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一大早起来，怀疑自己昨晚上是不是落枕了，全身腰酸背痛的，脖子和手脚都好像不是自己了。

    更可怕的是，一睁眼居然看见了徐励。

    徐励本来看见她眯着眼揉着自己的脖子，心虚把先前被她枕着的、有些发麻的胳膊收回，正犹豫着要不要问问她哪里不舒服、又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然后便看到傅瑶睁眼的瞬间似乎被吓到了一般，便不好意思开口，只好道：“我先出去了。”

    重新回来的时候，傅瑶也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梳妆台前让丫鬟帮着梳头，徐励稍稍迟疑了一瞬，在她身后不远处坐下，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傅瑶听到他回来，头只是动了一下但是连回头的动作都没有，本来以为他很快出去的，结果他居然就坐在一旁，傅瑶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从镜子里稍稍打量了他几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徐励在一旁的缘故，傅瑶觉得特别不自在，丫鬟替她挑头饰的时候，总觉得不管是哪一款，都似乎有些不太对，索性让她们先退下，自己转身面对徐励：“你如果实在为难，我俩都不必改口便是。”

    徐励愕然，好半晌才道：“为何突然又反悔？”

    傅瑶心中微恼——明明是他不愿意，怎么变成是她反悔了？她看着徐励：“不是你为这事纠结了一天一夜吗？既然你躲了这一日，觉得改口还是难以启齿，既然为难，那不做便是。”

    顿了顿，不想显得自己是在照顾他的情绪，想了想，又随口找了个借口：“刚好我觉得我喊‘姨母’也是喊顺口了，一时要改也稍稍有些怪异呢。”

    徐励呆住，看向她：“你觉得我一直在为这事纠结？”

    “难道不是吗？”傅瑶偏头看他，“要不你昨日躲了一日还能是为的什么事？”毕竟他是在说完改口这事之后便走的。

    “自然不是，”徐励声音闷闷，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如释重负还是更沉重了些，“既然已经说好了，自然是你我谁都不好反悔的。”

    他不放心地看了傅瑶一眼：“还是说其实是你想食言？”

    傅瑶讪笑一声，才不承认自己其实是想着若是他不好改口自己便顺水推舟推了这事。

    “已经说好的事，我们谁都不许反悔，”徐励重复了一遍，起身走过来，生怕夜长梦多，“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傅瑶有些尴尬，稍稍退后了些，有心拖延：“我还没妆扮好呢。”

    徐励打量了她一番，其实其他的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只是头上还缺了些簪钗点缀，他仔细看了看一旁摆着的各式各样的首饰，指了一套珠钗：“这一套吧。”

    傅瑶呆住，若是寻常的夫妻，丈夫帮妻子挑首饰傅瑶不会觉得怪异，但徐励居然帮她指点应该戴什么，那便太奇怪了，她看了徐励一眼，觉得徐励可能是觉得自己在这事上花费了太久有些不耐烦了所以随手指了一套就是为了催促她快些，心中不免有些不快，主要也是不信任徐励的眼光，故意拿起旁边看着更华美些的珠钗道：“我觉得这一套更好看一些。”

    徐励点头：“你戴什么都好看的。”说罢又觉得面颊有些生热，连忙将脸别开，不敢再看傅瑶。

    本来以为他会坚持一下或者是反驳自己却没等到，傅瑶有些意外，随即想着也许是他真的等得不耐烦了所以敷衍两句，没气到他反而气到了自己，傅瑶心里有些闷，又觉得自己明知道徐励是这样的人还故意跟他对着干也是挺幼稚的，而且时候的确是不早了，丫鬟都在外边，傅瑶索性便也不再喊人进来，只是在拿钗饰的时候，手停顿了一瞬，最终还是拿了徐励方才指的那套。

    刚将发钗插上便又有些懊悔，想将其取下来，徐励正好回过头来，看到她头上的饰物愣了一下，随即眼睛微亮，嘴角也跟着微微上扬，傅瑶更是气闷，只是又怕将梳好的发髻弄乱，便只好作罢。

    她心中不快，想起方才的事，问他：“你先前说你昨日不是为了改口这事躲开的，那还能是为了何事？”

    徐励的眼神从她头发上落到她脸上，听到她的问题愣了一瞬，眼睛最终落在她唇上，喉间动了动，没有说话。

    傅瑶见他不回应，更是狐疑不解，半开玩笑似地问一句：“总不能是因为我吧？”是因为不想见她所以才躲开的？

    徐励再度咽了咽口水，以为她是知道了什么，眼神赶紧从她唇上移开，再不敢看她。

    傅瑶愣住：“真的是这个原因？”

    徐励神色明显有些不自在。

    傅瑶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居然说中了，自己上赶着问出这种打自己脸的回答也是尴尬得很，傅瑶想再开个玩笑掩饰一下自己的尴尬，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只好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过去吧。”说完自己便先走出去了。

