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梦回06

    “给左家的贺礼备好了吗?”

    听到徐励问起,李长青连忙道:“备好了,这便命人送过去?”

    徐励抚着额头,沉默了一会:“我亲自去一趟吧。”

    李长青有些迟疑:“可是——”可是左家并不欢迎他,三年前在滨州时就已经很明显了,那时候左家已经明确表示过不会再与他有任何往来,如今登门,怕不是要吃闭门羹。

    “无妨,”徐励顿了顿,“毕竟那么多宾客在呢。”左家总不可能做出当众拒客的举动。

    李长青只好忧心忡忡地让人给徐励准备车马。

    到了左家,左家的仆从见是徐励来了,脸色果然便有些微妙,不过也的确不好将其拒之门外,只好连忙让人进去通知主人了。

    徐励不理会他们,也不等主人来迎,径自进去了。

    左棐命人盯着他想做什么,但是见他并不像是来寻事的,便不再关注他——只要他不乱跑便是了。

    徐励这几年手段有所和缓,但是他处在那个位置,令他依旧难交到什么友人,何况今日是在左家,左家的亲友多少知道徐励与左家的龃龉,因此左棐不理他也没人与他搭话,他便一个人安安静静在席上喝酒。

    宴席将散,客人一一告辞,左棐见徐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叹口气:“你这又是何必。”

    “我想知道……”徐励声音干涩,“阿瑶她……最后的日子……过得如何?”

    左棐不想理他,徐励又问道:“她……真的就没有任何东西留下吗?”

    “你该知道为何她没让我们保留下她的任何物什,就算有,我们也不会交给你的,”左棐不想跟他多言,直接逐客,“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三年多之前……傅瑶离开的第二年,左棐所在的州县遭受海溢,海水突然暴涨,倒啸登岸,滨州地处海边,首当其冲受灾最重,损坏屋宇数以千计,更是死伤、失踪数百人。

    瑞王余孽在外声称是陛下失德所以惹来天罚,陛下因此盛怒,命人前往滨州巡视,徐励记着傅瑶如今就在滨州,一是担忧二是想见傅瑶,便向陛下请命走了一趟。

    到达滨州之后,发现当初被贬至滨州的左棐已经将滨州基本重建,徐励原本担心陛下迁怒左家进而连累傅瑶的心还没来得及放下,便听到了傅瑶的死讯。

    左家告诉他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傅瑶在天灾前一个月就已经因病过世了。

    徐励自是不信,然而傅瑶的确不在左家,徐励问起傅瑶是否留下什么遗物或者留了什么话——左棐的夫人说傅瑶最后的心愿是把她所有东西都烧了一件不留。

    徐励知道傅瑶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说过她不会再回京城,她不会再给他机会——她连死后葬入徐家的机会都不愿意……她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牵扯,所以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们还告诉他,说傅瑶自觉自己曾经囿于围墙之中蒙蔽了眼界,死后想看更广袤的天地,所以他们按着她的遗愿将她葬在了海中一个小岛上,这样的话她便可以对着无边无际的海,看日出日降,潮起潮落,然而他们作为生长在内陆之人,没有见识过大海的威力——那个小岛在此次天灾中被削去了半座岛,傅瑶的坟茔首当其冲。

    身为科举出身的大理寺官员,于国规律例上他算得上是信手拈来能言善辩,唯独在感情上他辩不过傅瑶,当初就是因为他一时语拙,没能劝傅瑶留下,那一次他千里迢迢去见她,一路上在心内演练了无数次的话——他以为他或许能说服傅瑶跟他回去,可却是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哪怕是对着她的坟茔呢……可她连任何可供凭吊的物件都没有留下。

    他甚至猜测——她是不是故意选的这样的墓地,她是不是算到他会来——所以连让他带着她回去的可能都抹煞了。

    一步错步步错,他怎么能料到他一时的心软原本觉得她只是一时想不通想着她见到亲人或许能宽慰心情而将她放走、以为她终究会回来所以放她走的举动——最终导致的是他俩从此之后天人两隔死生不复见。

