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 回应

    小镇不像县城或者州城那般有城墙围着护着,说是镇子,其实也不过是稍稍大些的村落而已。

    傅瑶对于能不能在这镇上找到他们要的东西,表示十分的怀疑。

    但无论如何,作为一个镇子,的确有跟村子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说集市,比如说店铺,比如说客店。

    附近没有驿站,他们要投宿,自然是要找客店的。

    镇上客店不多,好像就只有两三家,毕竟不是人来人往之地,也不是什么交通要塞,今日不是集日,客店连歇脚的客人几乎都没有,门可罗雀。

    傅瑶之前作为“徐励”的时候,已经跟刘三娘打听过了,往刘三娘口中说的老实可靠的那家走去。

    来了客人店家倒是热情,虽然一开始傅瑶跟徐励打定主意不住在一屋,但如今人生地不熟,真要分开其实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安心——虽然信得过刘三娘的推介,但凡是还有个万一,万一遇到个黑心的店家,万一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根本来不及——比起可能的危险,傅瑶觉得还是徐励安全一些。

    店内没什么客人,店家脾气也好,带着他们将每间屋子都看过,最后挑了间里边有个隔间的屋子——也算是无可奈何下的自欺欺人吧。

    他俩都没跟店家特意说他们的身份与关系,店家也不多问,屋子确定下来,便是商议房钱,房钱倒也不贵,只可惜傅瑶身上是真的不带银钱,好在她身上原本带了一对镯子,给了刘三娘一只还剩下一只,傅瑶没带镯子的那只手刚摸向袖子下的手腕,还没摸到镯子,便被徐励抓住阻止,徐励朝她摇了摇头,将银钱付了。

    徐励身上是带着银钱的,先前袋子在怀中,没有被洪水带走——先前的火镰也是挂在那袋子上的。

    傅瑶昨日作为“徐励”换洗的时候见过,只是毕竟是徐励的东西,所以她没有打开,也不知道里边是什么。

    徐励付了钱傅瑶便也不说什么了,倒也不算是占徐励便宜——她那只镯子不算上边的缀饰,光是镯身也有二两金呢。

    当时求助刘三娘是救急救命,所以可以不在乎镯子的价值,如今店家是做生意的,当然不好跟对着刘三娘那般,还是直接用银钱好一些——主要是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徐励身上带着银钱啊,就算是跟徐励互换她自己成了“徐励”,她也没有往徐励身上瞎摸的习惯,那袋子后来看见了,她都没有打开。

    无论如何,徐励出了这银钱,傅瑶也不是非得跟他争,所以徐励拦住了她,她便也没说什么。

    店家是一对夫妻带着几个伙计,傅瑶跟店家娘子打听了一下——果然跟刘三娘说的一般,附近没有人养马,所以他们想买马怕是不太可能,要买马的话,估摸着得到县城才可能会有,而且也不一定有,不过后日是集日,他们倒是可以等等碰碰运气,就算没有人卖马,到时候总有人要去县城,可以结伴过去。

    傅瑶跟徐励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等一等——万一这几日找他们的人顺着线索跟过来是最好,要说他们一时还找不过来,那他们去了县城再想办法。

    衣食住行,既然住行定下了,那衣食也得考虑起来。

    店家提供吃食和热水,那便只剩下了衣了。

    若是平日,傅瑶绝对不穿外面的衣服,然而如今事权从急,也没必要计较——其实她想计较也没法子,镇上有卖布的铺子,但附近毕竟都是村落,都是扯了布自己回去做的,并没有成衣售卖。

    傅瑶倒是会裁衣,但平日身边有人帮着,做一套衣衫断断续续也得十天半月,如今就这几天工夫,做不来也没必要。

    傅瑶费了一番唇舌,最后卖布的店家答应将给自家孩子做的新衣卖与他俩,他们家有两个孩子,身量倒是跟徐励傅瑶差不多,唯一的不足两个都是儿子,所以给傅瑶的那一套也是男子的衣衫。

    傅瑶倒没说什么,说实话,可能正合她意——如今他俩流落在外身边又没有护着的人,衣着越是简单不显眼越好。

    虽然店家说提供吃食,但既然出去了,他俩顺便在外边用了些吃食又买了些别的东西,回到客店时,已近黄昏了。

    当时病着的时候,虽然是自己的身子,但是傅瑶也没敢擦洗得太过仔细,就连头发也只是随意擦了一下——这导致傅瑶回到自己身子之后,一整天都感觉不自在,不过在刘三娘家的时候,又不好大白天提出要沐浴,后来忙着修整他俩破了的衣衫,午后便出发离开,所以便一直忍耐着。

