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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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导者躲着被教导者,恐怕在修道院里也是头一回出现。

    安娜斯塔西娅在修道院长大,修女们都拿她没辙。

    波琳娜来时,埃尔修女也曾请求修道长另寻年长的教导者,芭拉修道长却依旧遵循着传统,交予了最晚来到修道院的安娜斯塔西娅以指引波琳娜的任务。

    “这是必要的,”芭拉修女说。

    因而埃尔修女也忠实地执行了她信任之人的命令。

    结束早餐后,埃尔修女便将安娜斯塔西娅叫去了小礼拜堂。

    小礼拜堂位于修道院唯一的角楼里,它是埃尔修女一人处理事务的地方。

    有修女违反纪律、或存在需提点之处,埃尔修女都会将人叫到此处,进行谈话。

    许是埃尔修女希望她能长成珍珠般不惧磨砺的模样,因而觉得有必要时时敲打这还未成型的孩子,。

    对安娜斯塔西娅来说,到小礼拜堂去是家常便饭。

    相较能让十七名修女们一同晨祷的大礼拜堂,小礼拜堂的门极其狭窄,两人同时进出就足够困难,房中空间也显压抑。埃尔修女作为修道院中身形最高大的人,竟能在小礼拜堂中呆上一整日,安娜斯塔西娅一直为此感到惊奇。

    她敲门进去时,埃尔修女正跪在巴掌大小的圣母像前,一旁弧形小窗镶嵌在厚实的墙内,此刻是敞开着的,站在窗边,能看见修道院连同周围的街道,抬头往上,空中则不见一片云彩。

    这般晴朗,也很快就要被大雪埋没了。

    安娜斯塔西娅在一旁等待,两分钟后,埃尔修女才睁开眼睛,从软垫上起身。

    “教导新来者是上一个新来者的职责,”她转向安娜斯塔西娅,“你明白吧。”

    安娜斯塔西娅点了下头。

    埃尔修女向来直奔主题,她不讨厌这点,至少比修道长的话清楚多了。

    “既然明白,你就要认真履行。今天早晨波琳娜又因为你冲撞了修道长,使其他人受了惊。”

    安娜斯塔西娅抱着满是缝线的玩偶,又点了点头。

    与其说她在装乖,这副表情……

    “今早的鱼很美味。”埃尔修女转而说道。

    安娜斯塔西娅的脑袋忽然抬起:“是鲑鱼吧,意外好吃呢。听说现在是它回到故乡产卵的时节,肉质比任何时候都要鲜美,熊会站在河边守着它们,一掌一个……”

    随着埃尔修女两边的眉毛逐渐靠近,安娜斯塔西娅的声音小了下去。

    刚才,埃尔修女是在说什么来着?

    “啊,您是要我缝住波琳娜的嘴吗?”安娜斯塔西娅想起了她被叫到这儿的原因:“埃尔修女,请您和修道长说一声,让她换一位导师吧,我实在做不来。”

    对安娜斯塔西娅来说,没有比教导波琳娜更折磨人了。

    首先,波琳娜比她大了快一轮,除了作息时间,自己没什么好教给她的;

    其次,波琳娜实在太吵,所有人都受不了,当然也包括她;

    最后,波琳娜太粘人,说夸张些二十四小时出现在她身边,简直可怕。

    “我晚上在睡觉,她突然跑进我房间,问我有没有睡着,说她很无聊,要我陪她说话。”安娜斯塔西娅紧抱着怀中的兔子玩偶:“我真的受够了!”

    看着女孩快要跳起来的模样,根本和抱怨她时的波琳娜一模一样。

    埃尔修女不禁开口:“你们也有相似的地方。”

    “才没有!”

    “这也是芭拉修道长决定的事。”埃尔修女一锤定音:“教导期是一个月,只要过了这个月——”

    窗外骤然响起短促的号角,震荡了天空,也传进了这小小的祈祷室中来。

    轰鸣之声,是警备队送伤者来的信号。

    安娜斯塔西娅立刻叫道:“我要去帮忙了!”

    埃尔修女愣神时,女孩已拉开了门,兔子般冲了出去。

    见埃尔修女没追出来,安娜斯塔西娅松了口气,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吓得她单脚跳开了,连怀里的兔子玩偶都差点儿落地。

    看清是波琳娜后,安娜斯塔西娅的嘴角撇了下去:“你在这儿干嘛!”

    波琳娜就站在门边阴影处:“当然是等你。”

    “……那正好,埃尔修女正在找你。”

    “找我?”波琳娜指向自己。

    安娜斯塔西娅的脑袋点得诚恳,一句话都没多说,拔腿就走。

    波琳娜站在门前,侧头看着女孩离开,目光晦暗不明。

    门“吱呀”关上,安娜斯塔西娅已消失在了转角处。

    她本不用去帮忙,找个借口开溜罢了,但到了楼下,氛围却不同往常。

    平日里,警备队员也想偷懒,救了人后能在这儿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就是赌有人接连掉进河里的概率极低。

    今天,却只有一位警备队队员坐在角落的暖炉旁,身披厚毯,低垂着脑袋。纵使怀里抱着暖水袋和热可可,他的身体却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地上的水渍滴滴答答,拖曳了一路,不到十五平米的地方,除了警备队员,还有五六人,都窝在铺了毛皮的沙发里,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上,露出他们落水后的苍白面庞。

