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细碎的砂石在脚底摩擦出吱咯的声响。

    安平梗着脖子停顿了一瞬,又继续往前走去。

    予情和他保持着足够反应的距离,抬头看向洞顶。

    五枚巨如铜钟的青灰色螺壳像癞疙瘩一样吸附在上面。

    其中一个略大些的微微摇晃,从壳下慢吞吞地蠕动半透明的身躯,两颗蒙着白翳的眼珠咕噜涌了出来,在充斥黏液和血管的皮囊里前后翻滚。

    它不安分地在洞顶上滑行,撞得其他螺壳东倒西歪。一对肿胀发黑的嘴唇哧溜自壳里挤出,又被逐渐展开的虫躯拉扯变形,仿佛下一秒就能放声尖叫。

    像是发出了什么无声的召唤,紧接着予情便见到了一张比一张更猎奇的大嘴唇子,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地在雾黄混浊的眼珠之间游走。

    “这肯定是整整齐齐的一家五口。”予情啧啧称奇,眼瞅着它们爬行过的地方丝丝黏液跟雨水一样往下稀拉,这看不见就算了,看见了可不能忍:“噫!莫挨老子!”

    她拥着安平斜斜闪避过去,反倒把他吓得叫破了声,空气中肉眼可见地荡漾起了细微的波纹。

    像个在狂风中挣扎摇曳的肥皂泡。

    就是这刹那的犹豫震颤,瞬间便如血腥入海,令五只硕大的人面蜗牛霎地张开黢黑大嘴,精确无比地冲他们射出了细长扭曲的舌头——

    然而预想中的血肉飨宴并未到来,食物的动静短暂地出现了一刻便又再次消失无踪。

    予情盯着那条差点就要笔直刺穿她脑壳的长鞭,缓缓收回准备逃窜的脚轻咳一声:

    “不好意思,习惯动作,要不……我扛你?”

    “不必!”安平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了微弱的声音,“第二世界的稳定性跟我的精神状况也有很大关系,所以——”

    别一惊一乍的!

    但他说不出口,这世上哪有为了维持稳定而限制哨兵行动的菜逼向导。

    哦,是他自己。

    安平咬紧牙,他必须忍耐,必须习惯面对危险和恐怖,否则就只能像在地下洞窟中那样,独自龟缩在安心袋里,麻木地坐视同伴死去,连动动手指的勇气都没有。

    上天赋予他的能力在那一刻显得无比讽刺且毫无意义。

    安平梗着脖子逼迫自己抬起头来。

    那些乌红粗壮的喉管从人面蜗牛挂着吊诡笑容的嘴里垂下,连着膨胀数倍的、肥虫似的舌头,在身边来回伸缩试探。

    舌尖追寻着食物残留的气息,裂开了犹如糜烂耳道般恶臭的圆形黑洞,细密层叠的针齿兴奋地、螺旋着绽放。

    一朵又一朵绞肉花在彼此重叠的空间里仔细聆听动静,等待破绽。

    予情动了动手指,有点心痒,安向导这个异次元似的小结界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捅一下它们会感觉到吗?能伤到吗?

    可一撇眼却见安向导的眼睛已经瞪得发直,脖颈上青筋鼓噪得像要爆炸。

    她挠了挠毛茸茸的脑壳,心脏这么蹦跶会晕菜的想法还没播完,身前的人便突然直挺挺地倒仰下去。

    予情手一抄就把这个大号娃娃扛了起来,甩着两条长腿瞬间交错出了一路重影——她不知道对面是啥的时候都能走到这,更别提现在已经看清楚了五个大蜗牛的全貌——闻声辩位她也不差的啦,略略略。

    最大的问题还是小安向导san值略低,努力过头了。

    予情听着身后飞沙碎石的动静,轻快地跨过扶手围栏,落在下一层的露台上。

    失去了安平第二世界的加持,她看不见洞顶上污染视线的蜗牛,但她知道它们不会再追来。

    水面之上,和建筑之内,都像各自画了无形的三八线,露台这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地盘她第一时间就琢磨过了。

    予情往露台外伸了伸头,这幢小楼的下半部分原本都浸在水里,墙壁上氤着深深的水渍。但现在水位如退潮般迅速沉降,露出了镌刻着花纹的青白色石阶路。

    天色越来越暗,暗到虚化,却似乎不单纯是光线的问题,视觉和空间感都在反复被干扰,需要她全神贯注不停地调整焦距,累得眼皮跳跳……向导的这些能力不见得致命,但的确非常磨人。

    她缩回脑袋,掂了掂背上瘦得没几斤的安向导,悄无声息地低着身子蹲在围栏阴影里。

    安平醒得很快,他是惯性惊厥发作,不是昏迷,可以不甚清晰地感受到外界变化。因此第二次在别人背上睁开眼时,他反倒生出了点“啊,随便吧,他就是个废物没什么好狡辩”的松弛感。