    如今热水充足,傅瑶自然要好好将身上头上都洗净。

    客店简陋屋内没有配有净室,外边的净室是好几间屋子共用的,不过因为现在整间客店只有他们两个客人,所以倒也勉强可用。

    傅瑶仔细查看门窗,确认没有纰漏之后,才开始沐浴。

    但说实话,心中其实还是不安得很,大概还是因为孤身在外的缘故,觉得特别不安全。

    傅瑶自觉之前没有洗净,所以这次洗了挺久,没想到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徐励——徐励的衣服没有换,客店的男女净室是分开的,傅瑶原以为他自己去打理了,没想到他居然还没去。

    他看到傅瑶出来,没说什么,傅瑶头发湿漉漉的也没工夫搭理他,连忙跑回他们的屋内了。

    她回去便跑到了里间,徐励没说什么,傅瑶偷偷看过去时,见他拿了衣物出去了。

    傅瑶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徐励方才是在外边等她、或者说,替她守着。

    她不觉得徐励在外边是有什么不轨的心思,徐励不是那样的人。

    傅瑶又有些心烦意乱。

    徐励很快打理好自己,傅瑶一直躲在里间不出去,徐励后来问她要不要再用些吃食,傅瑶说不用,他便也没有强求。

    天色渐晚,但其实他俩谁都没有睡。

    流落在外,该有的警惕总还是要有的——这也是他们不敢离得太远的原因,要真有什么事,两人还能彼此照应一下。

    两人都熄了灯,徐励等了一会,听到里边的人没有睡着,轻声开口:“你先睡吧。”

    傅瑶沉默了一会,无奈开口:“你先睡吧,我还不能歇息。”

    徐励首先想的便是她今日路上睡了一觉,是不是因为那个缘故,所以夜里失眠了睡不着——果然那时候他应该叫醒她的,只是……徐励想了想,若是再来一次,大概他还是不忍心吵醒她。

    想到白日里的事,自然想到了白日里牛车上的那两次接触……徐励伸手摸了摸唇瓣,脸颊发热,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你睡吧,我守着便是。”

    “无妨,你先歇息吧,”傅瑶摇头,声音有些苦恼:“我一时半会真的没办法休息。”

    “为何?”徐励不解,顿了顿有些不放心:“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傅瑶无奈得很,怕他追问不休,说了实话:“我头发怕是干不了,不能就这么睡了,要不明日该头疼了。”万一因为头发湿着睡觉病了,得不偿失。

    “怎么会?”徐励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他不太相信这个借口:他自己也洗了头发,但是已经干了,傅瑶比他早回来,不应该是这个原因,担心傅瑶其实是有其他事情——又想到他沐浴回来之后便没有见过傅瑶,心中更是不安,起身摸黑走到里间门外:“让我看看。”

    “不必,”傅瑶当然不会答应,虽然他看不到,傅瑶还是摇了摇头,劝道:“你自己先歇息吧,不用管我,我尽量不弄出声响打扰你的。”

    她越是不愿意,徐励越是不放心,担心傅瑶真的出了什么事,过去将烛台点起,重新回到里间的门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门道:“你若是真病了,到时候——”

    到时候受罪的还是他……徐励没把话说全,但是他知道傅瑶明白,徐励声音有些焦急:“我进去了?”虽是问话,手已经附上了里间的门。

    里间的门并没有上锁,徐励轻轻一推便推开了,进去之后一眼便看到了傅瑶,她正坐在那儿,里边只有她一个人。

    徐励举着烛台四处照了照,傅瑶原本有些被吓到,见此反而有些疑惑:“你在做什么?”

    徐励将烛台放在一旁,稍稍安心,这才想起自己闯入傅瑶屋内十分失礼,低声解释道:“我以为……你被人劫持了。”毕竟头发没干这个借口……实在是说不过去。

    他抬头看了看傅瑶的头发——她头发披散着隐隐带着湿意,不由得愣住:“所以你先前说头发没干……是真的?”

