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

    “你,告白了?”红发少女绷着脸问。

    诗织摇了摇头。

    “他告白了?”

    诗织摇头。

    “你们是男女朋友关系?”

    还是摇头。

    “所以,现在算怎么回事?”清水美绪指着桌子上的手机,几近抓狂,“从轻井泽回来,你们每天都在通电话吧,你别告诉我这是与朋友相处的正常方式。”

    “冷静点,美绪,”迎着好友愤怒的目光,黑发少女轻笑,“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偶尔,只是偶尔,会觉得……不满足。”

    远远看着的时候,会想要靠近,能够靠近了,又会奢求更近一点。这种不满足的情感,明明知道是不对的,可还是忍不住放任它滋长。

    正值酷暑,在室内游泳的两人打发走女仆,散漫地坐在泳池边聊天。

    “我稍微能够理解他的想法,而且,我本来也只是想和他们好好道歉而已。”

    幼稚园,小学,中学,漫漫时光里,她早已分不清自己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注视着他们了。时至今日,再回想那个时候的事情……好像那只是一个不好的梦而已。

    现在她能离他这么近,才让她觉得意外。

    “呐,美绪,我偶尔会想,要是我没有遇见他们,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呢。但是,果然我还是喜欢现在的这样,无论以后……是欢欣还是悲伤。”

    一整面透明的玻璃墙外,是一片没有云朵的蔚蓝晴空,颜色绚烂到有些刺目。室内一片安静,黑发少女无意识地动了动脚,水面上,两人的身影也跟着泛起涟漪。

    “你不后悔就行,”红发少女将发绳扯掉,站起身,将手递给安静看过来的黑发少女,“无论怎样,我……我们一直都在。”

    “这是成为一生的朋友的请求吗,美绪?”黑发少女蓦然笑了起来,拉着对方的手站了起来。

    “你……随便你怎么想。”红发少女转身就走。

    从门口的女仆手里接过浴巾,诗织也将头发散了下来:“呵呵,说起来,我一直想要给你介绍我们杂志的御用插画师的,明天你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去看他们吧。”

    现私立樱兰学院文学部杂志御用插画师是一对平民兄妹这件事,除了部长琴南诗织和部员清水美绪外,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虽然这所樱兰学院里不乏能够客观理智看待平民的人,但不可忽视的是,在大多数人的眼里,阶层不同,所代表的东西天差地别,贵族学校的学生本不允许也不应该过多地接触平民。

    在这种情况下,能够进入樱兰成为全校唯一的平民学生,藤冈春绯本人也是少有的内心强大的勇者。

    清水美绪与井上兄妹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观赏性的公园,窄窄的小河从树林中蜿蜒而过,树林的中央,是一个只能容纳四五个人休息的凉亭。

    “呐,诗织,怎么约在这种地方?”红发少女忍不住地嫌弃。

    诗织有些不好意思:“相信我美绪,相较于KFC之类的地方,这里更舒适一点。”

    啊,也是。

    看着好友难得眼神放空的样子,诗织忍不住笑起来。

    今天美绪的装扮全程由诗织指导完成——

    红色头发梳成花苞头,身上穿着白衬衣和咖啡色短裤,脚上是便于行动的红色球鞋,斜挎着一个红色的包包。

    而黑发少女也改变了自己的形象,她将总是放下的黑亮长发梳成了两个低马尾,头上戴着一个咖啡色小圆帽,身上是纯白色的衬衣加牛仔背带短裤,穿着一双平底鞋,背着带着小熊玩偶的双肩包,整个人看起来乖得不行。

    这样的打扮对两人来说都很少见,虽然方便行动,但这种平民化的日常服饰显然不会出现在两人的衣柜中。

    树林中的蝉吵个不停,两人看着彼此新鲜的打扮只管笑个不停。

    “哦喂——那边的两位美女小姐,朝这边看!”一个朝气蓬勃的女声远远传过来。

    两人转身就看到一个栗色短发的少女拉着一个高大的少年走过来。

    “小美,我自己会走,你松手吧。”两人靠近的时候,还能听到少年无奈的声音。

    诗织看到两人显得非常高兴,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让人一看就知道她的好心情,

    “英树、晴美,中午好。这是上次和你们说过的我的朋友清水美绪。”

    “初次见面,我是清水美绪。”红发少女对着两人打招呼。

    被叫作小美的少女丢开男生的手,不好意思地冲她摆手:“哈哈,我是井上晴美,你好你好,和诗织一样叫我晴美就好。”

    “井上英树。”

    栗发少年对她点点头,转而看向黑发少女:“等很久了吧,都说了不用提前来等我们的。”

    诗织笑着摇头:“没有很久,我知道你们要训练啦。接下来,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下吧。”

    哎呀,美绪看着好友一脸信赖的表情暗想,这个样子……谁看了都会嫉妒啊。

    “刚好附近有一家我知道的店,去那边坐吧。对了,诗织,你没带太阳伞吗?今天太阳有点大。”青年气质温和,说出的话也格外体贴。

    诗织摇摇头:“今天带了帽子,没关系。”

    “我也没有伞啊,而且哥哥你好啰嗦啊,”晴美拉住撑开遮阳伞的美绪,笑道,“那我就蹭一下这位美女的伞吧。”

    少年嘲笑她:“在太阳底下训练的时候,连防晒霜都不涂的是谁啊。”