    他如果知道,一开始就不会因为大夫说她心中郁结凡事要顺着她便答应和离,这样的话她或许不会搬离徐府、或许就不会想要去滨州、也就没有之后的那些事了。

    可惜世上最难买的就是“早知道”。

    徐励无法保持冷静自持,拿过桌上的酒便猛灌了一口。

    他向来少饮酒,突然这么着便被呛到了,好不容易顺了气,左棐看了他一眼:“本来有些事我没打算理会,但既然你来了,那便顺便说了吧。”

    “你年纪也不小了,跟阿瑶也和离了这么多年,”左棐面色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也该考虑一下再娶之事。”

    徐励呆愣了半晌:“我原以为你们是这世上最不可能提这事的人。”

    他神色一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没见过傅瑶的坟墓,其实他心里一直存着希冀说也许傅瑶根本没死,她只是躲起来了,他终有一日还是能见到她的,可是如果左棐都这样说的话……那她可能真的是不在了。

    “你以为我愿意揽这事吗?”左棐懒得看他,“反正我话已经带到了,做不做是你的事。”

    “再娶,娶谁呢?”徐励声音苦涩:“她们又不是阿瑶。”

    “你对我并无所求,没必要在阿瑶这事上……”左棐顿了顿:“如此惺惺作态。”

    “我们两家如今也没什么交情,没了阿瑶这层关系,你之于我们也不过就是不相干的外人罢了,所以你是不是再娶其实无关紧要,”左棐不看他,“再说了,你跟阿瑶原本感情也没有多深厚,和离之后立刻再娶也无可厚非,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缘故一直没再娶,就当你是因为阿瑶吧,不过你们已经分开这么多年,也够了……你该向前看了。”

    “我跟阿瑶没多深厚的感情?”徐励感觉心口撕扯着,“阿瑶这么跟你们说的吗?”他们两辈子的感情在她看来根本不值一提吗?

    徐励隐隐有几分赌气的意思:“除了阿瑶,我并不想要其他人。”

    “我倒不知你原是如此痴情之人,然而也是没这必要,”左棐似乎并不怎么相信,不过还是劝道:“我就当你对阿瑶是有心的吧,不过为了阿瑶好,这样的话你万万不可再说,阿瑶如今跟你没关系了,你不该让她承受这些非议让她不得安宁。”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平,女子为丈夫守寡似乎总是被人称颂,可如果一个男子因为妻子的过世便不再娶,别人对男子或许没有什么想法,但是一定会觉得是那女子的过错。

    这辈子的左棐跟徐励并无什么往来,如今因为傅瑶的缘故更是对徐励有些不满,徐励看得出对方一脸想要送客的不耐烦,知道自己在左家不受欢迎,眼神黯了黯跟左棐告辞。

    左棐连忙命人将他带出去,徐励慢吞吞走着,左家在京城的宅邸依旧是旧宅——他这辈子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是不代表他不熟悉这座宅邸,他停下脚步,往某一个方向看去——他甚至能够辨别出傅瑶以前在左家住的地方。

    看了看亦步亦趋被左棐派来送自己出去的人,徐励顿了顿,告诉他们说自己有东西落下了,麻烦他们回头去帮忙取回,表示自己会在原地候着,将人一一支走,徐励看看那个方向,脑中回忆起左家宅邸的布局,寻了条小道往那个地方而去——这才是他今日来左家的目的,他还想再看一眼傅瑶以前住过的地方。

    虽然……其实这辈子的傅瑶从来就没住过那里。

    第一次做这种事,徐励其实心中也是没什么底气,好在他知道左棐两个儿子连同妻儿如今都不在京城,左家唯一的女眷只是左棐的夫人而已,否则这擅闯别人后宅之事真的是太出格了。

    他很快便避开了所有人来到傅瑶的小院,门虚掩着,里边并没有什么声音——傅瑶不在,自然也没有服侍的人在里边。

    徐励轻轻推开门,进去之后又轻轻掩上,这院子似乎空置了许久,虽然没有荒废,但是冷清得很,想来是有人打理但是无人居住的缘故,没什么生气。

    徐励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响动。

    像是什么东西轻轻摇晃的声音,徐励循着声音望过去,他记得……那边是个秋千架……梦里傅瑶曾经在上面坐过,他慢慢走过去,先看到的是一树梅花,在梅树花枝的间隙中,似乎看到秋千上坐了一个人……

