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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炼狱

    “阿弥陀佛,贫僧游行至此,还请施主行个方便。”

    三桃起身,倒了一碗水,走过去,接了和尚奉上的钵,从甑锅里挖了些蒸成了糊的粮食。

    “家里没有别的粮,这是浸过的米,混了些高粱,煮出来就是这样。你放心,能吃。”

    和尚接过钵,还了碗,捧着钵行过礼,道:“善哉,善哉。”

    “请师傅稍等。”

    三桃从架上取了干荷叶,包了两块硬饼子,见他衣衫褴褛,又从袖袋里摸出几个钱,夹在其中,包严实了,再给他。

    和尚再次行过礼才离开。

    三桃劈了柴,塞进灶膛,耐心等到贺祥带着帮工回来了,才敢提着篮子出门。

    林嫂子在路边石头上坐着等她,一见了她就打趣:“可算说动你了,菩萨见了你这个稀客,定要大发慈悲,遂了你的愿,给个大胖小子。”

    上了山,三桃跪在菩萨跟前,虔诚地磕了九个响头:一求平安,二求子嗣,三求夫君前程。

    第二页是夫妻争吵。

    三桃拦了贺祥:“粮铺等着要结账的。你全拿了去,我拿什么给人家?你的束脩,下月初就要交了,还有……豆花的冬衣旧得很,又短了一截,也该添置了。家里处处要钱……”

    贺祥恼道:“我都跟你说了,六弟等着银子救命呢!”

    “他哪回不是要死要活的,从来只借不还,偏你那样信他。咱们累死累活,手里分文不剩。他倒好,成日躲懒,却能攒下一份好家业。”

    贺祥跺脚,气道:“我膝下无儿,要家私也无用!”

    三桃黯然神伤。

    贺祥自知说错了话,软口哄:“三桃,你放心,娘那头,有我护着你。一家子至亲骨肉,六弟这命,不救怎么行?”

    说罢,他挣脱了她,径自离去。

    梁真希看到这,拍着桌子骂:“这种男的,这种家庭,就是抓着她没生孩子这痛点搞PUA。自己无能,还把她挣的血汗钱都刮走,狗男人!”

    陈伊也憋屈,难怪杭宴息建议她不要看。但既然这东西有玄机,她还得忍着气,继续看。

    三桃其实是有孩子的,可接着往下看,两人都觉得:有还不如从来没有过,实在是太惨了!

    酒窖空了,三桃的心也空了,跌坐在地,默默垂泪。

    小豆花倒着爬下那坡,拍拍身上的土,挨着她坐好。

    “娘不用看炉子了,看豆花。”

    三桃抱起她,爱怜地抚抚小鬏鬏,挤出一个笑,哄道:“好,娘陪着豆花。”

    酒窖里一片狼藉,不能让孩子待在这。只是母女俩还没来得及走,就被堵了道。

    两个粗壮的婆子制住了她,抢了豆花就走。

    三桃奋力挣扎,叫着救命,却无人来帮,只能眼睁睁看着豆花被人带走。

    “你这样的,三个铜子我也不要。这小的倒不赖,跟着你们,能有个什么出息?哼!我这也是行善积德,给她个好前程。”

    她们一撒开手,三桃立刻爬起来追出去。可牙子赶的马车,跑得飞快,她追得精疲力尽,那马车却渐渐没了影。她只能顺着方向,踉踉跄跄前行,见了人就问。

    “你有没有看见一辆胭脂色顶子的马车?”

    “你见没见过……”

    贺祥懊恼道:“三桃,我也不想这样,六弟说有输有赢,总会翻本的,唉!我就是运势差了些,下回就好了。”

    他叹一声,又道:“眼下还欠着许多银子,学里也去不成了。你不造酒,往后怎么翻身?”

    三桃被捆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只能咬牙切齿骂:“你若还有一点良心,就去扒了贺福的墙,把我的小豆花换回来!”

    贺老太一听这话,拿起拐棍抽她。

    贺祥闭嘴长叹,颓然地坐着不动。

    三桃放倒自己,扭动着前行了一段,一挨近他,就张嘴咬在他小腿上。

    贺老太和黄婆子齐上阵,连掐带拽,好容易才掰开了她。

    贺祥痛晕了过去,满嘴是血的三桃恨道:“老天有眼,你们丧尽天良,定会断子绝孙的!”

