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赵济常有些怔愣地看着子涟,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愕然。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没有。”

    子涟低下头,痛苦的回避了他的目光。

    她接近他确实别有目的,可他太好了,好到能让她不去恨他的身份,不去厌恶他的皇室背景。

    甚至好到她已经打算和他摊牌,把一切事实都告诉他。

    可家破人亡的仇恨时时刻刻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喘不过气,偶尔见到赵玉婪的时候,那种血海深仇更是像针扎一样刺进她心里。

    她等不了了。

    机会就这样到来,因为她势单力薄而无法收集完全的证据就这样交到她手中。

    她怀疑过,不安过,只是那份证据太诱人了,让她死去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时时刻刻鼓动着她。

    茕茕独立的路走的太久,太辛苦,她已经支撑不住了。

    用力闭了闭眼睛,她压下因愧疚而酸涩的心,重新变得死寂。

    这样也好,他们的身份本就天差地别。

    赵济常确实没想到,只是若现在还没猜到自己被利用了,那他也枉为太子了。

    儿女私情,确实容易扰人心智。

    他踉跄一步,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别过头,却看到孤零零站在泥水里的林不盏,他张了张嘴,艰涩地开口,“皇婶。”

    听到声音的子涟抬头,看到她直视着她的双眼,她瞳孔一震,猛地低下头。

    相思镇那天的初见就已经在她的计划当中。

    赵玉婪南下,她本就是在那等他。

    只是那天那个采莲的姑娘让她犹豫了。

    林不盏什么话也没说,她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一步一泥泞的往回走,脚步滞涩,佝偻着脊背。

    “皇婶,皇婶!”赵济常喉结微动,嘴巴发干,可看了看她,最后还是咬着牙根,向着林不盏追了过去。

    子涟心里有些发苦,可她却不后悔。

    也不能后悔。

    ……

    林不盏没有回到马车上,也没有去追赵玉婪,她抿着唇找到了书生,苍白的手指用力拉着他的领口。

    “我们得救他!”

    书生低头看着她,里面有漠然和怜悯,却唯独没有与她相等的担忧。

    她忽的明白了什么,瞳孔一缩,缓缓松开了手,踉跄着往后一退,喉咙紧缩道,“你什么意思,你……不想救他?”

    时至今日,其实也没有雾里看花的必要了。

    他叹出一口气,指尖摩挲着从不离手的折扇,低声道,“我不想杀他,可从来也不为救他。”

    “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她的心四面透风,看他的眼神却冷的彻骨。

    书生头一次回避了她的目光。

    “我……”他有些困难地张开嘴,“先皇在位时就已经知道太后与太子的苟且。”

    她脑子嗡的一声,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那时的先皇已经离死不远了,太子与太后的势力逐渐变得庞大,他无力去改变,能做的也不多。”

    书里之前就写过,老了之后的先皇变得仁慈了许多,有时候作为一个君主,仁慈就等同了优柔寡断。

    若不然当年赵玉婪身患剧毒一事一出,他们就不会还留有一条命,太后也不会只是打入冷宫这么简单,甚至还给了她逆身翻盘的机会。

    当他得知自己的皇孙其实是自己的妃子和儿子生下的孩子之后,他怒极攻心,本就孱弱的身体更是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书生是先皇那代的太傅一代一代生下的孩子,作为最小的孩子,他不入朝堂,所以明面上太傅家并没有书生这个人。

    可他们总归是为皇上做事,书生也只是明面上并不显身而已。

    那个时候太子背地里逼宫,太后坐镇后宫,前堂与后宫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先皇用尽全部的力气拔除朝堂上的一些钉子,多少世家被牵连,多少朝廷命官被处置。

    先皇死前,他已经没有多少心力了,只是临死还想做一个明君,他子嗣不多,能立起来的更少。

    当时能堪大任的除了赵玉婪就是年幼的赵济常。

    先皇内心凄苦,想不到他赵氏竟沦落到这种地步,只是太子他已经管不了了,最后百般选择,先皇还是放弃了赵玉婪,选择了赵济常。

    虽然这桩秘事让他赵氏蒙羞,可赵济常始终流着他们赵家的血,是龙血,是他们赵家的人。

    不过先皇对赵玉婪还是有愧的,所以有了一直伴在他身边的书生。

    书生的使命很简单,却也很沉重,如被赐予的国姓,他作为先皇遗留的人,要见证赵氏的天下不能败在赵济常这一代。

    若一切安好,那么他就只是个普通的大夫,伴在赵玉婪身边,让他死的不要太痛苦,送他出殡,为他送葬。

    若赵玉婪心有不甘,要怨恨,要报复,那么书生起到的作用则是终止这一切。

    所有的选择在一开始就已经决定,没有人选择赵玉婪,他永远都只是颗埋在黑暗里的棋子。

    林不盏僵在原地,从书生嘴里说出的话那么平静。

    这是在书里的寥寥数语,可却是赵玉婪无法改变的人生。

    她几乎完全失去了反应,一颗心被捅穿,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大窟窿,四周冰凉的风全都透了进去。

