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下大雨。

    四月下旬，本该春意盎然。谁知在这个开着樱花的季节，雨水仍不留情面地打在绿叶上。

    电视台说这次是春季罕见的大雨，紫野出门口时被母亲唠唠叨叨地塞了把雨伞，说着怎么整天魂不守舍，小心被人拐走。

    紫野没有反驳馀地，接过伞后便没气没力地离开家门。

    。

    一整条街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水气，乐福鞋踏在被雨水溅湿的樱花瓣上。

    依稀可见不远处的公园空无一人，三岁小孩也知道泥泞不平的土地不适合玩耍。

    撑着伞的视野变窄。垂着头，只能看见大大小小的水洼和行人各色不同的鞋子。

    下雨的话，今天也不能一起放学了。

    紫野小心翼翼地跨过水洼，无端联想起。

    事实上，自从那天过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一起回家。

    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生活，年纪稍长的梓报名参加英语班、佐助迷上了剑道，据说嚷着绝对会打败真田同学、瑠璃自然是热衷于艺体，放学后就往俱乐部去。

    有时他们有空，但紫野却没空。学生会的工作越来越多，而且开会时间不定，紫野通常要整理会议记录，无所事事的日子越来越少。

    再过一阵子，那群小孩就会把我忘光光了。

    紫野对此毫不意外，毕竟自己也把小时候遇过的大人忘得七七八八。

    只是，本来今天瑠璃说要让紫野见识见识自己的成长。

    雨点连绵不断，雨势不停。

    瑠璃的话，是幸村帮忙转达的。

    彼时正值夜晚，紫野在家里做着拉筋运动，原本放着音乐的手机一瞬停顿。紫野维持着腿部复杂的拉筋，手往矮桌一扒，打开一看，是幸村的讯息。

    ——紫野同学，我是幸村。你明天有空吗？瑠璃说她想念你了，想让你“见识见识自己的成长”——她是这样说的（笑）

    ——没空也没关系，我们下次再约就好

    幸村的输入中维持一段时间。

    ——晚安

    一松手，手机跌在地上。紫野瞬间又再十起，把幸村的三个讯息看了一遍又一遍。尔后，她简短地回复道“当然可以”。

    传送后的第三秒，紫野有些后悔，后悔没有加个表情贴图，看上去怪冷淡的。

    直至她临睡前，她突然想起，自己明天有学生会的会议。

    今天她随着窗外的惊雷而醒，醒来后看见窗外犹如黑夜的清晨。她想，看来老天也不想让我们一起回家。

    紫野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和幸村相处。她惟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她不喜欢和幸村在一起的自己。

    太过别扭、太过敏感、太过紧张、太不张弛有度、太过言听计从、太不像自己。

    彷彿仅仅在他身边，自己就用尽所有勇气。

    -

    紫野回到座位，和幸村轻声说着早上好。

    幸村闻言，抬头看着紫野，微笑着回答她。又多问一句，“今天下雨了，紫野同学有带伞吗？”

    紫野点头说，“带了。今天的雨应该不会停，看来见不了瑠璃。”

    幸村面色依旧，平淡地回应，“说得也是呢。”

    简短的问候完结，两人各自与其他同学聊天。

    ——自从那天之后，紫野没有再和幸村有任何多馀的交流。

    不过他们本来就不是经常聊天的邻桌，这种疏离倒也不明显。

    倒也不明显——才怪。

    -

    “你和幸村同学吵架了吗？”前桌安藤实海以“今天天气真好”的平常语气，泰若自然地问。

    紫野手一抖，把炸鸡块掉在桌子上。

    “啊啦。”安藤夸张地掩着嘴，用着无辜的狗狗眼看着紫野。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鬼，害我的炸鸡掉下了。”紫野一筷子插在鸡块上，喃喃重复着“三秒定律、三秒定律”。

    安藤实海是她前桌，平日经常聊天，而且都是从外校升入立海大附高，不知不觉就成了朋友。两人在午膳时间经常一起吃饭。

    安藤有双平易近人的下垂眼，看上去和和气气，笑的时候会掩着嘴巴，在男男女女间都很有人气。她人缘比紫野好出九条街，心眼也比紫野多出九倍，但安藤最喜欢和紫野在一起。

    原因无他，她最喜欢逗嘴硬脸皮薄的人。

    心眼比藕多的安藤同学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内心吐槽道，你就装吧。

    诚然，紫野和幸村两人看上去没有特别的交杂，充其量只是泛泛之交。拜此所赐，紫野没有被幸村的粉丝针对。

    然而，这般泛泛之交才更显奇怪。

    学习生涯中受人欢迎的人不代乎有两个特点。其一是好看，这不用解释。其二是聪明人，指的是能够掌握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人真不错”，令人安心的家夥。

    幸村精市当然合乎以上两项准则。安藤相信，幸村不是第一次与女生作邻桌，要如何维持一个界乎友善与陌生的距离，对这种人来说不难。

    而紫野则相反。第一眼看见紫野，会觉得她很难相处（尽管她什么也没做），莫名其妙的优雅坐姿从不突兀，有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和疏离。