    贺老太气得跺脚大叫:“贱人,贱人,既不干活,那就拖出去卖了。”

    路人对着一身狼狈的三桃指指点点,因她的脸记,有人嚷着:“鬼上身也敢拉来卖,你家怕是想钱想疯了!”

    贺祥跪在母亲跟前求情。

    贺老太虎着脸道:“你瞧瞧,没人要的东西,被你宠得不成样子。我的儿,卖了这个,娘给你换个好的,生几个大胖儿子。”

    那这个是不能生的咯,几个犹犹豫豫的农家汉立刻打消了念头,骂骂咧咧地走了。

    贺老太急了,嚷道:“别走啊,一钱银子就使得。买回去,打骂由你,炕上随你造。”

    因这话太粗,看热闹的也臊得散了,日头渐渐升起,摊前早没了人。

    贺祥欢喜,跑去解草绳。

    贺老太一拐棍抽在他腰上,他缩回手,又跪下求情。

    “不孝的混账,滚回去,到祖宗跟前跪着。”

    贺祥一步三回头,走了。

    “禽兽!”

    “垃圾!”

    梁真希看不下去了,还劝陈伊:“别看了,太恶心了!看这架势,没准后面三桃会因为他这虚伪的深情原谅他,合家欢大结局呢。”

    陈伊无奈地回答:“这是个作业,必须完成。”

    梁真希龇着牙,甩头说:“那你加油吧,我是看不下去了。”

    夜深人静,柴房门口有了动静。

    贺祥弓着腰偷偷摸摸进来,蹲在被绑的三桃跟前,从怀里摸出馒头,揪下一块喂到她嘴里。

    三桃惊醒,将馒头碎呸了出来,咬着牙催他:“你去找豆花,去找我的豆花!”

    贺祥垂头叹道:“娘容不下她,家里也拿不出钱了。为着生孩子的事,娘已经……我在她跟前跪了一天一夜,她才答应留你。三桃,你就别犟了,娘给她算过,活不过五岁的,留在家,招晦气……”

    三桃一头顶翻了他,恨道:“你算什么男人!不能养家糊口,不能顶天立地,耳根子比烂泥软,由着别人糊弄,好好的家业都被哄了去。有了事,你王八脖子一缩,任妻女被人□□。当年是我瞎了眼,我瞎了眼!”

    贺祥委屈道:“三桃,你生而不祥,克父克母,外人都嫌你,唯有我爱重,你怎能……”

    “滚,滚,滚!”

    三桃两日水米未进,又记挂着孩子,一刻没歇息过,熬得鬼面一样。这卖价,降到了五十个钱,仍无人敢沾这晦气。

    贺老太气极,拿着拐棍抽打。

    “不可,不可。”

    贺老太扭头,见是个穷和尚,嫌道:“与你何干,一边去。”

    “施暴行,积恶业……”

    “你要行善积德,那你买了她呀!一百个钱,白捡的大便宜。”

    和尚从怀里摸出几个钱,留在方凳上。

    贺老太笑了,指着他那钵,得意道:“还差老些,加你手里这个,那就差不多了!”

    和尚看向奄奄一息的三桃,捧着铁钵,轻轻地将它放下。

    贺老太端起钵,掂了掂重量,又将那几枚钱,尽数收起。

    没人去管伤者,和尚只能自己上前,扶起了她。

    三桃气若游丝,仍惦记着要事,提醒他:“文书,文书。”

    贺老太巴不得从此往后再无牵扯,高声催儿子:“快拿出来。我的儿,往后你可是要做大官的人,要是不断个干脆,往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冒出来沾咱们的光了。”

    贺祥心如刀割,又拗不过母亲,含泪写了契。

    三桃歇在庙里,和尚宿在庙门外。

    她将这些过往全说了。

    “待我寻着了孩子,就来报师傅的大恩。”

    “不必。”

    和尚念了几句经,三桃听不清,仰头看向已经破败不堪的泥胎。菩萨自身难保,她仍默默祈福:求菩萨保佑我们母女能早日团聚。

    一个穷和尚,一个弃妇,两人一前一后,始终隔着丈余,一路靠着野果、野菜充饥,朝着离州城而去。

    和尚要去大圆寺,三桃要去寻孩子,进了城门,分道扬镳。

    三桃寻了家酒肆,求见掌柜,因一身狼狈,被伙计拿着门栓轰赶。到下一家,仍是如此。

    一直寻到第四家,酒坊夫妻心善,没信她的话,但送了她一身旧衣,留她洗漱一番,又舍了些汤饭。

    三桃蹲在门边进食,等妇人倒完了酒,就道:“这酒不够清,留久了发酸。”

    妇人见她眼睛这样利,忍不住问:“你真酿过酒?”