    徐励并没有喝多少酒,但是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可能喝醉了。

    花瓣迷乱了他的眼睛,可是他看得很清楚——那是傅瑶。

    傅瑶坐在秋千上,双手扶着绳索,脚尖点地,身子随着秋千轻轻摇晃着,她的头靠在左手上,似乎凝眉在思索着什么。

    此时是黄昏,夕阳的余晖照到院子中,刚好落在她头发上,她的头发周围仿佛有一圈光晕,衬得她整个人看起来很不真切,仿佛随时都要羽化登仙飞离人间一般。

    岁月似乎未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看起来甚至比当年分别的时候还年轻一些——似乎也侧面验证了,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受了多少苦。

    徐励想要走过去看得更清楚一些,然而却又不敢——他害怕这只是自己的幻觉,只要他走过去,傅瑶便消失了……他不敢,他怕惊扰了她。

    可是他又不敢退……不愿意就这样离开,那只抬起的脚最后没有向前也没有向后,而是落在了另一只脚旁边。

    谁知脚下却有一截枯枝,他落脚的时候,不小心踩断了它,发出一声“嘎吱”脆响。

    虽然声音不算大,可是在静寂的院中,显得格外清晰。

    秋千上的人抬起头,往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警觉:“谁?”

    是傅瑶的声音……徐励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闻言便想要上前——外边传来找他的声音,徐励想了想,跑回去将门从里边闩上了还插了销——这些事他做得很快,不过是一会儿的事,可是一转眼回来,秋千上已经没有人了,秋千还在晃悠着,院子之中没有大风——秋千不可能是被风带动的,而是上边的人刚刚离开。

    院子有人打扫,所以未曾留下积雪,地上没有脚印,徐励摸了摸秋千,只是这一小会,方才坐着人的地方已经冷了,如果不是那晃动的绳索,仿佛从未有人曾经坐在上边一般,也许本来就没有人,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也许只是风吹动秋千罢了。

    这院子他很熟悉,除了被他关上的门没有其它出口,如果里边真的曾经有过一个人的话,她要躲起来只能是往屋里躲去。

    都到了这里,徐励不可能不去一探究竟。

    屋内很冷清,但是也很干净,没有落下灰尘所以也没有留下什么脚印——这院子没有人住,所以没什么摆设,藏人的地方并不多——

    屋内有一帘绡帐,帐后模模糊糊一道身影,外边的人似乎已经找到了院门外,徐励屏住了呼吸,轻手轻脚走过去,伸出手将帘子掀开。

    帘子后的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徐励突然想起他们新婚那夜,他为她掀开盖头时的情景,不由得心中一颤。

    外边的人似乎已经知道他在这里了,徐励听到她们呼喊叫人撞门的声音,心中一急,便握住了眼前之人的手。

    虽然是晴天,但毕竟是冬日,她应该是在外边待了挺久,这里没人住没有备着炭火,异常的冷清,她的手好冷,冷得仿佛不像生人的手该有的温度,冻得徐励的手一哆嗦,然而始终没有放开。

    “阿瑶……”徐励喉间动了动,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门已经被撞开,左家的随从往这里涌来,看到屋里的人却又不敢上前:“徐大人?”

    徐励不理会她们,只是盯着傅瑶。

    阮如也跟着进来,一脸不善:“徐大人身为大理寺卿,对本朝律法该是比任何人都熟悉,知法犯法私闯他人住宅,可是身为一个大理寺官员应当做的?”

    徐励抿了抿嘴,握住傅瑶手腕的力道微微收紧:“阿瑶……”

    “你……”傅瑶喉间动了动,看了看徐励,又看了看丫鬟们,多看了一会左夫人,回来看向徐励的眼睛,眼珠子一转:“你看得到我?”

    徐励呼吸一滞,盯着傅瑶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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