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恋爱·春

    陷入沉思。

    立花泉的情绪其实还行,大约是虽然没有实感,但确实已经过去两年了。这两年的剧情变化在刚醒来的时候被森中明青打包塞进了她脑子里,所以相对于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已经过去的暧昧情长,她对未来往哪走更感兴趣。

    大约也有已经跳出“反舌鸟”这个身份的原因,她比自己想象得更冷静,比如说现如今她已经可以诚实地承认,她的视线确实曾凝固在诸伏景光脸上。

    不显山不露水,确实为了某人掉下来过,但早就无人知晓从而腐烂。

    因为早在长野暴雪之前就和森中明青理智地剖析过自己与诸伏景光的不同,她对于诸伏景光的所作所为其实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情绪起伏最大的时刻其实是诸伏高明告知下属警察以手链寻找她时——

    整个长野,整场暴雪里,整整一年的宫野夏,没有一个人选择她。

    理智上能明白正义更重要,情感上却不可抑制地在想,说出那段话的前一秒,诸伏高明有没有想起过他曾经承诺要代替宫野明美接住她。

    他但凡犹豫一下呢?

    好在痛苦最大化的时刻也不过如此,亚特兰蒂斯机动组的王牌自然有相当实力和整个长野玩猫鼠游戏,她没被选择,诸伏兄弟也没被她选择,整个情节发展里没有一个人讨到了好处。

    说到手链,那个手链去哪里了?

    萩原研二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状态,和看刚出生的大熊猫差不多,但她委实没有这么脆弱,一伸手就把人抓到自己面前:“我被森中从长野带回来的时候,你在不在场?”

    “当时我没有和森中先生一起去长野,但在你回来的时候,我一直和科研部、医疗部在一起。”

    立花泉比划了一下:“那你当时有没有见过我兜里的一个手链,大概长这样。”

    “这类东西可能被森中先生收起来了,我没有看到过。”

    “啧……森中那边就麻烦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森中当时看见这个东西,顺着这个东西去查,一定能查到是诸伏高明送的,接着就能查到那些日子她翻车得多么离谱。

    怎么总翻车在男人手上,爹的。

    立花泉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推他去做饭,听见训练室里演员们在吵架。

    是咲也和真澄。

    问题出在打戏上。

    真澄学什么都快,五官和气质也出类拔萃到即使同为初学者,他的进度就是要比别人快一大截。

    有些动作立花泉在中二期热爱花拳绣腿的时候也学过,如今回想起来真澄的腰板比她当时还好看——大约有目标和没目标就是不一样,毕竟真澄每天都蹲在她的轮椅前等她表扬,眼睛亮晶晶的。

    但是咲也不行,他身体条件不够好,头脑也不足够机灵,除了热爱没有可圈可点的地方,比普通人都要差一些,何况是真澄。

    所以两个人配合不上,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她曾经撞见过咲也熬夜练习、天没亮就起床练习,超负荷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但天赋问题往往不是努力可以填平,尤其沾了艺术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又或许是他的努力没有找到技巧。

    立花泉听到吵架的声音才赶过去,看见分别被皆木缀、希特隆拦着的真澄和咲也已经有些面红耳赤了,咲也甚至是被希特隆扶着的。

    她推着轮椅插进两人中间,掐了一下咲也的手腕,他的脉搏已经过速,因为缺少睡眠和运动过度,血氧不足,心脏泵血也变得费劲,这么下去身体就会垮掉。

    立花泉沉思了一会,最终还是说:“我们,去掉打戏。”

    不需要考虑戏剧最终呈现效果,因为票房对她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在这里陪着她的人,毕竟她从头到尾都不是真正的立花泉。

    真澄的声音闷闷地从头顶传来:“为什么?”

    “因为咲也的身体已经过负担了,得不偿失。”她解释道。

    希特隆口音玄幻地附和:“我也赞成监督的意见哟。”

    茅崎至劝逞强的咲也:“这种情况不能勉强自己。”

    真澄固执地看着她的眼睛:“我可以的。”

    “可罗密欧与朱利亚斯的故事,一定要两个人一起完成。”

    “那么,”真澄的视线移到咲也脸上,语气几乎激进了,“那么,就把罗密欧换人演吧。”

    今天的排练以咲也弯腰,大声地崩溃的请求结束。

    年轻男孩的眼泪几乎夺眶,他大声请求:“不要……绝对不要!罗密欧是我的角色!”

