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秋解寒的秘密据点原身也知情，温簌自记忆中了解到，那个可悲的姑娘，对她的师尊始终存着几分孺慕之情。

    或许秋解寒跟他的大弟子一样，都是这宗门中，面上风光、实则凄凉的存在，常年活在妻子雌威之下，弟子们自都看在眼里，久而久之，便少了对师尊该有的敬仰，连亲生女儿都不拿正眼瞧他。

    这对师徒在某种情况下看，倒似一对难兄难弟，因此原身兢兢业业，替她师尊守着小金库的秘密。

    温簌对此并不认同。

    秋解寒放任妻女随意使唤大弟子，也间接让见风使舵的人有了害她的机会。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秋解寒，根本不值得同情。

    眼下，温簌端详着墙上的美女图，摸着下巴琢磨，这人长得有些眼熟，可她偏偏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画中女子侧身而立，回眸间一笑百媚生，鬓边簪一朵粉白茶花，衬托得倾城倾国之貌。

    衣着装扮却是少见，女修大多尚白，以示仙子出尘高洁之姿，这位却一身黑衣。

    “莫非是位寡妇？”

    温簌喃喃自语，继而生奇，难道竟是个凡人？

    秋解寒当年能笼络住师姐田菁月，想必是牺牲了色相的，没想到，倒还有位命不过百年的凡人相好。

    温簌眼睛一转，取下画轴，本要一把火烧掉了事，上手才知，用纸竟是灵麋皮，水火不侵。

    秋解寒还真是用情至深、痴心不绝。

    烧不掉，她便细细检查了一番，确定上面并无任何追踪印记，卷起来塞进储物戒。

    转身向外走时，这才将方北殇的玉佩随手往后一丢，楼外禁制依旧大敞，门也没关，温簌隐着身形，回了灵犀院。

    今夜司徒旻说起大师姐的行踪，这才跟前世温簌所知对得上，也便是说，这一世，原身的遭遇并无偏差。

    魔丝作乱的苗头早现，许是因周千雪的出现，或是另有原因，至今仍未大肆爆发。

    天极宗上下人等皆透着古怪，避而不谈，指鹿为马，也不知司徒旻是真查不出，还是另有隐情，上面那两位更是装糊涂不闻不问。

    温簌想置身事外，就得把这潭水搅浑，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这些人都是死过一次的。

    前世，温簌在正邪、生死之间，择的是极端选项，再次回来，她想试试中间这条庸碌无为之路。

    姑息才会养奸，原身的苦难，未必不是她亲手酿成，既已报过仇，这一次，温簌想看看这些人的另一种结局。

    回到灵犀院，东厢房依旧亮着微光，温簌蹑手蹑脚回屋，双手在后掩上房门，因此并未看见，对面窗上的光，忽然轻微晃了一下。

    周千雪在房中现出身形，走到豆大的烛火下盘膝落坐，一手托腮，望着烛台上缓缓滴淌的蜡油。

    他用不惯鲛珠灯，剑阁的日子清苦，一切从简，向来只用油灯，他也喜欢看那淡淡腾起的烟气，似乎便能让他也多出几许红尘烟火气。

    门上传来细碎的毕剥声，他坐着没动。

    半晌，门打开，探进半个脑袋。

    温簌被子披在头顶，枕头抱在怀里，光着脚溜进来，烛火被少年挺拔的脊背挡了大半，昏沉沉的，连他的脸都看不清。

    她轻手轻脚进到里间，爬上榻裹紧被子，转眼的功夫便沉沉睡去。

    周千雪原本难以平静的心，此刻却像受到了某种安抚，抑或者说，榻上熟睡的女子，自有一种奇异的、让他心安的力量。

    胸腔中，剑心的跳动渐趋沉稳，因修为锐减而残损的身体，正在得到修复。

    次日清晨，温簌早早醒过来，趴在床头伸长脖子，向那边瞧了一眼，见周千雪仍在入定中，心下大定。

    她一骨碌爬起来，一手提被子，一手拎枕头，小碎步又溜了出去。

    这么折腾，不是她非要矫情，关键夜里他不在边上，她睡不踏实。

    毕竟还未成亲，光明正大一屋同住，连闵泽那样的老实人都要生出异议，天极宗这些人的口水会淹死她。

    一刻钟之后，周千雪过来敲门，温簌已洗漱收拾妥当，神清气爽打开门，笑脸相迎，“早啊。”

    像是被她的喜悦感染到，周千雪没了昨晚离开前的低气压，“今日可有什么安排？要不要我带你在宗里四处走走？”

    温簌两手背在身后，白生生的小脸仰起，被晨光映得发亮，“说得你在这里很熟似的，我从前也常来主宗，地儿比你熟，该是我带你才对。”