    徐励点头，虽然不知道她不知道为何好像又生气了，不过她已经先走了，他也赶忙跟上去。

    虽然唐婉昨天便说了他们不必每日过来问安，但是看到他俩一道出现，面上的欣喜还是显而易见的，忙不迭问他们有没有用过早膳，知道他俩还没用膳，连忙吩咐丫鬟备座准备食物，傅瑶本来想要开口喊人的，话到嘴边又想起徐励还没开口呢，便看了徐励一眼。

    徐励正好也看向她，见傅瑶没有开口，似乎是再等他的表态，他沉默了一会，上前低头小声行礼道：“母亲。”

    唐婉闻言有些呆滞，看了一旁傅瑶一眼，兴许是以为他俩又互换了，随即想到如今即使是互换了，傅瑶先前被戳穿身份之后，便也不太乐意喊这两个字……她呆呆地看着徐励，意识到这真的是徐励在唤她“母亲”，瞬间眼泪盈眶，面上的表情复杂，有欣慰有惊异也有些不确定，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是应了一声“欸。”

    她这一声刚落，眼眶便兜不住眼泪，赶忙拿过帕子抹着泪，心中激动更是说不出话来，想笑一笑让他俩放心，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

    他们母子相处一向平淡，唐婉很少在他面前表露太激动的情绪，今日突然见唐婉这般徐励有些始料未及不知所措，想安慰却有些不知如何安慰，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向傅瑶，声音里带了些许求助的意味：“阿瑶——”

    傅瑶本来看他俩“相认”还有些感动，突然听到他叫自己，顿时回过神来，以为他是在提醒自己两人先前的约定，不免有些气他大煞风景——这种温情的时刻，他就记着叫她改口，真的是冷血无情。

    虽然心中不太乐意，也不想破坏他们母子之间的温情场景，但唐婉已经顺着徐励的话看向自己了，自己没什么表示或者当场反悔似乎有些不厚道，所以纵然是心里不太情愿，傅瑶还是跟着上前了一步，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唐婉：“母亲。”

    “欸——”唐婉这一次应得很快，她手上的帕子已经湿了，一手接过傅瑶递过来的帕子，一手顺势将傅瑶拉过来坐在自己身边，她一边拭泪，一边将傅瑶的手紧紧握住，她身子虽然虚弱，手上却十分有力，紧紧握着傅瑶的手，泪意终于稍稍环节，虽然眼眶还是红的，表情这次却只剩下了欣慰，看了看傅瑶又看了看徐励，嘴上连声道：“好，真好。”

    许久之后唐婉神情才稍稍平静一些，不过依旧没有松开傅瑶的手，摩挲这她的手腕，神色愈发和蔼：“阿瑶这两日住得可还习惯？夜里可曾睡好？今日可曾用过早膳？”

    兴许她是太激动以至于忘记刚才已经问过有没有用早膳的事，傅瑶倒没有不耐烦，她没有收回自己的手，顺着唐婉的问话一一作答：“还行，还好，未曾。”虽然其实她还是不太习惯，昨夜应该也没怎么睡好，毕竟身上还是有些酸痛。

    徐励听她说“还好”的时候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将目光移开，只是唐婉和傅瑶都没看他，所以不曾察觉，唐婉也想起自己问了重复的问题，有些赧颜：“我方才有些激动，记性不好，阿瑶你不要嫌我唠叨。”

    傅瑶摇头：“不会。”她能体谅唐婉是激动了些，再说了，只是多问一句，不能算是唠叨，她对唐婉耐心倒是足的，毕竟她跟徐励的恩怨总不好牵连无辜之人。

    刚好常嬷嬷已经带着人把徐励和傅瑶的早膳也准备好，唐婉便拉着傅瑶入席，面上有些心疼：“家中没那么多规矩，阿瑶你不必觉得拘束，我起来的时辰不一定，你们不必等着我，早膳一定要用好了，千万不能因为这样饿着了以免伤胃。”

    傅瑶温声应了，没好气地白了徐励一眼——还不是怪他一早便盯着她，好似生怕她反悔一般。

    唐婉这才看向徐励，面上总算是镇定些了：“昱之，你也一道用膳吧。”

    徐励点头：“是，母亲。”

    唐婉面上带笑应了，将他的改变归功于傅瑶，对傅瑶更是嘘寒问暖，她以前便注意到傅瑶喜欢什么食物，早膳都是傅瑶喜欢的，她自己胃口小，稍稍用了些，便笑盈盈地看着他俩用膳。

    用过早膳，唐婉似乎是觉得方才表达得还不够，又吩咐常嬷嬷去准备些东西，待会让人再送到他们的居处，傅瑶连忙阻止：“母亲昨日已经给过见面礼了，这些就不必了。”

    “那不一样，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唐婉摇头，“我还嫌给的不够呢。”

    傅瑶沉默，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只好应下，想起昨日的事：“昨日常嬷嬷——”

    “常嬷嬷昨日已经跟我说了，”唐婉面上并不见生气，只是解释道：“这些年我身子一直不太好，家中那些事大多是常嬷嬷在帮忙料理，我本来想着你如今来了，正好帮我分担一些。”

