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魏嬷嬷从外边回来，“姑爷身边的人过来传话，说姑爷今日公事有些繁忙，怕是要在大理寺待到很晚，今日便暂时不过来了。”她语气自然，先前也有过类似的事，徐励若是过不来便会着人过来知会一声。

    傅瑶点了点头，神色却是有些怔忪——她没有告诉魏嬷嬷，徐励怕是以后都不会过来了。

    他昨日走的时候，虽然看着好像不生气了，但显然还是有些介意的……他昨天走的时候，都没有跟平常一样要亲她——当然，两人刚吵过架，这种事好像不适合提起，虽然好像只是她单方面在跟他吵。

    想来他也是意识到了他俩的关系有多荒谬吧——哪怕外表看起来再华丽，终究不过是水中月，稍稍一戳，便一地碎屑。

    他也许终究是看透了她想通了他们的关系，所以今日找了借口不来——想来以后也不会来了。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傅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头莫名又沉甸甸的。

    果然，第二日徐励又没有过来。

    第三日也没有。

    左棐回来的时候，特意让人跟她说了一声，说大理寺那边近来事情比较多，等忙过这一阵，徐励应该便有空了。

    阮如倒是特意问了她是不是跟徐励闹了矛盾，傅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推说没事。

    阮如没多说什么，只跟她说了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若是前几日左棐和阮如这样，傅瑶肯定会有些气恼——不知不觉中，徐励已经收拢了自己身边的人，连舅舅舅母都在替他说话。

    她明白阮如的意思：上辈子徐励冷待她，可如今她对徐励做的，其实跟上辈子徐励对她做的别无二致，她不由自主地用上辈子徐励伤害自己的方式去伤害徐励，她从那个被伤害的人变成了去伤害别人的人。

    上辈子徐励伤害她，如今她反过去伤害徐励——听着好像是种复仇，可是她没有一丁点报复的快感。

    她知道如今的徐励不是她上辈子遇到的那个人。

    伤害无辜之人，并不能让她变得快乐。

    她讨厌如今的自己。

    这两个月里，左棐和阮如虽然从来没有催着她回去，可是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所为算得上是十分过分的。

    冷静下来想想，换了她是徐励，也有理由生气——换了她是徐励，她会更生气。

    可是如今两个人在“吵架”，就算她心里有所动摇，但让她自己回去，她也拉不下这脸。

    而徐励已经三天没有出现了。

    第五日，徐励终于再度出现，几日不见，看他倒是清减了几分，想来左棐说他忙不仅仅是替他说好话，也是确有其事。

    这几日下来，傅瑶已经气消了，见他疲累，心道自己这次便不跟他犟了，反正也已经过了十五，如今也确实是应该跟他回去。

    傅瑶想着等着他开口，自己便顺势应了，徐励却没有再提起这事，而是跟她说起这几日做了什么——他俩每月总要换几日，那几日需要也是要当值的，为了避免傅瑶那几日行事毫无头绪引人生疑，往常里徐励下值之后也会跟她说一说公务上的事，至少暂时而言，外人还发现不了月初的时候其实是换了个芯子的。

    虽然离月初还有些时日，但有备无患总好过临阵磨枪，万一哪天两人再在别的日子换了身份，也不至于着急忙乱毫无头绪而失措——这也是平时里徐励嘴上说着要来找她的理由。

    他俩几日不见，傅瑶寻思着他今日跟她先说的这些，估摸着还是跟以往一样只是做个铺垫，也不催他，心气平和地跟他讨论着，等他终于说完，傅瑶才打起精神来，心里还在担忧说待会他问她今日跟不跟他回去——她肯定是要答应的，但是怎么答应也有些考量，是他一开口就答应了还是稍作思量一瞬再答应……立马就答应似乎不太好，但是这“稍微”“一瞬”是多久，若是不小心久了点是不是不太好……

    她还没有想好，徐励已然起身，跟她告辞：“那阿瑶我今日便先回去了。”

    傅瑶愣住——这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啊？他今天怎么不问她了？

    她一时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答道：“好。”