    希特隆和皆木缀分别拉走了自己的舍友,茅崎至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有些事情是没办法两全其美的,成年人都明白。

    她在原地呆了一会,不是因为被别人的热爱震撼到,事实上她的冷心冷肺并没有被震撼的功能……她是想起了混入黑衣组织的前一天。

    直到前一天森中明青和椹田一朗都在犹豫,因为她当时太年轻、太无知,然而没有更好的人选,大家心知肚明。

    椹田一朗最后仍旧不肯松口,他咬着牙要去打头阵,被当时缺少睡眠困得要死的小姑娘眯着眼睛放倒了。

    她那个时候对森中明青说:“从今往后,我就是反舌鸟,反舌鸟就是我。”

    但她其实也没有做到。

    只是当时不肯退让、固执己见、妄图移山倒海。

    恰似今日的佐久间咲也。

    那晚她没有好好睡觉,以前她很少这样。

    spy的睡眠时间都不会太充足,她的来处也决定了她困到东倒西歪的青少时期,一直以来她浅眠、难入睡但是又容易困倦,所以以前即使不需要睡眠但时间空闲的时候,她也会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她没有好好睡觉,因为她从窗户里看见了独自坐在枯败花园中的碓冰真澄。

    真澄坐在花坛旁边,眉眼沉沉的,嘴角紧绷着,他在看一株野花,看了一会儿,似乎是想摘下来,却又想到了什么,停手了。

    青春期的挣扎。

    立花泉在他挣扎的时候观察了他一会,然后离开窗户前,推着轮椅去了中庭,轮椅沙沙地碾过中庭的枯叶,碓冰真澄惊讶地回头,看见是她整个人都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跑,又似乎很想和她独处。

    立花泉看着他:“不要跑,我追不上你。”

    她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轮椅,原本打算在真澄的紧绷缓和一点后向他推过去,没想到真澄毫不犹豫地向她走了过来,蹲在她的轮椅前,低下头。

    这个角度看真澄,只能看到一个带着怨气的深色头顶。

    她不由得拍了拍真澄:“怎么啦真澄君?是因为我要取消掉打戏,你的努力白费,所以很生气吗?”

    “我努力是因为你,”真澄抬起头看着她,“你夸奖了我的打戏,所以我才努力练习。我不想取消打戏,我想让你看见我在舞台上完美演出,想让你更喜欢我。”

    “可是,真澄君,”她把声音放得很温和,“人是不能因为固定的某一个人而去努力的,只有自己不会让你失望。那么多例子,我不希望你变成其中一个。”

    那么多例子,即使我已经是其中一个。

    “我喜欢你。”真澄声音闷闷地,冷不丁说。

    “真澄君对这出戏剧,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地方——”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结婚。”

    “……真澄君,”连续几次被直球,实在是很难一直厚着脸皮忽略,立花泉只好笑了笑,“可是真澄君并不了解我,与完全不了解的人,是没有办法共度一生的。”

    “我有很多时间可以了解你,我比你年轻一些,所以我爱的时间可以比你更长。”真澄说着说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委屈,鼻子莫名其妙地酸了酸,他偏过头,在立花泉看不到的角度把眼泪眨掉。

    “真澄君,我还是希望你能喜欢舞台,享受舞台,你站在舞台上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自己。” 立花泉朝他笑了笑,“为你自己,仅仅为你自己、自私地为你自己。”

    “监督很喜欢舞台吗?”真澄问她,“如果监督的腿没有受伤,会选择自己站上舞台吗?”

    话音落下他才想起来,立花泉的腿不是受伤这么简单,虽然没有人言明过,但从大家和监督本人的日常来看,监督的腿大约——

    他慌张地站起身,连连鞠躬:“对不起监督!对不起!”

    立花泉扶住他的肩膀:“我不会站上舞台。”

    spy不可能站在聚光灯下。她花了太大力气把自己变成可以逃脱的部分,几乎将人格骨骼都化整为零,要将这样扭曲的、脏秽的灵魂放在聚光灯下、放在万人景仰的舞台上,这实在是太残忍的事情。

    真澄忐忑地看她的眼睛,却看见立花泉冲他笑,眼睛又深又亮,像他最爱的雪夜的极光。

    “真澄能轻易做到我没办法做的事情。”立花泉轻声说,声音像玻璃破裂的细碎声音一样撒到他耳朵里,“我其实,很羡慕。”

    真澄怔了怔,忽然抬起头,认真地问立花泉:“我是监督的演员吗?”

