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朝第一次见到雷净，是在凛城一中校门右手边的一条挤满了重型摩托车和酒瓶子的昏暗小巷子里。
那天是星期六傍晚，蒋朝和往常一样，从学校上完课出来，再去到一中旁边的补习机构上课。
按照平时的路线，他出了校门应该直接从左边过马路，再穿过一个人行天桥后往右拐，再直行个两百米就到了，总之随便他怎么走，都绝对走不到这条叫做桂义巷的方向完全相反的破小巷里。
春三月，不过才晚上七点，夜色已经裹挟着晚风点亮城市建筑上的霓虹，蒋朝手里拿着刚才在校门口遇到的一个陌生同学给他的一个小包，照着那个同学给他描述的路线，往桂义巷走着。
蒋朝看了看时间，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他得抓紧时间帮这个同学把东西带给巷子里的人。
这条街很是偏僻，越往里走，霓虹越少，连路灯都变得稀疏，蒋朝看了看周围的店面，几乎都是网吧和夜店，行人的穿着打扮也越来越偏向地痞流氓的风格。
往前走了大概两百米，理发店到了，蒋朝也看到了传说中的这条桂义巷。
原本是条不小的巷子，能容纳一辆汽车进去，只是巷子两边停满了各式各样的摩托车，中间只剩了大概一米的宽度。巷子里很黑，只有巷子中间和末尾处用长竹竿挂着两枚白炽灯泡，巷子两边的墙上亮着几串小彩灯，但也只能起个装饰作用。
巷子里坐了好些人，男男女女凑在一起，烟雾缭绕，酒气熏天，听声音像是在玩什么纸牌游戏。
蒋朝手里拎着包，刚要拐进巷子，自己的脚边就凭空出现了一颗小石子。
“你是谁？”
一阵冰冷的女声从旁边传来，声音不大，但足够让蒋朝听见。
蒋朝这才发现巷子右边的阶梯上坐了个人，只是因为那里堆了很多杂物，又没有灯，蒋朝才没有发现。
雷净背靠着那堆装着空酒瓶的纸箱子，坐在一旁的地上，两只手搭在曲着的腿上，右手指缝间悬了根烟，昏黄微弱的光线和灰白色的烟雾正在笼罩在她身上的这片黑色夜幕里不断交织缠绕着，她吹了口气，搅碎这一切。
她的皮肤很白，与周围漆黑的一切形成鲜明对比，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有几缕发丝散漫地从低马尾中脱离出来，轻飘飘倚在她脸颊的两边，她的脸生得极美，轮廓也极好，只是或许太过消瘦和憔悴，看上去病恹恹的。
蒋朝刚要开口，突然从巷子外面窜出来一个人拉着他就往外面跑。
雷净瞥了眼快速消失在巷子口的两人，掐灭了烟，她其实不太会抽，刚才只是想装装样子吓吓那个学生模样的人，让他不要靠近这里，既然现在他被人拉走了，那她也不用费力气了。
谁知两人刚走，巷子里就一阵骚动，各种骂人和调情的声音都停了，雷净朝巷子里看去，只见一个光头从人群中脱离出来，正往她这边走来，手里拿着一根棍子。
“雷净！你他妈还是死性不改是吧？”周因让手下把雷净拖进来，然后一巴掌将雷净扇到地上，俯身掐住她的脖子问。
雷净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也没有力气反抗，她嘴角渗出几滴血，话语艰难地从齿间说出：“我没有。”
“你没有？”周因狠狠甩开雷净，从旁边的地上捡起一根电线，一下抽到雷净背上，雷净咬着牙狠狠拽着衣服，眼里憋出了泪，愣是没叫出来。
“哟，这毛丫头骨头还真硬啊？哈哈哈！”有个人说。
“骨头硬又怎样？还不是只能趴地上被打？贱货一个，也不知道在装什么。”
周因踹了雷净一脚，用电线指着她问：“老子问你，刚才巷子口是不是来人了？”
雷净忍着疼，没开口。
“还不承认！”周因又抽了一鞭子，狠狠骂道，“人赵弧都专门打电话来找老子商量分成的事了，你知道你放走了多大的买卖吗？”
周因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我呸！你还真是长本事了，老子让你看门，你他妈就是这样看的门？赵弧给老子送上门来的肥羊，你他妈说放就放，找死是吗？”
周因瞅准雷净背后的伤口，狠狠踹了一脚，继续说：“你他妈天天吃老子的，用老子的，长得他妈的跟个天仙一样，既不肯陪老子睡觉，又不会带着人出去给老子找钱，人家都把票子给老子送上门来了，你他妈居然还给老子送走了？”
“我草你妈的！臭娘们！”周因狠狠打着雷净，“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子打死你得了。”