    三桃点头,接着道:“求婶子收留,酿酒的活,我都会。只是……我只管夜里的活,白日要去寻我家孩子。”

    三桃舀了水,将自己用过的碗洗净,走到妇人跟前,熟练地灌坛。

    妇人走去和当家的商量,点头同意了。

    三桃为报这恩,当日就捶了些树皮,又出城淘了些细沙、粗砂、卵石,全洗净了,在竹篾上一层一层码好。酒液慢慢滤过去,果然清了不少。

    自此,三桃夜里做活,白日出门寻孩子。铺主夫妻也帮着四处打听,只是离州城人数近百万,谁又会留意一个那么小的孩子。问来问去,也只有几人说确实见过这样的车顶子,至于去了哪,谁也说不上。

    “快快快,快躲起来,又来了。”

    男人压着声,催促两个女人快藏进酒窖,自己出去应付。

    前日一次,昨日三次,今日未过半,这已是第四次捶门了。男人抠着怀里仅剩的十几个钱,惴惴不安地开了院门。

    果然,门一开,迎着他的便是刀尖,交了钱,还是挨了窝心脚。那些人踢开他,闯进屋里,翻箱倒柜,被褥衣裳,凡是能入眼的,都搜罗了去。

    人走了,他也不敢起身,趴在地上痛哭。

    将军死了,兵也没了,前来支援的武僧和道人都被杀尽了。朝廷始终不管不顾,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只能任人宰割。先前还存着破财能消灾的念,如今一个子都没了,如何躲得过去。

    他娘子出来,见了家中狼狈,和他哭作一团。

    三桃钻出来,见他这模样,心知再往后,只怕凶多吉少,便擅自做主,拿了捣杵,打砸那些缸子。

    “掌柜的,保命要紧,预备些吃食,躲着不要再出来了。”

    夫妻俩听明白了,照着做,将一屋子缸甑瓮罐,全敲碎了,又把窗纸撕破,帐子扯坏。将藏起来的粮食全做成干饼,提一桶水,带上仅存的几件破衣裳,藏进小窖里。

    小窖窄小,还需要人在外面封板遮盖草席。三桃主动留下,提醒她们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待到粮尽了,再挑开板出来。

    夫妻二人流泪不止,抓了几个饼塞给她。

    城中大乱,逃命要紧,可三桃更担心她的豆花儿。她用灶灰把脸抹得更糟,上街寻孩子去。

    走到哪,总能听见人惨叫,她听得心惊肉跳,努力压下惊慌,只贴着墙根走,听到动静就找地方躲了,或者贴着地,躺下装死。因她浑身破败脏乱,面容可怖,只挨了几脚踢,倒也没人深究。

    天渐渐黑了,前方有火把,她赶紧掉头。脚步声,陌生的话语,来得迅速,她只能就近躲进一户人家。

    门破了,斜斜地敞着,院中躺着两具尸身。她早早地捂了嘴,快速绕过去,往柴房去。

    柴房里有个小小的黑影,还有低低的啜泣声。

    是个孩子。

    三桃冲过去,快速抱住她,摸到她的嘴,捂住,贴着耳轻声说:“外头有贼兵,你不要哭。”

    怀里的孩子止了哭,但浑身颤抖。

    三桃抱着她,躲在柴堆后,静静地等着。有人进来,又出去,等外面彻底安静了,她再抱着孩子往外去。

    月光淡淡的,她提前捂了孩子的眼,带着她绕过她父母的遗体,等走远了才放开,仔细叮嘱:“不要出声,我送你去个能躲的地方。”

    五六岁的孩子,已经懂些事了,默默流泪。

    如今的离州城,只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大圆寺。

    她知道这点,别人也知道。寺门紧闭,寺前挤得密密麻麻,有人叫着:“我要给菩萨镀金身,快放我进去。”

    “对,我捐米油。”

    这两人嗓子干哑,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喊了。

    偌大一座寺庙,这会安安静静的。

    三桃没死心,抱着孩子绕到后山,远远见到个人影,便朝着山下喊:“求师傅慈悲,收留这孩子吧,她父母已经……”

    她捂了孩子的耳,再道:“她无亲无故,求师傅救救她。”

    里头那人应道:“你带着她往东走,到亭子里去。”

    竟是故人!