    徐励没再说什么，起身出去寻魏嬷嬷问了些话，傅瑶微微听了一下，无非便是问她这几日饮食如何，傅瑶没出去打扰，想着等他问完了待会肯定要再回来……然而等了一会，外边声音停了，他也没进来，傅瑶连忙出去，问魏嬷嬷：“他人呢？”

    魏嬷嬷不明所以：“姑爷已经走了。”

    就这么走了？

    傅瑶有些错愕，完全不敢相信。

    他都没回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去、也没有跟先前那样，非说要亲一下再走——就这么干脆地走了？

    许是看傅瑶脸色不好，魏嬷嬷连忙道：“小姐是不是还有事要找姑爷——姑爷这也没走多久，奴婢这便叫人去把人请回来？”

    眼见着魏嬷嬷正准备招呼人，傅瑶连忙打断她：“不必！没事！”说着轻轻跺了一下脚回屋了。

    兴许徐励也是在气恼，所以这次才没有开口吧——傅瑶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可是第二日、第三日……

    徐励还是会跟以往一样，每日下了值尽量过来，若是来不了便遣人过来与她说一声，但他每次来的时候都跟那日一样，仿若例行公事一般说完事便走，绝口不提让她跟他回去的事。

    傅瑶一开始还想着，兴许等他消了气便好了，可等着等着，他俩见了七八次，徐励一次都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傅瑶心中难免多想了一下，想着想着，原本已经消了的气不免又冒了起来——兴许徐励果然是后悔了成亲的事，所以如今也不要她跟着回去了，之所以每日还过来，恐怕还是因为他俩会互换所以不得已而为之，既然他不再提起，那她更不会上赶着自己提起这个话题了。

    他不想她回去？正好，她还不想跟他回去呢！

    傅瑶心中愤愤地想着，正好徐励说完了“正事”，傅瑶这几日已经料定了他不会说别的废话，索性便也不等着了，见他没有要说的了，轻哼了一声，反正她也没打算再从他口中听到那个问题了。

    不等徐励开口告辞，傅瑶便自己先起了身：“你若没事便早些回去吧。”

    徐励呆了一瞬：“阿瑶？”

    傅瑶见他似乎还有话要说，虽然心里不快，但还是停下了脚步：“何事？”

    徐励踟蹰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阿瑶，你今日也不跟我回去吗？”

    傅瑶也愣住，随即心中更是火起——什么叫做她“今日也不跟他回去”？明明他这些日子都没有问过她，却径自断言说是她不跟他回去？

    没准是他不想她跟着他回去，所以才故意这样问的——傅瑶越想越觉得自己猜中了真相，面上不由得发冷，气恼道：“对！”她就是不跟他回去了，别说他都没问过她，以后就算他再问，她也绝不会回去自讨没趣了！

    徐励沉默了一会，叹气道：“也罢。”

    傅瑶顿时更恼——什么叫“也罢”？他连问都不多问一句？果然自己说不回去其实是正合了他的意吧？

    傅瑶这气恼直到两人十一月互换的时候，还没有消。

    先前两个月他俩互换的时候，傅瑶并没有回左家来找徐励，通常是下了值便回徐家陪唐婉用膳，唐婉知道是她，许是之前便有两个月的说辞在那，之前也没有催着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只是这一次，两个月这都过了多久……何况徐励又似乎不太想她回来……

    唐婉倒是通过李长青给她传了话说找她有要事相商，傅瑶心虚，傅瑶有些不敢见唐婉，借口说太忙，早出晚归避开了跟唐婉的见面。

    但总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傅瑶躲了两日，第三日想了想，还是应该回去跟唐婉说一声，关于自己以后都不会回徐家的事……

    下值回到徐家，才发现徐家今日似乎有些热闹，她似乎还听到了魏嬷嬷的声音？

    魏嬷嬷不好好待在“她”——也就是徐励身边，来徐家作甚？

    傅瑶皱了皱眉头，走到唐婉院中，然后便看到“自己”正站在唐婉跟前——唐婉看着“自己”的神色，似乎是有些头疼和苦恼。

    傅瑶瞬间明白，原来唐婉这几日一直找自己，是要跟她说这事——可惜她心中有鬼都给躲过去了，这种事，唐婉又不好让旁人传话。

    结果就是，徐励不声不响给她来了这一出！

    不管傅瑶是因着什么原因不愿意回徐家，但是对于徐励这次的举动，唐婉显然是不太赞同——再怎么说，也该是由夫家派人亲自去接才算是正式，这也是表示婆家的看重，可“徐励”这几日连左家都没登门一次，“傅瑶”却自己回来了，不知情的人看来，多多少少是傅瑶妥协了。