    立花泉避而不答:“你是满开剧团的演员。”

    “满开剧团是监督的,”真澄执拗地说:“所以我是你的演员。”

    立花泉笑了笑,没有说话。

    真澄轻轻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干净澄澈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眼睛看着她:“我是你的演员,要登上你的舞台。

    “所以,看着我吧,监督。”

    太真诚的心意很难让人狠的下心去搪塞,即使是立花泉也有微小的动容,她故作严厉地告知真澄已经深更半夜,他必须要去睡觉,却在对方离开后留在了中庭。

    她看着天空中明亮的满月,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有时候觉得少年人的爱意真是好,盛大漂亮一往无前,被刺穿一千次还有力气朝喜欢的人笑。

    只要心还跳。

    少年人的爱意真是好。

    她动容也就那么一瞬间,风浅浅地吹起一点她的头发,在草叶响动之前她睁开了眼睛,对着101室的窗户说:“咲也,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希特隆的金脑袋从咲也身后探出来:“喔咲也,偷听被抓住了呢。”

    咲也慌乱地红了脸:“啊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今晚睡不着所以……抱歉!”

    希特隆张牙舞爪地吓他:“在我的国家,偷听要被罚念三百次绕口令!”

    “!!!”,咲也震惊,“抱歉!抱歉!”

    立花泉觉得好笑:“你不也是同罪吗?”

    “只是隔墙有耳,隔门有眼,背后有希特隆捏。”

    立花泉用手撑着脑袋:“来看月亮吗?咲也。”

    “我小时候,一直寄居在亲戚家。”咲也坐到中庭的长椅上,低下眼睛,“一开始总是,想着这次要好好相处,要努力像真正的家人一样,但是都不顺利。”

    他抬起头看着月亮:“最后,又到了其他亲戚那里。”

    “我在这里得到‘罗密欧’这个属于我的位置的时候,”他举起手,像要握住月亮一样合拢五指,“真的很开心,好像我人生唯一一次被认可了。所以……我真的很怕被人换掉。”

    “这样……”立花泉撑着脑袋,“给你讲一个我朋友的故事吧。

    “她小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有记忆起就在流浪了,但还算幸运,没流浪很长时间就遇见了愿意收养她的家庭。”立花泉想了想,尽量将措辞委婉,“但是很快,那个家庭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抚养她——她小时候不会说话、无法沟通、脾气古怪得吓人,终于在有一次,她把亲生女儿吓得大病一场后,这个家庭决定弃养她。

    “那段时间刚好有另一个没有孩子的家庭看起来很喜欢这个女孩,于是女孩又去了另一个家,长大成人。”

    立花泉在这里顿了很久,没有下文。

    咲也忍不住问:“然后呢?”

    “女孩考上了数一数二的大学,在东京天空树上俯瞰过一千万人;在长野看过没融化的雪;最挂念的人开了一家生意不怎么样,但总有莫名其妙进项的花店……她拥有很好、很好的后来。”

    “哇!”咲也由衷地感叹,“监督你的朋友,好棒啊!”

    立花泉弯了弯眼睛:“我也觉得她已经很棒了。

    她深吸一口气,安慰咲也:“但即使是这样,她小时候也被弃养过不是吗?或许是时机不对,或许是没有遇见可以沟通的人,又或许是最好的选择正是现在。”

    “说回来,”她看向咲也,“咲也为什么喜欢演戏呢?”

    “说出来,监督可不要笑我。”咲也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小的时候,学校组织观看剧团演出,是一个海盗的故事,船长高大威猛、熠熠生辉。

    “演出途中发生了意外,剧院起火了,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团长举起旗帜:‘小的们!是海军的袭击!快撤!怎么撤都还记得吧!’

    “因为这段话,骚动的人群安静下来,学生们在船长的指挥下去了安全的地方。这么多年我都心跳不止、无法忘怀——演员离开了舞台,故事仍在继续。”

    “The show must go on.