雷净紧紧闭着眼睛，咬住牙蜷缩成一团，艰难地呼吸着巷子里浑浊的空气，身上的每一块地方都让她疼得撕心裂肺。
“操你妈的。”周因踹开雷净，看雷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模样，到底还是害怕摊上人命，他将电线扔到一边，啐了一口，说，“雷净，老子告诉你，你他妈再不学乖，早晚被老子打死。”
“哟！周老大教训手下人呢？真是好威风。”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拍了拍手，站在围成一圈看热闹的人群之外。
周因手下的人看了眼这人，识趣地为她让了条路出来。
周因打量了一下来者，面上没什么表情，嘴巴到底还是放干净了些：“你谁啊？来老子这儿干嘛？”
何君轻轻挑了下眉，从包里拿出一叠和砖头差不多厚的现金，嘴角勾了勾，说：“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但我既然来了这里，自然就是来找周老大做生意的。”
周因按照何君手中那叠钱的厚度估计了大概的数目，笑了起来，指挥手下说：“小兵，给这位美女倒酒！”
“不必了。”何君说，“我赶时间，就直接说正事吧。”
何君走进人群围成的圆里，挨个看了眼周因的手下。
“美女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周因和自己的手下对视了一眼，猥琐地笑起来，“想在我这儿找对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何君看了一圈下来，不满地皱了皱眉，嘲讽说：“我早就听说周老大这里有个稀罕的美人儿，今日一看，竟是谣传？”
周因脸上的笑意一僵，问：“你是为她来的？”
何君拿钱拿累了，换了只手，说：“是啊，怎么？她走了？”
周因看着何君手里的那叠钱，用脚尖指了指蜷在地上的雷净，舔了舔牙，往地上啐了一口，说：“这儿呢。”
何君目光向下，在雷净身上停了一会儿，嫌弃道：“周老大还真是铁面无私啊。”
周因有些心虚，但又舍不得钱，不满地回答道：“做错了事自然是要罚的，但我打得不重，收拾收拾也还能用。”
何君蹲下来，从包里抽了张湿巾出来，递给雷净：“擦擦，让我看看你的脸。”
雷净忍着疼爬起来，接过何君手上的湿巾，擦了脸，理了下头发，露出整张脸。
何君唇角勾了勾，问：“你叫什么名字？”
雷净嘴角渗着血，说：“雷净。”
何君撇了撇嘴：“你这声音，能不能甜一些，太冷了。”
雷净点了点头：“可以，但现在不行，我身上有伤，而且我没吃饭，没力气。”
周因闻言又是一脚踹了过来：“雷净，你他妈别给老子给脸不要脸啊？老子还能饿死你不成？”
“行。”何君站起来，对周因说，“周老大，我要这个人为我办件事。”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周因，说：“这个人叫白冉宇，现在在凛城一中高三五班读书，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我要雷净在三个月之内让他动心，然后狠狠甩了他，我要看到他一败涂地，痛不欲生。”
“只是一点，别太过了。”何君补充说，“他要是出了事，咱们都得玩儿完。”
何君将钱拿给周因，周因笑着接过那笔钱，说：“美女放心，周某保证完成任务。”
周因激动地数了数那笔钱，数了一半发现何君还没走，问：“美女还有事？”
何君不屑地笑了下，下巴朝雷净的方向指了指：“周老大就打算让她以这个样子去让白冉宇心动？”
周因尴尬地笑了下，从那叠钱里抽出三张，扔到雷净身边，说：“拿去，把自己好好收拾收拾。”
话说完，又继续数钱。
何君不满，也没耐心好好说话了，她说：“周老大，我希望您能知道，我既然能随随便便拿出这么多钱，肯定也不是什么简单纯洁的角色，你做过的那些事，我多多少少也听过一些，一个月之内，我要是看不到任何效果，大家就一起进去。”
周因数钱的动作一顿，眼神凶狠地瞪着何君，他的手下也纷纷拿起家伙。
何君笑了下，眼神里的狠辣却半点不输周因。
周因见吓唬不到何君，只好从那叠钱里又抽了一沓出来，扔到雷净头上，骂道：“听见没有，一个月之内要是看不到效果，老子就打死你！”
何君冷哼一声，擦了擦鼻子，皱着眉离开了烟尘四起的桂义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