    但唐婉是知情人，夹在中间有些为难，她固然是希望傅瑶回徐家的，但是这样的方式，她肯定是不太赞同的，可是人已经回来了，更不可能让人再回去——就算“傅瑶”回去了徐家再郑重其事派人去接，也难免回让人觉得徐家是怠慢了傅瑶。

    见傅瑶回来，唐婉叹了口气：“罢了，你俩回去好好说说吧。”

    顿了顿，还是嘱咐了一下：“不要置气。”说着似乎更头疼了。

    他俩的情况，此时此刻她站在谁那边都不合适，他俩谁对谁错她也不好评判，就算是她想站在傅瑶那边，可是如今的“傅瑶”是徐励，“徐励”是傅瑶，她偏向于哪边都有些不太对。

    见唐婉有些费神，傅瑶跟徐励看了一眼，傅瑶皱着眉头跟唐婉告辞，徐励迟疑了一瞬，也跟着告辞出来。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傅瑶虽然气恼徐励不声不响摆了她一道，但非要刨根究底，这事一开始是她先做得过分了，如今想要理论，其实也没有什么底气。

    回到两人住处，猜到他俩要屏退众人说话，魏嬷嬷识趣道：“那奴婢去将东西规整了？”

    说着看了“徐励”一眼，似乎很不放心的样子，又看向“徐励”：“小姐有事记得喊奴婢一声。”

    傅瑶沉默，徐励却道：“嬷嬷——”

    他看了傅瑶一眼，眼神闪躲，却用着“傅瑶”的声音、身份道：“既然如今已经回来，那以往的称呼便改了吧……你们以后便随着常嬷嬷他们一样的称呼吧。”

    傅瑶瞪大了眼睛——徐励居然变本加厉，当着她的面，用着她的身份指使她的人做事？

    傅瑶有心拒绝，但一个“不”字还没来得及发声，魏嬷嬷似乎是意识到了“他”的拒绝，赶忙点头道：“那少夫人少爷，奴婢先出去了。”虽然改了口，但语气离她对于“徐励”似乎有些不满。

    傅瑶顿时无言。

    是啊，魏嬷嬷听自己的话，可是她并不知道如今的“自己”其实的徐励，她只知道“自己”显然是有心想要修复两人的关系，所以不等徐家派人来接便径自回来了，所以主动要求身边的人改口——“自己”已经如此妥协了，“徐励”却不领情，也难怪魏嬷嬷会不平了。

    意识到跟着自己的人似乎不太喜欢徐励，傅瑶不免皱眉，她当然知道原因为何——

    魏嬷嬷护短，傅瑶可以对徐励不理不睬，但是徐励这么对她在魏嬷嬷看来是绝对不行的，偏偏这几日“徐励”一次都没有去找“傅瑶”，在魏嬷嬷看来便是冷待的意思，结果委屈“傅瑶”自己“冷冷清清”妥协回徐家，甚至“主动”说要他们改口，“徐励”还不太愿意……

    傅瑶虽然还在生徐励的气，但也不想身边的人对他生出太多意见，想了想，便没有再反驳徐励的话。

    等魏嬷嬷人出去了，徐励这才看向他：“阿瑶我——”

    傅瑶深吸一口气：“罢了。”她先前说要回左家两个月后来又反悔，一开始也没有跟他商量，如今他也来这一出没跟她商量便利用她的身份回了徐家……两人半斤八两彼此彼此，谁都占理也谁都不占理。

    她当然生气，但也同样理亏——徐励固然是先斩后奏，可他本来也不是这样的人，非要说的话……是她先这样的做的。

    反正人都已经回来了，如今再回左家也太不像样。

    傅瑶想了想，该有的生气还是得有的，因此冷着脸：“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