    “演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结束。我也想像那个船长一样,想要这样的容身之处——”

    “就是现在。”立花泉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放在他掌心,代替没被他抓住的月亮,“现在,你是满开剧团里的演员,是舞台上的罗密欧,这里就是你的归处。”

    咲也握紧花瓣,定定地看着她。

    良久,中庭里才响起压抑的啜泣声。

    佐久间咲也、十六岁的佐久间咲也,伏在立花泉肩上嚎啕大哭。

    终于找到了,唯一的归处。

    二楼窗台,真澄看着披着月光的咲也和立花泉,嘴角扯得平平的。希特隆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真澄也在偷听吗?”

    “没有偷听,是佐久间哭的声音太大了。”真澄低着头,把下巴埋进衣领里:“我好像确实不了解。”

    既不了解咲也,也不了解监督。

    “但这就是成年人和未成年人的区别。”茅崎至拿着游戏机散漫地路过,也靠到栏杆上,“真澄和咲也,是即使毫无胜算也一往无前;但监督,却是毫不了解也能做出最体面的回应。”

    “好想和监督结婚。”

    茅崎至坏心眼地说:“但目前监督看起来对咲也保护欲更重一点哦。”

    “茅崎先生请你不要逗他,他会当真的。”皆木缀刚写完大学里的小组作业,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和其他人凑在一起。他吐槽道:“今晚登场人物也太多了吧。”

    “还有谁没有出场捏?”希特隆沉思,“好像只有医生没有出场了捏。”

    ……

    医生很快就出场了。

    满开剧团的厨房是开放式的,和客厅连在一起,透过落地窗,中庭和客厅勉强也算共通,所以玻璃破碎的响声传来时,立花泉抬头,一眼就看到手上冒血不知所措的萩原研二。

    咲也吓了一跳,小跑着去查看情况,立花泉推着轮椅,慢条斯理地去找了一个小药箱——爆处组前王牌这种人物要是都能被一个玻璃杯暗杀,她高低得把琴酒身边摆满玻璃杯。

    萩原研二看起来有点不满:“监督不愧是监督,比咲也要冷静很多呢。”

    咲也已经找出消毒湿巾,萩原研二的伤口擦干净一看只有瓜子仁大小,只是伤在毛细血管丰富的地方所以显得可怕。

    立花泉不吃他阴阳怪气这一套:“手伸出来,贴个创可贴差不多了,晚来俩秒你都得愈合。”

    咲也对监督突如其来的尖酸刻薄有点意外,但其实尖酸刻薄也说不上,只是觉得这两个人好像很熟识,甚至熟到互为损友一样。

    萩原研二“啧”了一声:“作为医生我是怎么照顾你的?现在我受伤了,你只舍得给我一个创口贴吗?”

    “你非要喝药我也只好尊称你一声大郎。”立花泉眼皮都不抬一下,“你怎么端个可乐还把杯子碎了,碳酸扎手?”

    萩原研二咂摸了一下刚刚心里那种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的感觉:“有点。”

    “……”,立花泉表情冷漠,“也亏你说得出来。”

    萩原研二顺势换了个话题:“咲也今年十六岁啊,真是个美好的年纪。我十六岁的时候和当时的女同桌关系特别好,咲也呢?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诶!这……这个……我……”咲也涨红了脸,求救的目光转向监督。

    立花泉正在清理台面,懒得给萩原研二眼神:“咲也十六岁的时候要和真澄环游世界。”

    萩原研二:“监督说的是戏剧里的罗密欧和朱利亚斯吧,好狡猾啊!”

    他兴致勃勃地再度提问:“监督呢?监督那个时候在做什么?”

    立花泉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看向萩原研二的眼神里带了一百句骂人的语音:崽种,我十六岁的时候在干什么你不知道?我回答在坐牢您满意吗?

    她没好气地说:“在好好上学好好读书,当时家里有一个残废又不学无术的叔叔,我念完书还得回去照顾他——”

    “好过分啊!”萩原研二当然听得出所谓的叔叔是在说他,他实在受伤,眼睛里溅出荷包蛋泪,作势要捏着小手帕跑远。

    立花泉:“慢走,我要回房间睡觉了。”

    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提醒萩原研二一句:“下回不要摔我的杯子,那个是红子送我的。”

    刚刚还在笑的萩原研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她知道、她知道自己是故意的。

    萩原研二深吸一口气——当年那个诡计多端锋芒毕露的小姑娘如今仍然心思诡谲,她并没有像看起来那样温厚一点。

    她只是变成了一个成年人,能给出最完美回应和最大震慑力的成年人。

    第二天一早,真澄六点起床,把佐久间咲也从床上拖起来。

    咲也被拽着一路往排练室跑:“等等……真澄?有什么事吗?”