    房间里有一股沉重的凝滞气息。

    “安娜,来得正好。”修女伊拉侧头看来。

    帮忙的名单是排好的,固定是两位修女,今日排到的是双胞胎伊拉和艾拉,两人默契十足,人手稍有不足。

    安娜斯塔西娅不在名单内,但她最闲,偶尔会被叫去各处搭把手。

    冻僵了的人身体得先回温,有的人应当起身走动,有的人只能静坐,每人状况都有不同,修女们必须仔细观察,对症下药。

    安娜斯塔西娅按照修女们的吩咐,帮着冲倒暖饮、取来食物、分发和更换热帖。

    忙得开始出汗时,艾拉叫住她,递来了一杯可可:“好了,去休息吧。”

    阳光透过窗户落进房中,不知不觉间,落水者们都已得到了妥善的照料。

    于是安娜斯塔西娅端着饮料,走到了最不会打扰到人的角落,还没坐下,手边连通另一房间的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人。

    芭拉修道长怎么在这里!

    安娜斯塔西娅立刻站直了身体,芭拉修道长也最先朝她看来,见她一副忙后的模样,修道长点了下头。

    在她做出回应前,双胞胎就都围了上来。

    “状况虽然稳定了,还要观察一阵,”芭拉修道长对两人说,“不可让其他人擅自入内。”

    说完,她一一安抚伤者,最后走向角落里的警备队员。

    隔着距离,安娜斯塔西娅见芭拉修道长蹲下身,按着警备队员的肩膀,说了些什么。后者低着脑袋,身形愈发佝偻,忽地发出一声粗粝泣吼,接着用双手捂住脸,几乎嚎啕大哭。

    安娜斯塔西娅看向手边。

    不能进,是指这里?

    一门之隔的地方,是一间普通的病房,若是有情况危急者,就会被安置在里面,交由芭拉修道长处理。

    安娜斯塔西娅走到门口,手指按着双开门的缝隙,要往里窥视,伊拉立刻走来:“别打扰病人休息啊。”

    “过来,安娜,”艾拉也对她说,“既然你没有其他要做的事,就——”

    “不要。”安娜斯塔西娅吐了下舌头,在双胞胎的无奈耸肩中拔腿就走。

    经过警备队员身旁时,她见芭拉修道长握住了对方的手,队员正在轻声诉说,具体的,没能听清。

    人的生命时常遭遇不幸与威胁,安娜斯塔西娅早已习惯了这般紧张氛围,自如地穿过房间,等重新回到花园,她才察觉到:那热烘烘的空气有点儿甜,又带了些腥,像是烂掉的花瓣发了酵。

    这是血的气味。

    她闻到过,修道院也曾有人闹事,家长里短,鸡飞狗跳,那时埃尔修女一拳将人打飞了出去,一颗带血的牙落在了安娜斯塔西娅的脚边。

    她闻到过,在教养所的开放日,她去探望时,好几次。

    “为什么索尼娅要被这样对待?”她问芭拉修道长:“不能把她接到这里来吗?”

    “不能,”芭拉修道长对她说,“离开那里,她就会死掉。”

    “小——安——娜——!”

    高亢声音进入脑袋,钻子般直击安娜斯塔西娅最不耐烦的部分。

    会在修道院里大吼大叫的,当然只有一个人。

    安娜斯塔西娅一扭头,果然又对上了她的跟踪狂。

    波琳娜脚步轻快,蹦蹦跳跳来到她面前,将她俯视:“你骗我。”

    “什么?”

    “埃尔修女没叫我。”

    安娜斯塔西娅早把这件事忘掉啦了,嘴上说着“是嘛”,往资料室走。

    波琳娜跟了她几步,安娜斯塔西娅回头:“我要去上课。”

    “我知道,我也去。”在安娜斯塔西娅开口前,波琳娜笑着说:“院规第三条,绝不可以撒谎。被认定撒谎者,要打扫三天浴室。”

    修道院里,打扫、洗衣、做饭和照顾病人,是主要的工作。其余时间,只要履行完身为修女的祈祷职责,就能做自己的事。

    可以的话,安娜斯塔西娅绝不希望私人时间被占用。

    她抱紧了兔子,还想做最后挣扎:“你觉得大家会信谁?”

    “重点是埃尔修女。”波琳娜举起两只手,两根食指前后摆动:“我暂时为你保了密,但只要有埃尔修女一人为我作证就够了。”见安娜斯塔西娅沉默,她又说:“作为后辈,当然要时时刻刻跟着前辈啦,我只是呆在资料室里,不会打扰你上课。”

    在大家面前表现得脾气暴躁,在她面前就一副坏心样子,安娜斯塔西娅实在搞不懂波琳娜到底要做什么。

    但还有两周就要一个月,只要她再忍耐一阵——

    波琳娜已很熟悉安娜斯塔西娅妥协时的表情,立刻走得比她还快,直奔资料室。

    走出几步后,她又回头去看。

    安娜斯塔西娅已移开了视线,注视着自庭院中显露的天空。

    ......她在看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孩,出生起就被卷入了命运的洪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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