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哧”。

    细微的裂帛声响彻在死寂的阗暗中。

    宛如一滴水落入满溢的湖面,终究引发了山洪。

    拥挤蛰伏的幢幢黑影随之轰然坍圮,柔软腥烈的皮膜和黏液如泥石流般向着四面八方喷灌。

    一根虬结崎岖的细长管道耐住了汹涌无情的冲刷,坚实地连接着岩壁顶上残存的组织,将一团模糊诡谲的庞然大物从撕开的卵泡中悬吊而起。

    无法分辨的边缘徐缓翕合起伏,透过那根逐渐萎缩的脐带贪婪地汲取营养,疯狂胀大。

    几秒后,它沉沉坠落在地。

    黏液飞溅四射,这团活着的肉块迈入了最后的演变。

    蠢动着,收缩着,挤压着,橡皮泥般逐渐拥有了粗糙的人类形状。

    透明的表皮之下,灰白骨骼如阁楼叠起、蠕蠕飞舞的血管和神经毫无偏差地钻进脏器深处——它的进化精确完善,仿佛对人类这种生物有着极为充沛的认知。

    唯独在躯体的某一点上,似乎突然陷入了挣扎。

    只是这混沌的犹豫并没有僵持太久,那处隐约的凸起便慢慢隐没了。

    一双柔韧苍白的赤足稳稳地撑起了这具诞生在泥泞中的身体。

    “它”摊开手掌看了看,又反复握紧,而后舒展修长薄削的肢体,不急不缓地伸了个懒腰。

    黏液便顺着流畅美丽的肌肉蜿蜒,从柔和起伏的胸口滑进幽深的腹股沟——

    这名新生的“人”快速地伸下去挠了挠痒,使劲甩甩光秃秃的脑袋,没有记忆点的脸孔上浮现出了一丝可以被称为嫌弃的情绪。

    “它”勾着脚趾,满面拒绝地淌过沉积的浓稠黏液,黏液中密密麻麻地漂浮着碎肉样的脐带组织和淡黄干瘪的巨大卵泡。

    浑浊的卵泡中仍依稀可见被捕获的人类,脸上凝固着空茫,蜷缩的身躯像拧变形的白软蜡烛,大多已跟一团椭圆的阴影融合了一半——

    看着分明是不久前还在狰狞发育的卵,却刹那间被攫取了一切,在暗无天日的洞窟深处提前终止了生命。

    掠夺同类而生的“它”低头看了会儿,似乎全无愧意,只是确定了其中再无任何拥有气息的生命后,便一脸忍耐地加快了寻找出路的速度。

    难以描述的漂浮物挤挤挨挨地磨蹭着小腿,“它”嘶声吸气,又因腥浓潮烂的空气而痛苦屏息,一身鸡皮疙瘩如深冬的劲松般渐次挺立——

    “它”自诞生起,一应行为都与人类无异,这种对同类毫无怜悯、对母胎巢穴亦无眷恋之物,若就此隐入人海,还不知要引发多少灾难。

    一只冰冷的手倏地攥住了“它”的脚腕,黏液上的漂浮物咕嘟嘟地排开,露出了一张青白扭曲的脸孔。他无声无息,仿佛凭空出现,声音嘶哑虚弱得一张嘴便开始消散:

    “救我……我是向导!”

    ****

    安平被风吹得轻轻打了个颤,手里滚着一枚烘得热乎乎的蛋。

    蛋壳的斑纹复杂鲜艳,看上去不太善良。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都没敢剥壳,权当暖手宝了。

    大马金刀坐在对面的“人”却已经吃饱喝足——当然吃的也是蛋,喝的是水——嘴里嘚嘚着他听不懂但十分清晰明快的节奏,一边翻看各种收获。

    大多是地下洞窟里捡的人类遗物,身份牌、钥匙、便携刀具、打火机、手电等等。

    安平看着对方抽出一张卷在铁烟盒里的照片,瞧了瞧,转手塞进自己的上衣口袋。

    “你……”他忍不住清了清始终像糊着黏液的嗓子,哑道:“你拿那个做什么?”

    “他有个女儿呢,年纪怪小的,有机会去看看。”

    这个把自己从巢穴深处提溜出来的生物笑眯眯地翘起了二郎腿,表情比起“有机会去看看”,更像是“有机会去吃了她”。

    安平却微微放松了眉头,隔着篝火跳跃的光仔细打量她。

    是的,她。

    如果他没有目睹对方从肉块中诞生的情景,那……无论从何处看,眼前这位都是不折不扣的人类女性。

    身姿修长,轻盈而精力充沛,每一寸肌肉都依标准而生,是一具十分适合战斗、也了解战斗的躯体。

    与这危险无情的身躯相矛盾的是她完全人性化的谈吐举止。

    她会一面道歉一面扒下尸体上的衣服,有显而易见的社交能力,喜欢没有营养的油滑调笑,情绪稳定得窥觑不到一丝涟漪。

    而当他试探性地问起名字时,她的回答气势高昂且充满自我认同:

    鄙姓予,单名情,予你一番深情的予情,江湖人称正道之光·美人捕手·宇宙最吊·情总。

    ……就,不知道怎么回应的离谱。

    安平慢慢地转着脑子,显得有些迟钝。他为保命长时间躲在第二世界,此刻没有立马昏厥已是用尽毕生的毅力——

    他需要保持清醒,但是……

    但是,待在她旁边真的太舒适了,舒适得他把大腿掐肿也阻止不了那满溢的精神潮涌像温水般冲刷着他干涸枯竭的第二世界。

    “你看起来很困,向导先生。”浑身没毛的不明生物在他面前虚虚挥了挥手。

    安平艰难地在她的光头上凝聚视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溜滑的头皮表面似乎已经生了一层细小的绒毛:

    “没有,我不困。”

    对方莫名笑了一声,了然又觉得很有趣似的,却也没再说什么,自顾自翻捡着她用破烂外套兜回来的破烂物件。

    天光逐渐昏暗,昏暗得难以照亮这片嶙峋的石林洼地。更远处鸦雀无声的森林幽深沉郁,树冠连绵起伏如巨人低垂的头颅,在呜咽的风声中似静还动。

    抬头也是雾蒙蒙的一片,无日无月。

    安平昏昏沉沉地靠着一截漆黑的枯树干,思绪微微沉没了两秒,或者三秒……

    “咔嗒”。

    他兀地睁眼,脑中那一瞬间突如其来的空白,像病毒一样侵占了所有感官。

    “……你这睡眠质量真不是开玩笑的小哥,真爱之吻都叫不醒。”

    压得极低的嗓音由浅入深,如刀锋般切入了他突然静音的听觉神经,令飘移的五感遽然归位。

    安平一双眼越瞪越大,猛一仰头,顿时咚的一声结结实实撞了个眼冒金星。

    沉闷的回响模糊地荡了出去。

    将他捆缚在背上的女性立刻停下了一切活动,石人似的静止在狭窄的钢筋架梁的阴影里。

    安平敏感地闭上了嘴,受限于角度只能勉强移动视线。

    他们头上挤挤挨挨地顶着生满藓类的玻璃天桥,桥面上落着厚土和碎石,什么也看不清。

    脚下是足足相距百米的清浅水域,水中遍布残垣断壁,如果掉下去,生还的几率怕是比直接被钢筋刺穿脑门还要低。

    安平没有问为何不从天桥上走这类傻逼的问题,事实上他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这答案让人既困惑又绝望。

    他的心脏收缩着,不敢吭声也不敢动弹,虚悬的感觉跟生命被别人握在手里一样差。

    但手掌下略微紧绷却毫无颤意的肌肉又给了他奇怪的安全感。

    好吧,他心想,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至少她没把他扔在原地。

    又过了片刻,身下的人才不疾不徐地挪脚跨出了一步,又是轻巧的咔嗒一声,稳稳踩在前一根只有巴掌宽的金属架梁上。

    “不要发出太大的动静,这里有些玩意可真邪门儿。”她小声说道,嗓音里依旧带着非常具有个人色彩的笑意。

    安平抿了抿嘴,“谢谢。”

    “客气,毕竟知道我底细的只有你了。”

    ?

    “……那不是应该把我灭口吗?”

    她顿时笑得漏气一样:

    “虽然出厂设置有点奇怪,不过我真的是人,怪物哪有我这么活泼可爱。”

    安平抽搐下嘴角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转耳又听得对方哔哔:

    “别说,我也很震撼,上一秒还在激情突突对面老家,下一秒就眼睁睁看这身体在给自己捏巨——物,”她不仅哔哔,还抽出手来比划了个可怕的长度,“好家伙,脑子都没长全就已经在想屁股吃,吓人哦,本正道之光又不能放任它去人类中播撒爱与关怀,只好抢了身体阉、和谐了它……嘿嘿嘿。”

    安平简直无话可说,曾经他还觉得自己可能是最无知的向导,现在终于来了个可以跟自己匹敌的对手。

    “……那个‘意识’,你还能感受到它吗?”

    “不知道呢,我进入身体以后就静音了。”听起来她似乎完全不在意身体里还埋藏着什么危险的异类。

    你为什么就非得认定自己是“外来”的,而不是“从中苏醒”的?安平腹诽了下这个运气爆棚的傻瓜,顺便收紧手脚尽量不给她添麻烦:

    “除了名字,你还记得别的吗?身份、属地、家人,过去的经历?”

    “嗯?问得好,这道题可能拥有全宇宙最复杂的答案。”她笑嘻嘻地侧了侧脸,“矫情点说,我是我,也曾是很多人。”

    安平却觉得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辅证,便不再开口,直到两人的脚再次双双落在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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