    真澄把排练室的门合上,抓起地上的木剑递给他:“我教你那段打戏,把所有动作拆分编号,我喊一个数字你做一个动作。”

    真澄向咲也伸出手:“来。”

    排练室门外趴着整整齐齐的三个脑袋:

    皆木缀:“很少见真澄起这么早啊,他不是有起床困难症吗?”

    茅崎至打开手机游戏打着哈欠:“为了让监督开心也太拼了吧。”

    皆木缀吐糟:“为了游戏五点起床清体力的你没资格说这种话啦。”

    希特隆拿着一个速冻咖喱包子:“哦,看来两位打出了全新羁绊剧情呢!”

    皆木缀:“你最近怎么满嘴都是游戏术语,被茅崎先生同化了吗?”

    晚上排练的时候,琉璃川幸带来了做好的戏服。

    这一批戏服的预算是立花泉自己拨出的,琉璃川做得很愉快,手脚放得相当开,所以衣服版型挺括奢华,很有过去意大利贵族的模样。

    当然她的演员们也足够好看,踩上长靴、收紧腰身、披着绣金线的披风、袖口缀着的红宝石袖扣闪闪发亮。

    像鲜切的花束,或清润或俊秀或深邃的五官在合时宜的万物簇拥下,成为最引人的部分。

    琉璃川幸:“好了,大家再仔细看看,我最后一次做调整。”

    茅崎至拧了拧腰胯,建议道:“有点紧。”

    琉璃川幸:“肥宅,减肥吧你。”

    茅崎至:“说好的调整呢?好过分啊!”

    真澄走到立花泉的轮椅前蹲下,深蓝色的骑士服显得他又白又挺拔,领口的金线稍微有些扎人,将他的脖子和下颚都挠红。

    他拧巴地不肯开口,立花泉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看,真澄穿这个很合适。”

    “那有多喜欢我一点吗?”

    “……”

    “我会继续努力的。”

    琉璃川幸收起针线包:“说起来,票卖得怎么样了?”

    立花泉心道不好,她忘了这回事,所以还没来得及进行左手倒右手的行为,只听见松川经理得意的一笑:“当然!我已经在剧团的官网上公示过了!”

    在场众人无不脑壳上悄悄冒起一个不太礼貌的问号:

    这快倒闭的剧团还有官网呢。

    ……这官网的年龄应该是比她要大一点,立花泉心里吐糟道。

    茅崎至委婉地吐槽:“好像是很久以前的网站了呢。”

    真澄:“好土。”

    琉璃川幸:“要倒闭了。”

    希特隆:“在我的国家这种网站马上就会被封掉呢。”

    “对了,传单的设计也不太合潮流的样子。”立花泉回忆了一下这两天松川经理用来宣传《罗朱》的传单。

    “那个,”皆木缀弱弱地举手,“我有认识能做网站和传单的设计师。”

    他犹豫地说:“是高中时候的前辈,或许能拜托他。”

    茅崎至:“感觉不是那么确切啊。”

    “因为关系没有好到那种地步,”皆木缀挠了挠头,“不过他的专业素养和人品都很不错。”

    “这样啊,”立花泉心想关系不够金钱凑,笑着说道,“那么明天请缀君的前辈来剧团看看吧。”

    第二天皆木缀的前辈三好一成来到满开剧团的时候,并没有见到监督立花泉,因为她在昨夜各项指标忽然崩坏,被临时送去了医院。

    皆木缀只好举着手机让三好一成和立花泉通过视频电话交谈,但是三好一成跳的相当远,他到舞台上摸摸造景又去咲也身边挥舞两下道具剑,看起来像个有多动症的二百多个月的孩子。

    立花泉穿着病号服坐在病床上,她好不容易才养好一点的气色清减得实在太快,声音也嘶哑,但语气是笑着的:“他看起来很喜欢舞台。”

    皆木缀回答道:“是吧,我这个学长是个社交潮人来着,所有新鲜事物他都很喜欢,不过这么兴奋也少见。”

    立花泉沉思:“这么说夏组很缺演员……”

    “监督也打算得太早了吧。”皆木缀吐槽道,随后他话锋一转,“真澄……好像看起来很难过。”

    “那也只能麻烦缀君多照看他一下了,”立花泉歉意地笑了笑,“我还要好几瓶盐水要挂。”

    “不,监督,我是想,”皆木缀顶着碓冰真澄频频转来的,嫉妒得要杀人的目光,说:“能不能让他在今天练习之后,去看一看你?”