    “那要看着他去死吗。”

    她双眼无神,说出这句话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深深的窒息。

    只要一想到连自己一开始也是抱着放弃赵玉婪的想法,她就觉得胸口沉的喘不上气。

    而赵玉婪看似的不挣扎,会不会是他什么都知道!

    他没得选,也无从可选。

    她呼吸一滞,想到新婚那天自己醉酒断片,想到那几日他越加沉默却温柔的眉眼,想到他交给自己那一份沉重的产业,还有之前在帐篷里他垂首时眼里交织的恨意……

    手脚发软发麻,她几乎站不稳自己的身体。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

    落下的泪水被风吹的发寒,冷冷地滑过脸庞。

    “他知道了什么。”书生有些怪异地看着她。

    “他知道赵济常的身份了,知道我们都背叛了他,知道他身边无一人可信,知道他孤苦伶仃没有选择,知道他必将走向死亡的结局。”

    林不盏闭了闭眼,睁开的时候冷冷地看着书生,嘴上是冰冷的嘲意。

    她也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她什么都说了。

    书生猛地一震,瞳孔微缩地看着她,可嘴巴张了又合,他只吸进寒冷的空气,连同他沉甸甸的内心。

    “他……”他嗓子发哑,却无法说出喉咙里的话。

    “他无所谓了,反正怎样都是死的,反正我们都为了自己,谁也没想过拉他一把。”

    林不盏擦干净眼里的泪,她已经完全面无表情,甚至恶毒地说:“他命多贱啊。”

    只有他想努力的活着,却是从出生就被剥夺了活下去的权力。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看着书生的眼睛,书生被她眼里的针一刺,猛地偏过了头。

    她冷笑一声,再也不抱任何希望,只觉得从心到身都已经冷透,她转过身,却看到赵济常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眸无比幽深。

    心头一颤之后很快就恢复如常,甚至涌出了一股扭曲的快意。

    她抬着下巴,直视着他说:“有什么想问的不如问问我们这位赵先生吧,关于你们的事,我想他知道的比我更清楚,我知道的那些事,只与赵玉婪有关。”

    说完她便抬脚离开,静谧中,她越走越觉得轻快,好似整个人都轻的要飘起来,从一开始微佝的背也逐渐变得抬头挺胸。

    都去死吧。

    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境地,谁也别想活了。

    她目光冰冷,挺着脊梁与赵济常擦肩而过。

    ……

    回到马车,四周已经围了不少的禁卫军,赵玉婪的事一出,这秋猎是不能再进行下去了,所有的官员都在准备回朝一事。

    赵玉婪一事在他自身,她小小一个妾,又无可牵连的后台,便成了一个无关之人,连一个眼神对她都欠奉,但赵玉婪这辆马车还是被管控起来。

    她目不斜视的从这些气势凌人的禁卫军面前走过,面无表情地爬上马车。

    守在里面的小小看到她回来,终于是松了口气。

    她行动受限,一离开马车就要被刀子逼退回去。

    纵然心里又气又恨,可她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出头的好时候。

    现在看到林不盏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她一颗心也落了回去。

    “姑娘,快暖暖手吧,这里暂且被守着,不便换衣服,等回去就好了。”只是回去之后怕是不能再轻易出来了。

    这句话小小没说,她绷着一张稚嫩的脸,将还温着的汤婆子递给她,又顾不上她身上的泥污,连忙用狐裘将她裹起来。

    看到她那张煞白的脸,她心里的怨气又升上一分。

    也不知那到底是何人,竟然这样来害她家王爷!

    “小小,你觉得他给我那些钱是什么意思。”

    她抬起头,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小小为她擦脸的动作一顿,眼眸游移,低下头没有去看她的眼睛。

    “他觉得我会跑,还是他想让我跑。”

    这句话说出来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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