    但实际上，起码在安藤眼里，她挺迟顿，而且大大咧咧。最初，她们之所以会熟络，是紫野主动找她一起吃饭——还是毫无预兆、没聊过半句说话的情况下问“我们今天去哪儿吃饭？”

    安藤和紫野，就此糊里糊涂地成了朋友。

    紫野为人掉三落四，经常无差别地问邻近的人（除了幸村）借东西。有时她借东西给别人，自己反倒忘了，收回自己的东西时还一面惊喜地说“你怎么送礼物给我”——她就是这样的人。

    而且，她还经常对朋友做些幼稚的行为。比如说，递圆珠笔时，会在对方马上拿到时把手抽回，让对方扑了个空，然后一幅沾沾自喜的模样。安藤屡屡上当，她是没想过有女子高中生会这样无聊。

    不过她不讨厌这种幼稚。

    奇怪的是，“这样的”幸村好像主动拉近与紫野的距离；“这样的”紫野却有意识（且不高明）地躲避幸村。

    ——真是太有趣了。

    安藤放下手上的筷子，忧心忡忡地注视紫野，语重心长地问，“那你到底怎样了？整天心事重重的模样，又不和我说。”

    “不……我甚么事也没有——啊，说不定只是不够睡而已。”紫野摸了摸发尾，绞尽脑汁推搪过去。

    紫野这种粗糙的话术制止不了安藤。

    “唉…….那就算了……”安藤微微叹气，把失望委屈表现得淋漓尽致。“的确……我们只是认识不久的同学，有心事不告诉我也很正常。”

    感情勒索，安藤对紫野屡试不爽，次次有效。有效得令安藤担心她早晚倒大楣的程度。

    果不其然，紫野瞳孔震动，像是没想过对方会有这种误会。嘴巴开开合合，笨拙地思考着如何解释。最后干脆地合上眼睛，是放弃挣扎的讯号。

    “其实……是我一个朋友最近有些烦恼。”紫野环顾饭堂四周，把在公园看见瑠璃及之后的事娓娓道来。

    ——这年头，还存在着用“我的朋友”作开头的人呢。

    安藤看着一面真挚地说着“我朋友她”的紫野，突然无话可说。

    -

    “所以说你……你朋友喜欢上那个男生，但是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安藤托住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紫野。

    紫野咕噜咕噜地喝着水。

    “大概是这样吧……那个男生人太好，和他在一起时，我那个朋友快承受不住了。”

    ——哦，难怪你总是一副困扰的模样。

    “但说实话听你描述，我不觉得那男生人很好。非要说的话，对认识不久的女生这样说话，不是很轻浮吗？”安藤挑眉道。

    “他才不轻浮……”紫野躲避着视线。

    ——你又知道了？

    安藤笑而不语。

    “好吧。竟然他不轻浮，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安藤放过了她，循循善诱道，“他其实喜欢你……那个朋友？”

    紫野一动不动，于是安藤继续兴奋地说下去。

    “电视剧不经常出现嘛！双向暗恋什么的！”安藤声线逐渐扭曲，有种诡异的兴奋感。

    紫野此时却不自觉地沉下脸，像是在认真地沉思些什么。

    “这样想会不会太自大了？他只是尽自己所能地帮助及鼓励自己的同学。我相信，要是其他同学在场，他也会这样帮助他人。”

    ……没救了这滤镜。

    安藤在心里为幸村默哀。幸村是不是这样的一个好人，安藤不知道。但是安藤知道，幸村同学有些可怜。

    “好吧，那他还真是个好人。”安藤惋惜道，尔后话锋一转，矛头直指紫野，“那你呢，你想怎样对待他？”

    紫野霎时被打得措手不及，没有多想就回复安藤，“我……”

    “啊唷，抱歉。”安藤笑着打断，语气加重，“是你的朋友——对吧？”

    看见紫野涨红的脸，感觉生活充满乐趣。

    “是、当然是我的朋友了……”紫野语气飘忽得可怜。“我的朋友她，我也不知道她想怎样对待那人……”

    安藤的咖啡快见底了。

    “要是那人，真的如你所说般友善。”安藤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咖啡。“那你朋友这般对待他，不觉得他很可怜吗？明明只是友善地对待他人，却总被人盐对应。”

    “呜……”明明说的是她朋友，紫野却一副被骂了的模样。

    “像平常一样不就好吗？太冷淡可显得更奇怪哦。”

    紫野咬住嘴唇，十分纠结。

    “……比方说，用我和你相处的方式，去对待那人，不就好了吗？”

    紫野好像下定某种决心，认真地紧握拳头说，“我想我的朋友会好好思考。”

    嗯嗯嗯，你好好想想吧。

    安藤伸了个懒腰，脸上带着听完故事后的餍足写意，徐徐站起，两人一起回到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