    傅瑶点头,她也有些无奈——她头发天生比别人的浓密些,平日里也要折腾许久,今日店家的帕子不好用,她擦了许久,胳膊都发酸了,头发始终干不了,她又不能带着一头湿发睡觉。

    她头发只有七八成干,傅瑶揉了揉手臂:“我歇息一会再继续,反正我看一时是干不了的,你先回去安歇吧,不用理我。”

    徐励知道他应该听她的话出去的,然而鬼使神差一般,他上前一步:“我帮你吧。”

    傅瑶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狐疑地看向徐励。

    徐励低头避开她的视线,声音喑哑:“你若是因为这样着凉……病了的话……总归是不好的。”

    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也足以支撑他迎着傅瑶的视线,徐励看着傅瑶——还是有些担心她会拒绝。

    傅瑶果然摇头:“不必——”

    徐励已经走到她身前,扯过帕子盖住她的头,声音低低的:“我不想你生病。”

    傅瑶想他大概是真的很不情愿跟她互换,所以才这般担心的吧——不好再说什么了,她的手也实在是没什么力气了。

    书院不允许带小厮进去,徐励平常自己打理,跟傅瑶互换的时候,魏嬷嬷她们怎么帮傅瑶的他也记得,学着魏嬷嬷她们平日的做法默默替傅瑶擦着头发,为了方便动作,让傅瑶转过了身子。

    傅瑶没料到他会做这种事,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索性便沉默了。

    店家的帕子不好使,花了快半个时辰,傅瑶的头发总算是擦干了,烛台上的蜡烛也所剩不多了。

    徐励的手穿梭在她青丝之中,有些不舍得离开,然而也明白他应该离开了。

    将傅瑶头发拢在身后,徐励看了看傅瑶露出的耳朵和脖颈,喉间动了动,连忙收回手,想到傅瑶一直没有出声,以为她是困了:“好了,你先睡吧……我……我出去了。”

    他过去想拿先前放在桌上的烛台,刚握住,一直没有出声的傅瑶突然开口:“徐励——”

    徐励拿着灯回头看她:“怎么了?”

    傅瑶沉默了一瞬,终究还是继续:“徐励……你今天有些奇怪。”

    徐励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样说,心中有些不安,重复问了一遍:“怎么了?”

    傅瑶看着被放在一旁的帕子:“准确来说,你最近一直都有些奇怪。”只是她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的。

    徐励低头,迟疑了一会,终究还是开了口,只是声音轻轻的:“她们都觉得……我待你不好。”这个“她们”,包括唐婉,包括阮如,也包括萍水相逢的刘三娘。

    若是以往,傅瑶肯定仰着头反问他——“难道这不是事实吗”——可是如今……傅瑶却只是低头:“所以呢?”

    “我不知道怎么样才叫做‘对你好’,”徐励看着她的头顶,想了想道:“但今日听刘三娘的意思,‘我’昨日对‘你’那样,是‘好’。”刘三娘不知道真相,其实她看到的不是徐励对傅瑶好,而是傅瑶对徐励好。

    所以他只是按着她先前做的,依葫芦画瓢——若是平常,徐励早就打住不会再多言,但是今夜……徐励看着她:“我也想待你好一些的。”虽然看到的依旧只是傅瑶的头发看不到她的脸。

    傅瑶抬头看着他:“为什么?你为什么会想对我好一些?”

    徐励没料到她会这般直白地追问,呼吸一滞:“因为——”

    傅瑶打断他的话:“其实我知道。”

    徐励有些不敢置信:“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傅瑶苦笑——还能有什么原因呢?她迎着徐励的眼睛:“徐励,其实你不必做这些——你不必对我好的。”

    轮到徐励问她:“为什么?”

    “因为得不偿失,”傅瑶顿了顿,轻轻摇头:“不是,应该说你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可能如他所愿嫁给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与其费了心思最好没有结果,还不如从不曾费心,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结局早已经注定的话,付出的越多心中越是不平,那不如一开始便不曾付出——傅瑶继续看他:“徐励,你无需对我好,没有这个必要。”

    “你这样……只会让我心生困扰觉得无所适从……”她一直坚信,她了解徐励,毕竟他们曾有过三年的婚姻,即使相处得少,但是她是了解徐励的——可是这辈子,她比上辈子更早遇见徐励,这辈子的徐励渐渐的跟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分开变成两个人,若徐励变成她不认识的样子,她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她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面对什么都能做到无动于衷,可是她必须坚定不移——她不能也不会再嫁给徐励的。

    所以,对于她而言,最好是徐励不要改变,就维持着她所知的模样:“你无需对我好,就跟以前一样,你无视我便好,甚至你讨厌我都行——那样的话我会自在一些。”这样她也会更轻松一些。

    徐励不明白:“我为何要讨厌你?”