    “……也好。”

    挂了视频电话之后,皆木缀疑惑了一会儿,他不知道为什么立花泉的反应是“也好”,以他面对女性的经验很难想出这两个字背后的深意。

    茅崎至路过,从背后提点他:“因为监督现在在医院,肯定是不‘好看’的。”

    “但监督不是在意这些的人吧?更何况真澄那么喜欢她……”皆木缀摸了摸后颈,脸不知道怎么的,有些红。

    茅崎至掏出手机点开游戏,有一搭没一搭地解释:“正是因为真澄喜欢她太明显太用力了,所以看到她枯萎的样子反而说不定是好事——或许能浇熄真澄的热情也说不定呢。

    “枯萎只是委婉说法,实际上按监督的情况,真澄还会看见疤痕、腥红的血肉、支离的骨头。是玫瑰,也是玫瑰腐朽的根系,她要把美好的样子扒开,让真澄自己退却。”

    “……”皆木缀轻声说,“成年人的处世之道啊。”

    “要不要打个赌捏?”希特隆从两人身后冒出来,“就赌真澄会不会给监督送玫瑰吧!”

    “我拒绝。”

    “太失礼了吧!”

    “什么?什么什么?”三好一成注意到这里的骚动,插到三人中间,“你们在赌什么?我也要我也要!”

    傍晚的时候,真澄拎着包飞出了排练室,向天鹅绒町的医院拔足狂奔。

    立花泉倒也没有让自己的样子太难看,只是她是真的很久没有照镜子了,与其说是不在意,倒不如诚实一些——是恐惧。

    恐惧瘦削的颧骨、凸出的眼球、浮现的血管、萎缩的肌肉、以及像血一样腥红的、仿佛还在流动的疤痕。

    她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足够腐朽。

    对比鲜明的是她曾经那么美好过,神采飞扬盼顾生辉矫健颀长,锋利而昳丽。

    你若认识十八岁的我,你会后悔认识现在的我。

    真澄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在挂水,太多药液让身体浮肿起来,右手背的青筋高高拱起,但真澄好像对此早有准备,他从包里拿出干净的手巾,蘸热水敷在她手背,又拿出她一直在看的那本书,眼巴巴地递到她手里:“监督,要我给你翻页吗?”

    立花泉有点勉强地笑了一下:“真澄君今天是第一次在舞台上排练吧?感觉怎么样?”

    “顶光比我想象的强,很热。”真澄想了想,“很想快一点让你看到我在舞台上的样子。”

    “……真澄,”立花泉垂下眼睑,疲惫地说,“可是真澄,你只有为自己站上舞台才能站得长久,为别的什么人,迟早是要摔下来的。

    “我并不是教你自私自利,是即使你现在被冲昏头脑,但总也有清醒的那一天。不要等到那时候你再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无意义地浪费这么多时间精力,然后又连带着这段经历全部否定掉。”

    “监督为什么觉得我现在不清醒呢?”真澄的眼睛望着她,深色的瞳仁让他像被雨淋湿的小狗。

    “因为你要是清醒的话,就会意识到我只是一个双腿残疾、生活不能自理、憔悴丑陋的普通人。”

    “我从来都知道监督的情况,也从来都不觉得监督丑陋。”真澄把热敷的毛巾换了一下热水,然后又将立花泉冰冷的指尖握在自己炙热的手心里,“我从见到你第一眼就开始爱你,那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可是我爱你。”

    他悄悄地羞红了耳朵:“很难明说那种感觉,但是……那时我好像看见一只悬停的飞鸟,在最后一次震颤翅膀。”

    “我不需要任何理由,”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把立花泉的手拉到自己脸前挡住,小小地将自己隐藏起来,只留着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爱不需要任何理由。”

    立花泉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辞,她疑惑地盯着真澄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像是被火烫到一样推开他。真澄被推得一个趔趄,但是不以为意,又拿过自己的背包翻了翻:“监督饿了吗?”