    而这位脑子似乎出了点问题的哨兵则显得格外有耐心,跟传闻中大多不太受控的哨兵风格迥异。她维持着平稳的姿势,把他这个无甚卵用的包袱完整拖拽了出来。

    予情没有回头便知他醒了,笑声里带着刻意压低的沉闷,但谢天谢地安平并没有听出任何嫌弃的味道:

    “在这休息会儿吧,咱们都需要恢复体力,没有小安向导我现在就跟瞎子一样。”

    撒谎。

    安平暗道,没有他,她照样能找到下一个安全区。

    无地自容的年轻人没有注意到她的称呼从“向导先生”变成了“小安向导”,他只震惊于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善良”,善良到不像这个世界养育出来的生命。

    向导对哨兵来说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对一个失去记忆毫无概念的哨兵来说?

    再加上,这个向导很弱,惧怕的东西又太多,第二世界脆弱得像张薄纸,在危机中帮不上忙还要扯后腿——她为什么不把他扔在那儿?

    “我为什么要把你扔在那儿,你倒是信我一下吧小哥。”她又在笑了,轻快而无畏,仿佛初生的牛犊。

    安平这才意识到他把疑惑问出了口,他沉默片刻,忍不住强调:

    “在这里谁也管不了谁,你可以放下我,没关系,自己的命最重要。”

    反过来我也一定会放下你,他恍惚地捏了捏自己苍白冰冷的手指。

    这残酷的世道并不善待弱者,助人为乐舍己为人的结局大都不怎么样,他不想死,没有人想死。

    “我珍惜生命,但并不畏惧死亡,”女哨兵悠悠回答,“如果我努力一下就能让别人活下去,这不是挺不错的买卖嘛。”

    ——噫!不愧是本正道之光,太伟岸了。

    予情喜滋滋地眯眼,淡定,岂能被自己装到。

    怎料从她背上滑下来的年轻男人瞠目结舌:

    “真蠢呃……纯真,你不适合做队友,希望我们出去以后不再见了。”

    “……”

    行吧,断然被拒的予情竖起小指擦了擦眼角。

    安平喘了两口气,学着她的样子龟缩在阴影里。就算没有打开第二世界他的体力流失也非常快,累得四肢百骸都不听使唤,但跟她贴在一块儿就像在不停地磕猛药,转眼让他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二把刀向导安平麻木地心想,怪道世人都自动把哨兵向导绑在一起,关键时刻就是彼此的续命丸谁能拒绝?

    可他还是闷闷地道:“把你的潮涌收一下。”

    正摸着豁口短匕首倍感心酸的予情:“收啥?”

    “不能一直逸散精神潮涌,人的精神力量是有限的、需要积累的,必须得等到重要时刻献给你未来的向导,你这不设防的状态也很容易被不怀好意的向导入侵。”

    安平已经对她的“记忆”绝望了,然而问题在于他对哨兵同样一知半解,哪知道关键的,只能犹犹豫豫地合了下掌,指望她能自己意会。

    “就是精神封锁,你要把自己关起来。”

    啥关起来?怎么关?想象锁门不行吗……嗯……不行。

    所谓精神力量予情其实是可以理解的,她经历过很多发掘了精神力量的世界,但目前除了感官和体能异常发达外,她并不清楚这里的精神力量主要体现在什么方面。

    她还偷偷给破匕首试了两个强化类的炼金咒语,除了再次证明知识不能穿越规则壁垒普适所有世界外,屁用没得。

    于是她擦着唯一的武器,一脸傻瓜式无忧无虑:“关不上的话还会有其他问题嘛,影响行为能力、反应能力之类的,短期来说?”

    有,这属于时刻在对他进行x骚扰。

    享受着免费充电的安平纠结了下,吭哧道:“……没有、呃,我不确定,反正得尽快学会。”

    虽然哨兵不像向导那样极度依赖精神力来构建第二世界,但听说驾驭强大的第二肉身以及束缚第三精神体都需要足够匹配的高素质,不自量力非死即痴的傻瓜安平也已经看腻了。

    不过想想身边这位新晋哨兵的第二肉身……

    安平脸蛋葱绿葱绿地抿紧了嘴角。

    “把手给我,”好一会儿他才下定了决心似的,“我只给我弟弟疏导过,做的不好,你别抱什么期待。”

    “你有弟弟?多大了?”予情没问疏导是什么,啥事儿亲身经历下不就知道了。

    主要吧,咱们小安向导专业知识好像也不太灵光的样子,她怕问多了伤感情。

    “八岁。”安平低声回答,微微伸直的手犹豫着,缓缓覆盖上她的掌心。“就是,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你……你不要攻击我。”

    予情眨着眼弹出了一个问号。

    安平却来不及再说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的全部意识都顺着相合的手心奔流进了对方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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