    傅瑶看着他:“你说他们都说你对我不好,你该知道是因为我的缘故,我——”

    她本想说她是故意的,顿了顿,改口道:“我性子本就如此,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肯定不符合你对自己妻子的期许,而且我也不会改的。”

    徐励摇头,想起白日里他不过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镯子,她便故意跟他说——“我本就是这般庸俗之人,就爱这些俗器”——

    “你不需要改,”徐励喉间微动,将手上的烛台放回桌上,烛光摇曳中,徐励壮着胆走过来坐在傅瑶对面,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你也不必总在言语上贬低自己。”

    他知道……他知道她有时候故意在他面前做些不恰当的举动说些不合适的话……他知道她故意挑衅他。

    傅瑶瞬间将手抽回,又发现了两个徐励的不同,这让她有些心慌意乱——这两句话不是她知道的那个徐励能说出的话来,她嫁了三年的那个徐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只会提醒她要端庄,提示她不要耽于玩乐——甚至说这些话他都懒得亲口对她说,而是让别人过来跟她传话。

    他们两个是不一样的……傅瑶这个念头刚升起,傅瑶便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强迫自己清醒过来——这点轻微的疼痛不至于让他们互换,傅瑶深吸一口气——她不能被表象迷惑了,徐励之所以会有不一样的表现,是因为如今她还没有嫁给他,万一她真的又嫁了他,只怕他还是会原形毕露变成她认识的那个徐励,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再发生。

    虽然只是一瞬,但手上还残存着那细腻柔软的触感,徐励还在回味,见傅瑶的动作,来不及阻止,只来得及一只手抓住她方才伤害自己的手,一只手覆上她刚才拍打的地方:“你也别伤害自己。”

    他的手灼热,热度从手上面上传来,傅瑶的心却瞬间冷下来,她舒了口气——他怕她伤害自己,是因为他不想两人互换,他那些话都只是迷惑她的手段,她要时时清醒小心警惕,才不至于被他误导骗过了。

    “你常说你不是我心中妻子的模样,但其实我对于未来的妻子……并无特定的期许,不过如今她的模样倒也逐渐清晰起来,”徐励没将手收回,望向她的眼睛,看着她却不敢直视她:“她……也可以是你的模样……”

    傅瑶瞪大了眼睛,瞬间抓住了关键的字眼,什么叫“也可以”是她的模样?

    随即冷静下来——这才是正常的,徐励对自己的妻子没有过设想,所以是谁都可以,是她也无所谓——这倒也符合她对徐励的了解。

    傅瑶长舒口气,这辈子徐励有些改变,但大体是没变的,他还是她知道的那个徐励,她不必为此心生慌乱。

    “我并不讨厌你,”徐励见她没有避开他的触碰,心中欢喜,她既然不闪躲,他便也没有将手收回:“不管你是什么模样……我都不可能会讨厌你的。”

    傅瑶心中默默替他的话做注解——因为他从来都不会讨厌任何人,所有人在他面前都一样,一视同仁,她没有特殊到足以令他讨厌——是她高估自己了,看样子她还得再接再厉。

    “至于无视你那更是不可能,”徐励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澄澈语气郑重:“你已经在这里了,我不可能看不到你。”

    傅瑶心中清明——哦,果然是因为他俩互换的缘故,所以不得已而为之。

    徐励想看傅瑶的回应,然而桌上的烛台燃到了最后一刻,终于熄灭,屋内瞬间漆黑一片。

    他没有等到傅瑶的回答,也看不到傅瑶的神情。

    傅瑶不可能回应他的。

    两人在黑暗中相对沉默了一瞬,徐励手指微微动了动,收回手:“你先歇息吧。”

    他从没有在别人面前——即使是唐婉面前——这般剖心过,说出这些已然耗尽他全部的力气。

    他没有等到傅瑶的回答——他也不敢等傅瑶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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