    短发少女只当作没听到,对美绪笑着说:“我们走吧。”

    虽然对方有着奇怪的自来熟的性格,但并不让人讨厌。美绪无所谓的撑开伞,想要等诗织一起走,却被栗发少女拉住了手臂。

    “啊……我们先走吧,那家店我也知道啦。我哥哥太烦了,我不想和他一起走……哈哈……”

    在美绪了然的目光下,短发少女越说越心虚。

    最后,美绪仍旧和她走在了前面,惹得短发少女频频看她。

    前面的机锋,走在后面的诗织并不知道。

    身边的少年并不是健谈的类型,但也并不木讷,加之对方的一言一语坦率又体贴,让诗织觉得很自在,一路上两人交谈得很是开心。

    坐在冷饮店里,诗织对着短发少女感慨:“真羡慕晴美,我也好想有个哥哥呀。”

    “哈……”短发少女偷偷对她眨眼,“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知道,有个哥哥并不是那么好的事情,起码我就想要个弟弟。”

    对于晚了十分钟就成为妹妹这件事,井上晴美打心底里是拒绝的。

    “小美,”井上英树一本正经地将一杯柠檬水放到她面前,“来,补充点水分。”

    什么鬼,我最讨厌这种酸的掉牙的饮料。看着自家兄长的微笑,一不小心又说错话的井上晴美默默接过自己不喜欢的饮料。

    诗织是在国中的时候遇到井上兄妹的,彼时,常陆院兄弟还是那对肆无忌惮玩弄人心的恶魔兄弟。

    那个时候,心情非常低落的诗织头脑发热地甩开了佣人和保镖,独自在街头游荡,然后毫不意外地迷了路。

    然后,从长相到衣服都精致得如同摆在最高一层的人偶娃娃一样的小女孩,非常恶俗地被一些小混混盯上了。

    当时恰好经过的,就是井上晴美和他的哥哥井上英树,以及他们在篮球社团的朋友们。

    “啊,有人勒索,哥哥,你们快来啊,不,是救命呀!”

    首先发现这个状况的短发女孩,毫不犹豫地大声呼救,随后,几个高大的男生就赶了了过来。那些混混见状就飞快地逃开了。

    得知眼前的是一位“逃家的大小姐”,跟着妈妈看了很多电视剧的井上晴美异常兴奋,不顾哥哥的暗示,执意要亲自将女孩送回去。

    “那个时候我超级兴奋的,掉在眼前的大小姐什么的,不觉得很罗曼蒂克吗?”短发少女双手托腮,脸上冒出奇怪的红晕来。

    罗曼蒂克……小美你是不是又偷偷玩什么奇怪的游戏了。井上哥哥对上黑发少女疑惑的目光,只好微笑。

    于是,黑发少女也只能无奈地笑:“偶尔,晴美说的话总是很难懂呢。”

    在她身边,红发少女无聊地摆弄着手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问道:“在那之后你们就经常见面了吗?”

    栗发少年看了眼美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自家妹妹已经开了口:“也不是啊,就是中学的时候,哥哥突然告诉我要给诗织画插画才开始见面的。”

    哎呀呀,美绪笑着继续往下听。

    “是的,当时没忍住和英树抱怨了一下,没想到一下子捡到两个超级厉害的插画师,我真是幸运啊。”黑发少女眯起眼睛笑,稍稍有些得意。

    尽管当时抱着实在不行就只支付稿酬不采用的念头,但收到样图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错了。

    她无意识的傲慢使她认为,普通的中学生并不能画出好作品,但她眼前的画稿,柔和的色彩和华丽的曲线勾勒出的世界浪漫绮丽,哪怕一株简简单单的樱花,彷佛也能让人微笑着落下泪来。

    这一对双胞胎兄妹,妹妹天真烂漫,是田径健将,哥哥温和内敛,热爱篮球运动。印象中明明该是粗枝大叶的类型,而当他们拿起画笔,却能用纤细的笔触唤醒深藏人们心底的回忆与感情。

    坐在温度适宜的店里,红发少女漫不经心地和栗发少女聊着天,下一刻,红发少女眼神一扫,就将身子向后靠在并不舒适的椅背上。

    这个时候,要是有人从外向店内看,就能毫无阻碍地看到与一个男生相视而笑的黑发少女。

    这个别人,名为常陆院馨。

    他当然没有傻到顶着太阳就跑来,但独自坐在黑色轿车后座的茶发少年,面上也并不从容。在打量了一番那对兄妹之后,他就开始沉默地盯着黑发少女看。

    我很想见你。

    开学见。

    许久之后,一字一句将这句话发送出去的常陆院少年,在收到少女的回复后,面上才露出了点笑容。

    而此时,车子前排,一直被沉重的气氛压得不敢开口的司机才敢看后视镜:“馨少爷,要停车吗?”

    “不,回去吧。”

    身上的衣服还带着轻井泽清新的气息,常陆院馨就已经把还在那里的哥哥扔到了脑后。他半躺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手指一下下地摩挲着手机。

    偶尔常陆院馨也会想,他和光未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

    可能一起继承家里的产业,继续一起生活;也可能在两人更加成熟后,分别恋爱甚至分别成家立业。

    以前,他觉得他们以后的日子大概和现在没什么差别,但现在,他开始期待他的哥哥光也喜欢上某个人了。

    无法阻止的,他开始悄悄期待另一种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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