    傅瑶默然，昨天她可以跟常嬷嬷说她“年纪小”，但唐婉知道她两世为人，这个理由便不是那么好出口，只好道：“我经验不足——”

    “无妨的，”唐婉不以为意，“这些年我身子不济，也没有事事亲力亲为，阿瑶你不必担心，慢慢来便是，还有常嬷嬷呢，若有不懂的你尽管问她，问我也是可以的。”

    傅瑶眼看着似乎是推脱不掉，只好想法子拖延：“还是太早了，我明日还要回门呢。”

    “对，回门的礼物我也一早让常嬷嬷准备好了，待会一道将清单给你，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添加的，”唐婉径自道，“你若是觉得太匆忙，等回门回来，再慢慢接手也是一样的。”

    傅瑶无法，只好应了，顿了顿，偷偷看了唐婉一眼：“母亲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她叫得多了，“母亲”这两个字也越发顺口，唐婉听着心里也愈发舒畅：“一家人之间，哪需要这般生分，说什么求不求的，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就是。”

    傅瑶不太确定：“母亲你会答应吗？”

    “你放心说吧，”唐婉大气道，“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是母亲有的，都给你。”

    傅瑶迟疑了一下：“我明日回门想要在舅舅家多待些时日。”

    “那毕竟是你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家，想多待几日也是人之常情，我也是过来人，能理解的，”唐婉微笑，“让昱之陪你，你们多待几日，无妨的。”

    傅瑶愣了一下，看了徐励一眼：“我一个人回去也是可以的。”她觉得徐励可能不太愿意做这种事，她觉得自己回去也行，反正上辈子徐励也没有陪她回门过。

    “那怎么行，”徐励还没开口，唐婉便摇头，“礼数如此，你们是夫妻，你回门他不陪着那像什么话？让你一个人回门，阿如看到了岂不是要怪我？他们怕是会觉得我们亏待了你，又怎么能安心？”

    徐励闻言亦道：“我明日跟你一起回去。”

    傅瑶避开他俩的目光，神色有些不自在：“我这次回门是想住久一些……”

    唐婉察觉到不太对：“久一些是多久？”

    傅瑶声音低低的：“比如……住个一两个月这样的。”

    唐婉愣住，这的确是有些久了，毕竟他们成亲也才几天，她本来以为傅瑶就是住几日，但这一回去便是那么久，其实是有些不合理的，虽然也有人回门是住一个月这样的，但通常的情况下，至少是在婆家住满一个月，才会回娘家住一个月，傅瑶才嫁过来三天，回一次门便要住一两个月——反正听她的语气，说是“一两个月”其实差不多就是说的两个月的意思，多多少少是有些过了。

    不过她没说什么，看了徐励一眼，见徐励也是一脸愕然，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事，又想到方才自己并不知道是这事，答应得有些干脆，不过她还是没有生气，只是道：“这事你们商量过吗？只要你俩商量好了就没关系。”

    徐励抿着嘴不发一言。

    唐婉视线在他俩之间来回看了看，笑着摇摇头：“你们是夫妻，不管什么事都好好商量，不管商量的结果如何，明日行回门礼是备好了的。”也就是说不会阻拦傅瑶回门的意思。

    想到昨日常嬷嬷回来跟自己说的话，她看了徐励一眼：“有什么话好好说，不管什么事说开了便是，不要闹脾气，不许不说一声便一个人躲着。”显然她是听说了昨天他俩一天都没见的事了。

    徐励微愣，看了傅瑶一眼，对唐婉点了点头。

    唐婉心下稍安，不放心的还是再嘱咐一遍：“你们回去好好商量商量，不管什么事，只要好好说，都是能说开的，一辈子那么长，有商有量才能好好过日子。”

    傅瑶其实也知道，自己的做法有些失礼，但她又不愿意妥协，也知道唐婉既然说让他俩商量，那就是只要徐励没意见唐婉便也不会干涉的意思，她也不奢求说唐婉直接应许——唐婉本来就不是这种擅自做决定的人，不可能做出不问过徐励的意思就答应的，知道自己是存了侥幸的心思，便点了点头。

    “昱之这人平日里木讷嘴拙，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要是他说话不中听，你回头跟我说，”唐婉又转过头劝傅瑶，“但不管怎样，能商量的话还是要先商量着来。”

    傅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自己的事……哪能找长辈告状的。”浑然忘了自己先前就是想让唐婉先答应了然后就可以不用理徐励的意思了。

    “不管你们今日商量的结果怎么样，回门这事我答应了，想住多久按你的意思来，”唐婉想了想，倒是先答应了傅瑶之前的请求，她看了徐励一眼，又看向傅瑶，最后还是看向徐励：“但是你俩要好好说话，都听听彼此的意思，好吗？”

    傅瑶看了徐励一眼，见他神色不太好，对于说服他这事没什么信心。

    徐励也看了傅瑶一眼，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