上了车，她都没有收到他回信。她拿定主意：一会多点两个素菜。他需要，那给他，他不需要，那明早拿来拌泡面做早餐吃。

    公司离家近，但是清霜餐厅不在这条线上，从艳时过去，开车要十几分钟，虽然还没到下班高峰，路上的车也不少。等到达餐厅找到停车位，已经是下午5点40，她看时间的同时，也看到了顶上的通知。

    微信里，照例有一堆信息。

    她只看置顶的两个。

    妈妈发来了映秋那边的最新进展，这个不急在这一会，先跳过。

    杭：谢谢，荷塘小炒，蒸豆腐。

    一毛钱：【OK】你要是有要紧的事，早点处理好，一会要下去排队做核酸。

    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