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偶尔,诗织也会感到有些寂寞。

    小时候,在还没能学会好好和别人沟通的时候,诗织常常躲开周围的人,一个人发呆。

    雨水滴在玻璃上折射的光芒,微风经过裙角的弧度,树叶掉落的声音,鞋子踩在积雪上的印记……沉迷在小小的世界里的女孩,是一个懒得对大人说不的“乖小孩”。

    小小的孩子并不明白大人口中所谓柔顺、听话的形容词所包含的意义,小女孩只是习惯了被大人安排生活,然后在按部就班的日子里偶尔逃开一下。

    仔细回想起来,在被常陆院双胞胎搭话的时候,诗织也是躲开了在雪地里做游戏的同学们,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发呆。

    出现在面前的那对双胞胎,手拉着手出现在她面前,嘴上说着只是游戏而已,脸上却都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那样的场景,诗织一直无法忘记。

    那是第一次,别人的情感如此强烈地触动了她,使得她在以后的日子里不自觉地去关注那两个人。

    再后来,她无数次目睹他们用“猜猜谁是光”的游戏捉弄人,也见证了游戏的无数次失败……

    在漫长的岁月里,少女内心的愧疚,和两个茶发少年的失望一样,都在层层堆积,无法解脱。

    ……直到少女重新进入了A班。

    对于班级,在此需要强调一下——樱兰私立学院,学部包含幼等部、初等部、中等部和大学部,是日本第一的贵族学校。对于学生,第一讲究的是门第,第二讲究的是金钱。

    落实到校园规则,就是樱兰的分班是按照“成绩+家世等级”来分的。

    A班的学生,成绩和家世等级的综合评分要达到100分。B班是70分,C班是50分,而D班则只要20分。比如,在D班就读的,大都是暴发户和一些放高利贷的商人的孩子。

    虽然B班的老师和同学也都很好,但诸如校舍位置的变化、活动室名字的变化这些,还是早早地让小小的诗织明白了家族对于她的意义。

    不过,这也是樱兰这所贵族学校教给所有有钱人家的孩子的第一课——一个非常单纯的道理——家族是立身的基础。

    名叫琴南诗织的少女,成绩优秀,为人亲切,礼仪周全,是最严厉的老师也无法挑剔的好学生。但是,重新进入A班的少女,尽管在学习和部活中显得游刃有余,其实还是一个在适应陌生班级的新人而已。

    “所以,为增进同学之间的感情,学校规定第2学期的第一天,全班可以进行自己喜欢的活动。那么,现在开始投票吧。”主持班级会议的,仍旧是委员长相贺和清和副委员长仓贺野百华。

    夏天总是和让人感到清凉的活动联系在一起,最终的结果,让主持活动的委员长心头一凉:“对于这个投票的结果,有人有不同意见吗?”

    委员长相贺和清统计完票数,不死心地又向大家确认了一遍,然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班级里连一个反对的声音都没有。

    最后相贺只好宣布:“那么,我们A班的和睦企划,就是举行校内试胆大会……”

    明明是为了增进同学情谊的活动,就变成了同学们要在晚上的校园里试胆,拿到预定的卡片最少的队伍,还要被冠上“胆小鬼”的称号,在校报上整面报道。

    所以,为什么新闻部还在啊……内心悲鸣的黑发少女,在周围兴奋的少女们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沉默。

    “嗯?诗织害怕参加试胆大会吗?”

    在兴奋的讨论声中,常陆院兄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黑发少女身边。而说话的哥哥常陆院光,茶色的眼眸里满是幸灾乐祸。

    诗织当即摆出无懈可击的微笑:“光同学在说什么笑话呢。”

    不,这怎么看都是在说谎吧。

    常陆院馨点点脸颊,回忆道:”诗织是A组的吧,我和光是B组……”

    然后,两张一模一样的笑脸就凑到了黑发少女面前:“诗织害怕的话可以认输哦,到时候会特、别、对你手下留情的。”

    “光,馨,你们不要吓诗织同学了。”听到对话的藤冈春绯一脸的不赞同,不如说,她一点都不能理解双胞胎的恶趣味。

    “嘛,我们开玩笑的,”两个茶发少年双手一摊,“委员长和我们一组,已经足够有趣了。”

    相较于思考被捉弄的委员长是否很可怜,目前黑发少女更需要思考的,是组队的事情。

    用微笑表示自己不怕的少女,其实稍微有些为难。

    不像体育课可以随机组队,试胆大会这样容易暴露真实内心的活动,一般大家都会找自己关系比较好的朋友。但是很可惜,目前诗织在A班并没有这样的朋友。

    黑发少女只能尽可能随意的,和班上几个不太热心班级活动的同学组成了一队,不求胜利,只要不落单就好。

    所以,当少女所在的试胆小组走因为奇怪的动静而四散奔逃,只留下黑发少女一个人在原地,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啊。”诗织借着安全标识的幽幽光亮,看到了滚到脚边的骷髅,瞬间失语。

    下一刻,更大的尖叫声从远方传来,接着是急速奔跑的声音。

    是那些同学回来了吗?黑发少女抚着心口,停在原地辨认。

    啊,是委员长。

    认出来人的瞬间,黑发少女就被来人准确命中,摔进了旁边的教室。

    “委员长,你在做什么啊。”就算是一向好脾气的诗织,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抱怨。不用照镜子,只凭着被头发遮住的视线,黑发少女就能明白自己的狼狈。

    “啊啊啊啊啊对不起贞子小姐哇啊啊……”

    “哈?委员长你也太失礼了……”

    “诗织同学?”茶发少年在委员长的尖叫中,伸手将少女凌乱的黑发拨开,果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难得看到少女狼狈的样子,再看到少女气愤到鼓起来的脸颊,茶发少年忍不住笑起来:“噗,你怎么在这里?刚才我们撞到你了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时才意识到撞到人的委员长急忙道歉:“啊咧,琴南同学,对不起,你没有受伤吧?”