    立花泉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敷着热毛巾的右手,没有理他,她的脾气其实就是这个样子,不伪装温和的“真·立花泉”的话,她其实不太在乎别人的感受。

    真澄从包里翻出他在面包房里亲手做的奶酪可颂:“监督要不要试试这个?我试过很多次的配方,应该会符合监督的口味。”

    立花泉仍旧沉默,她的视线和注意力都不在真澄身上,思绪更是飘出八千里远——然后病房的门忽然被叩响。

    推门的两个女孩大约是放学后来看望同学,她们穿着和真澄一个学校的制服,又青春又鲜活:“诶!是真澄君吗?”

    她们俩迅速靠到真澄身边:“听说真澄君最近在剧团,我已经买了票,会约朋友一起去看的!”

    真澄皱起眉头:“好吵。”

    立花泉眨了眨眼睛,状态迅速稳定回满开剧团的监督:“真澄,不要这样。”

    两个女孩这时才注意到她:“这个阿姨是谁?”

    “经纪人?”

    “阿姨……”立花泉哽了一下,按理她本来应该生气然后把这两个jk的头拧下来,然而现在实在情绪不到位,只好笑了笑当没听见,“我是剧团的监督。”

    女孩拉长了调子:“诶——阿姨是监督啊。”

    “该不会是故意以监督的名义欺骗真澄吧,阿姨看起来很没用啊。”

    “真可怕啊,这把年纪了。”

    “这把年纪”的立花泉实际上正大学在读,对这两句嘲讽实在是没有实感,她只是叹了口气心想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也不能怎么办,罚轻了不吃教训,罚重了森中要来拧她的头。

    明天让人送点恐吓信和血浆好了。

    她语气平淡地说:“你们俩再吵我也是真澄所在剧团的监督。”

    其中一个女孩有些恼怒,她猛地推了立花泉一下:“老阿姨不要一副和真澄很熟的样子啊!恶心死了!”

    立花泉的背猛地撞上墙头,好在她下意识地用左手捂住后脑勺——还是头晕,撞一下就有呕吐的冲动。

    真澄下了一跳,猛地伸手把她圈起来,慌张地看她撞红的指关节,结结巴巴地问她有没有事,被她摇头敷衍。

    立花泉怕待会自己就要吐真澄一身,所以推开了真澄,但真澄大约是会错了什么意,情绪一下子变得失落、懊丧又愤怒,他转向那两个女孩,眼看就要发作——

    立花泉眼疾手快地把人拽回来:“真澄!冷静一点,那是你的同学!”

    为了一个女人打自己的女同学,这种风言风语要是穿出去真澄可以再也不用上学了。立花泉心力交瘁地拉着真澄,严厉地对那两个女孩说:“出去,再不出去我叫保安了。”

    两个女孩被真澄吓了一跳,转身飞似的逃走了。

    立花泉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她的左手刚刚垫着后脑勺磕在墙上,使不上劲,所以她用来拉真澄的是挂水的右手。

    现在好了,针断肉里了。

    她有点哭笑不得地按床铃,同时拍了拍真澄:“没事了真澄,她们走了。”

    真澄捧着她流血的手,惊慌地不敢看她,不停地道歉、不停地颤抖。他的耳朵还是红的,可眼圈眼睛和鼻尖也是红的,看上去可怜得不得了。

    立花泉低头看他,心想真澄确实长得好看,在学校里有人追捧也正常。

    她这些吊儿郎当的扯淡想法还没完全展开,忽然感觉手背一热。

    真澄的眼泪砸在了她手上。

    真澄不听安慰、失魂落魄地独自回了宿舍,立花泉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刀,吊水超级加倍。

    这事离谱得有点好笑,怎么会有人倒霉成这个鬼样子,她按起森中明青的电话,想和他扯扯皮。

    然而电话真正接通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被真澄眼泪砸中的地方好烫好烫。

    要不是有人告诉我这是爱,我会误以为这是一把赤衤果的剑。

    因为被击中的地方都一样发热发烫。

    她还想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却总忘不掉真澄看着她的、小狗一样眼睛,他掷地有声地说自己不需要理由。

    眼泪流的比血要少一些,所以也没有什么预警,森中的电话那头嘈杂,作为亚特兰蒂斯负责人他有太多事情要做,尤其是在接连失去一朗和她以后。

    她含混地问:“会怪我吗?”

    森中注意到异常,他在电话那头朝众人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强行让四周安静下来,问:“什么?”

    “任务失败了,你怪我吗?”

    百分百出问题了,森中中止手头的事物,抓起车钥匙,西装革履地在亚特兰蒂斯的走廊上朝电梯狂奔:“你在哪里?我去见你。”

    “要是我接受手术,但是效果不好,你会怪我吗?”