    周千雪哂然，低头一笑，“师妹说的是。”

    还是同样的话，这次听起来却多出几分熟稔和亲近。

    “那，你想去哪儿？”周千雪隐隐带上些期待。

    “哪儿也不去。”温簌推着他转身，两只嫩白小手抵在少年劲瘦有力的腰身上，“你们剑修不是最勤奋的吗？赶紧修炼，不得偷懒。”

    周千雪扭过头盯她，他若不想被推走，完全可以像块巨石一样，叫她知道什么叫作蜻蜓撼柱。

    但，他又怎能辜负她一片良苦用心。

    他满心不情愿，被推回自己房前，背后软乎乎的手一松，温簌往回跑，边跑边说：“你等会儿啊，我拿点东西，就过来陪你。”

    不大会儿她便转回来，手里攥了块拳头大的乌木，切口不平，早上刚从她房里那张睡榻上掰下来的。

    质地坚硬，不含灵气，就只是普普通通的乌檀木。

    还跟昨晚一样，周千雪在外间蒲团上打坐，她把一张小几搬到内室窗边，抽出头上的水流簪，埋头雕琢。

    琢了两下，换到左手。

    周千雪静不下心入定，不时睁眼看她在干嘛。

    她手里那支簪子明显是件低阶法宝，就是她委托她师兄打造的两件之一？

    可他不能问，问了，就表示他偷听，不是君子。

    她雕木头干嘛？

    他不时开小差，直到窗边的少女抬起头，静静在看他。

    周千雪眼睫动了动，也睁开来。

    四目相对，他的心一点一点向里缩，一种奇异的热流涌了出来。

    若大师姐还在……

    会否也如眼前这样，在他不好好完成课业，偷懒不修炼的时候，带一点无声谴责，好脾气、又无奈地笑看他。

    这样温情的画面，多年来在他脑海中出现过无数次，却从未亲眼见过。

    就像现在……

    “闲着也是闲着，我随便刻着玩的，打发时间罢了。”

    温簌摇了摇手里的木块，淡淡冲他一笑。

    周千雪心里说了个“哦”，也回她一个笑，“原来你惯用左手。”

    “啊，是啊。”温簌不动声色，两只手摊在面前，“我从前是左撇子，阿娘说观之不雅，所以最近我在练习右手，只是还不大习惯。”

    周千雪点点头，“修行之人，最好双手力道均衡，左右手皆灵便自如。”

    只是句再寻常不过的忠告，说完，他闭目不语，这次心绪宁静，很快便入了定。

    轮到温簌久久凝望他，半晌，转头去看窗外纷扬的细雪。

    过去数不清的日子里，她出生入死，做不完的任务，顶着别人的身份而活，在别人的人生里一往无前。

    做这一切，目标只有一个——退休，然后过上这种，静好、安宁的生活。

    她垂眼拾起水流簪，又换回右手，继续在木头上凿刻，一朵漆黑的木芙蓉逐渐成形。

    这样安宁的时光，也仅仅维持了一个时辰都不到。

    广场那边喧闹的动静，传到小院已微不可闻，但以周千雪的耳力，还是从入定中惊醒过来。

    他微微蹙眉，向外看了一眼。

    温簌早透过天眼看见了，一上午等的就是这个，见周千雪醒来，她问：

    “出什么事了？”

    “师尊和师娘……好像又吵起来了。”周千雪侧耳听了一会儿，“似乎是方师兄惹出了什么事。”

    温簌杏眸微眯盯着周千雪，他对宗门的人与事分外熟知的模样，总叫她觉得怪怪的。

    照原身那种报喜不报忧、粉饰太平的性子，大概不会总在信里跟他提及。

    不可否定，周千雪是绝顶聪明的，但大概仅限于剑道，于人情世故则……啧啧，单看他后来被上妙仙子那帮人给忽悠的，明显不谙世事。

    眼下瞧着，竟没那么愚钝，很有些秀异之质藏而不露的潜质。

    “方师兄？他又怎么啦。”温簌笑盈盈站起身来，“我倒是觉得，他今年是不是犯太岁，或是冲撞了什么，怎么一出事就是他的锅。”

    她随口说着，从几案后绕出来，向门口走去，“咱们是不是也得过去了？我好像听见敲钟了。”

    钟鸣九响，是召集内门弟子速往议事阁的讯号，通常用到这么正式的通知，必定是宗主或宗主夫人要宣布重大事项。

    周千雪和她并肩一道出门，很认同她的看法，“方师兄兴许撞邪了。”

    认真的语气中分明含了一抹戏谑。

    温簌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