    “托福,没有受伤。”

    “……”这,就算再没神经的人,此刻也说不出“太好了”这样的回答。

    本来非常害怕的相贺委员长,在经过这一系列变故之后,内心突然变得平静起来。他看向少女,发现茶发少年已经将黑发少女拉了起来,正伸手帮助少女整理头发。

    帮忙的人的态度太过理所当然,以至于被帮忙的少女也好,旁观的委员长也好,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缓过神的委员长不顾形象地坐在了地上,抬头问:“琴南同学是试胆组的吧,刚刚反过来吓我们的是你们组的吗?”

    “唉?”黑发少女的视线从两人身上扫过,“在遇到你们之前,我的组员已经被吓跑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教室门是锁着的,室内没信号,教室外也没有人经过。

    “啊啊,计划都泡汤了。”茶发少年将手中的长发捋好,对着委员长一脸遗憾,“本来是想等仓贺野公主来的时候,好好吓一吓她,然后让委员长去安慰她……多动人的戏码啊,我们本来都准备好了的说。”

    话说完,茶发少年还坐到委员长旁边,安慰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诗织抽着嘴角看向少年,发现他真的认为这样的剧情很动人,不由得有些沉默。

    “怎么了?”茶发少年仰着头,一脸无辜的表情。

    黑发少女蹲下身,拉住茶发少年的手,一脸郑重:“馨同学,请务必让我推荐一些书给你看吧。”

    “哈,谢谢?”不明所以的茶发少年反手握住少女的手,跟着摇了摇。

    一边的委员长笑起来:“那个,我很感谢你们为我费心,但是也不用这样做啦。”

    诗织和馨转头看向委员长。

    “不说别的,仓贺野同学她,是藤冈迷……”

    看着委员长一脸灰暗,诗织不由得有些同情:“这个倒是不用担心……”

    常陆院馨心虚扭头,不去看伤心的委员长:“她们不会交往的。”

    还不等两人再说什么,被安慰的委员长反倒很快振作起来,对两人笑道:“虽然听起来像是借口,但是我并不打算做什么,就保持现在这样就很好了。能够和她一起负责整个班级一起做事我就很开心了……我不想破坏现在的关系。”

    A班里,相较于常陆院双子这样引人瞩目的存在,委员长相贺和清虽然是议员的孩子,但是总是很容易被归类到“普通”的一边,是不会被女生讨论、注意的那一类男生。但是此刻,微笑着说出这番话的委员长,看起来非常帅气。

    聪明、专一、克制、理性……拥有这些特质的少年,其实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非常优秀的存在。

    黑发少女看着委员长有些害羞的笑容,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极近的距离下,茶发少年很轻易地就看出了少女眼中的赞赏,还是对另外一个男生的。虽然他能够理解,但果然这并不是什么让人愉悦的体验。

    “诗织也喜欢这样?”常陆院馨伸手勾住少女的手,“一直——都是这样也没关系?”

    他并没有去看少女的表情,也并不是要听到少女的回答,他只是想将她的注意拉回来,想让她的视线放到他的身上,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

    啊,他真的很过分啊。常陆院馨对着少女露出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

    在发觉到少女对他的特殊和纵容后,他就忍不住一步步、更深地去试探少女的底线。总感觉,自己会变成一个糟糕的大人啊……

    然而,还没来得及再找补几句,茶发少年就听到了自家哥哥的声音。

    “馨,你在里面吗?”

    “光!”

    短暂的分别后再次重聚的双胞胎,紧紧相拥在一起,仔细看去,两个人的眼角都挂上了泪珠。

    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太早了。黑发少女握着自己发热的手,默默站了起来。

    还是老样子,但是也没什么不好吧。

    “唉,藤冈呢,你们不在一起吗?”委员长问道。

    “啊,糟糕,我忘了!”光的话音刚落,就看见藤冈春绯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她气愤道:“太过分了光,一出网就一个人跑掉了!”

    “对不起春绯……”

    诗织奇怪道:“网?这是哪一组的恶作剧?”

    一旁的常陆院馨却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感慨:“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向我跑过来,应该暂时不用担心吧。”

    黑发少女抬眼看过去,昏暗的光线下,少年脸上的表情依然很清晰,那是一种混合了落寞和庆幸的复杂感情。

    顺着少年的视线看过去,另一个茶发少年在对着矮了他许多的少女道歉。

    还是老样子吗?好像也不是。

    黑发少女垂下眼,松开了自己交握的手。

    起码在这一刻,黑发少女无法分辨出,身边的少年所注视的,是他的双胞胎哥哥,还是那个作少年打扮的短发少女。

    也是在这一刻,她突然变得有些不满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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