    他冷静地回应:“我发通知给一朗了,他马上就到你身边。”

    “浪费了那么多资源、那么多药物,你怪我吗?”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小兔崽子:“你是不是受伤了?伤得怎么样?严重吗?”

    “如果我最后还是没办法,死在手术台上……”她此时才感受到眼眶和鼻腔的酸涩,眼泪一滴一滴地砸落,声音小又惶恐嘶哑,可她固执得像站地死去的象,“你会怪我吗?”

    森中明青站在电梯里,稳定呼吸,他严肃地对电话那头说:“我不会怪你,亚特兰蒂斯没有人怪你,没有人觉得你在浪费资源,你比所有任务都要重要。

    “你不需要成功,你本身对我们而言就很重要,听见了没有?

    “说起来,亚特兰蒂斯还没有给你办过成人礼,你十八岁的生日在外面出任务,二十岁在病床上睡了一整年。虽然现在说已经迟到了,但是——成人快乐,往后万事顺意,再无遗憾,前途坦荡,山海可平。”

    “……”

    “森中,那个手术……

    “我想试试看。”

    剧团被立花泉暂时委托给了鹿岛雄三,她在回亚特兰蒂斯的当天给真澄打了一通电话,不然她怕真澄会胡思乱想难受很久。

    椹田一朗揶揄她:“以前没见你那么在乎我的感受。”

    她放下电话,一脸坦然:“你和美少年待遇当然不一样。”

    椹田一朗装模作样地敲了敲她的脑袋:“你那个剧团现在办的蛮好的,皆木缀找来的学长……是叫三好一成吧,他把网页和传单都弄得特别好看出效果,还找来了电视台采访——千秋乐的票已经卖光了你知道吗?”

    立花泉不为所动:“机动组买了几张?”

    “没瞎买,一个人就买了一张,而且我们知道的,千秋乐不坐满不好看,那天我们说什么也挤出时间来。”

    “别吧,机动组全部失踪,森中会把我的头拧下来。”

    椹田一朗大笑:“森中也买了那天的票,实在不行我们观众席上大眼瞪小眼呗。”

    “当心别把我的剧场拆了。”

    “现在就‘你的’啦?”椹田一朗调侃她的保护欲,“是谁之前连真名都不愿意说来着?”

    “你好烦。”

    “是谁说自己最多三个月就回亚特兰蒂斯来着?”

    “吵死了。”

    “是谁说要把古市左京挂路灯来着?”

    “滚!”

    “别害怕。”椹田一朗嘲笑得心满意足之后,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就算你手术失败,还有我顶上去呢,怕什么。只要我还活着,亚特兰蒂斯就一直在你身后。”

    一个半月之后。

    首场那天,立花泉让红子偷偷带她回了一趟天鹅绒町,还没长好的刀口疼得她呲牙咧嘴,挪到轮椅上的时候衣服已经快被冷汗浸湿。

    她没有钥匙,只好拿着一根小铁丝一路捅/开后台的门,又因为不熟悉,转了半天才找到演员们的化妆室。

    鹿岛雄三正在给春组做最后的教导,演员们看起来都有些紧张——咲也甚至开始结巴了。

    立花泉悄悄推开化妆室的门,从鹿岛雄三身后探出一个头:“都在吗?”

    都在。佐久间咲也,碓冰真澄,皆木缀,茅崎至,希特隆一个不少。

    真澄看到她眼睛都亮了,拔腿就要往立花泉的轮椅前冲,被皆木缀好悬拽住。

    “真澄,就站在那里不要动。”立花泉说。

    她先是撑着轮椅的扶手,一点一点把身体挪起来,然后又扶着墙壁,把重心从轮椅上挪开。

    装在大腿的外骨骼和内部装置开始咬合,金属撞击的声音闷在血肉里,她额头上的冷汗砸在地板上溅起小小的花。

    她就这么慢吞吞地、一步一顿地、艰难的、不好看地,向她的演员们走过去,直到他们面前。

    离开墙壁,自己站稳,虽然差点摔到真澄身上,但她的演员们一起扶住了她。

    立花泉扬起脸冲他们笑,盼顾生辉神采飞扬,眼睛里好像有永远不会熄灭的火光。

    她向舞台的方向推了一把她的演员们,大声说:“往前走吧!”

    我会一直都在这里,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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