    三桃大喜,照着他说的做。可惜来接孩子的,却不是他。

    小沙弥盯着她,摇头道:“方丈也没了法子,施主,只能这孩子进去。”

    三桃施礼,回道:“是,多谢小师傅。”

    夜已深,她重新回到醉梦巷,一家一家地找。

    这里早已人去楼空,脂粉香里,夹着让人难以喘息的血腥气。听说这里的女人们,要么被杀,要么被掳。龟公的尸身,就躺在楼角。薄窗淡月,更显阴森。

    三桃不停地默念“豆花”壮胆,挨个翻找屋子,连柴房灶房也不放过,可始终不见一个活人。一直找到天蒙蒙亮,依然无所获。

    她在这家的柴房里藏着,挨到天黑才出来。

    上半夜就翻完了醉梦巷后几家,于是又赶去花飞巷。这一路,臭味更浓,尸身也密集了,她的心越来越慌。

    这一夜,依然没找着豆花,但又捡了一个孩子。

    寺前已没了人蹲守,寺里依然安安静静的。她将孩子送去寺后那亭子里,因无人应答,她只能嘱咐孩子老实在这等着。她还得赶在天亮前回城中躲好。

    到得第七日,到处都是尸臭,她只能蒙了口鼻行动。很少能听到人声,但她始终抱着希望:一家一家地翻,一处一处地找,既然没有豆花的遗体,那她自然是活着的。

    这天夜里,她又送去了一个孩子,有人在亭子里等着。

    小沙弥问:“施主可见着了不易师兄?”

    三桃摇头,反问:“不易是谁?”

    “不是他嘱托施主将孩子送来此处的吗?”

    “你是说,眉心有痣的师傅吗?”

    “正是。”

    “他去了哪?”

    为什么不留在最安全的地方?

    小沙弥叹了一声,怅然道:“师兄也去找幸存的孩子了,他说得对,苍生受苦,无畏布施是大慈大悲的清净功德。我也想去,可寺里……”

    三桃忙道:“小师傅帮着安置照顾这些孩子,也是救苦救难的大功德。阿弥陀佛,拜托了!”

    小沙弥回礼,领着孩子去了。

    第十夜,大圆寺外火光冲天,嚷着要把窝藏的“犯”人交出来。

    躲在寺里的富贵人惊慌失措地催着僧人们引她们藏进密道,礼仪、道德被踩在脚下。他们推挤开孩子、老人,争先恐后地往里挤,进去了的人,立刻嚷:快封门,快封门。

    三桃和不易等人,护着孩子们往里送,到最后,他们却被关在了外面。众人去到天王殿,禅坐念经。三桃跪伏,求诸佛佑好人平安。

    杀红了眼的贼兵,尽情享受着最后的狂欢,一撞开门,便直往里冲。

    他们不敢动僧人,逮着三桃和几个贫民往外拖。她存了死志,抓咬撕扯,奋力挣扎。

    僧人们上前阻拦,全被打伤。不易冲过来,被掀翻在地,还挨了几脚。

    贼人撕扯三桃衣裳,要当众□□。不易爬到堂中,将佛前灯油,挨个泼向黄幔。火光迅速烧起,僧人和贼兵纷纷往外跑,被坏了好事的贼人不甘地返回,朝不易胸前,狠狠一踹。

    他吐血倒地。

    她翻爬起来,艰难地扶起他靠在庙门上。

    四面都是火,他知道死期将至,抬手帮她理好破衣,用笑安抚。

    “快……走。”

    她依偎着他,不动。

    他无力地靠着,看向佛像,默念经文,祈求佛祖佑她平安。

    佛说慈悲为怀,愿普度众生。可眼前人间炼狱,他拈指含笑,无动于衷。他终究只看得见那些给他供奉,为他镀身的富贵人家。

    而她的苦难,唯有这个人动过善心。他才是她的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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