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四)

    几天后,酒吧里,贝尔摩德搅动着细长的酒匙,润泽丰满的嘴唇勾起来:“哎呀……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吗。”

    琴酒坐在一旁的卡座,喝干一杯威士忌,面色阴沉。

    “真可爱,”贝尔摩德发出和老板娘如出一辙的评价,“puppy love,真是惹人怜惜。”

    琴酒讥讽道:“我从不知道你这么有恻隐之心。”

    “人之常情而已。”贝尔摩德撑着下颌,那头漂亮金发水一样流淌在她肩膀上、锁骨上,“真想见见小朋友,可惜她向来不喜欢我。”

    “你要见她再简单不过。”琴酒端起贝尔摩德调好的鸡尾酒,被贝尔摩德伸手轻巧地夺回来。

    贝尔摩德笑吟吟的:“难道说让小朋友不高兴会使你产生什么奇特的快感吗?你的癖好可真是恶劣。”

    “她能力不足,就应当忍耐。”

    “所以这就是你揠苗助长的理由?”

    琴酒没有回答。

    贝尔摩德把马天尼倒进水池,抬手指了指门外,“请回吧。”

    东京正下雨,一打开门,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回到位于地底的牢房中,反舌鸟正在收拾不肯开口的第十七只老鼠。

    她不说话,脸色也难看的要命,下颌线似乎更清晰了一些,以前不记得反舌鸟对血肉有这种程度的抗拒,她发生转变是乎是在琅勃拉邦的雨林之后。

    想来她会一生记得那种酸腥油腻的口感。

    反舌鸟一直戴着一层薄薄的乳胶手套,仿佛这样就能和血肉那种又油又软的手感隔绝开……伏特加说她大约三十小时没有进食,连水都喝不下去。

    脆弱且无用。

    他忽然想起反舌鸟还有一枚犬齿折断了一半,于是出声询问。

    反舌鸟说她自己去补好了,撩起来乖乖地给琴酒看,补得和原来一模一样,因为材质看起来有很细微的色差,不过不是自己这种视力也看不出来。

    今天这间牢房来了新的客人,名为奥古斯都。

    有证据指向他和其他组织相交甚密,然而一切只是捕风捉影、无法确认。他也好,那个所谓的组织也好,都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明。

    那是个气质温和的年轻男人,有深色的瞳孔和浅色的柔软头发,他看起来像梅雨季少见的阳光一样无辜,但反舌鸟知道。

    这个人,和亚特兰蒂斯正进行着交易。

    他应该是不认识反舌鸟,可在见到反舌鸟的第一眼,奥古斯都仿佛对自己的处境浑然不觉一样,说:“你从哪里找来的小朋友?琴酒,她成年了吗?”

    “劳驾把手伸进手铐里。”反舌鸟把散落的头发拨到耳后,在这种昏暗的地方眼睛里也像燃着火一样发亮,“我成年的时候会请你去喝酒的。”

    奥古斯都全身鸡皮疙瘩起立,他的眼睛也亮了亮。

    琴酒把审讯奥古斯都的任务交给她,像审讯其他人一样就好。但在琴酒不在的时候,奥古斯都会像拉家常一样和她说话:“为什么一直不吃东西?小朋友,是因为害怕吗?”

    是因为那种酸腥油腻的口感,让你见不得黄色的脂肪、红色的血管,甚至连进食都感到害怕吗?

    反舌鸟没有接话,那双深黑色的眼睛冷漠地看着他。

    “我可以教你,”奥古斯都爽朗地笑起来,尽管他正狼狈地被绑在锁链上,“如果手法得当,其实不会见到太多难看的东西。”

    奥古斯都像年轻的学长一样循循善诱:“没关系的,就用我的身体来教,审讯的第一个小手段:指甲……”

    反舌鸟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沉默地走上前去。

    三个小时后。

    奥古斯都声音颤抖着鼓励她:“对,很好,你的手比你想象的稳,别害怕,这是最后一项。”

    反舌鸟把手术刀放回一旁的托盘,后退两步,面色苍白地冲到水池旁大吐特吐。

    奥古斯都冷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没习惯吗?你可以再做一次,我的疼痛耐受比一般人要高很多。”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反舌鸟眼睛充血,她的头发全被汗湿了,涔涔地贴在脖子上。

    “我可以闭嘴,但你可以接受和尸体共处一室吗?”奥古斯都的笑声仍旧温和爽朗,“我猜不行,小朋友,你的瞳孔放大了。”

    “过来,小朋友,时间紧迫,其他囚犯可不会像我一样指引你。”

    反舌鸟脊背紧紧地贴着墙壁,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在无助地摇头,惊恐过后是崩溃的爆发,她捂着脑袋大喊:“不要!闭嘴!不要逼我!”

    “没有人可以不成年,小朋友。”奥古斯都咄咄逼人,“你周围环狼饲虎,前路荆棘遍野,没有先驱者为你横刀,因为你就是先驱者。”

    “总有一天,在这里的不是我,是你认识的别人,你要亲手杀死他们,所以你在学如何不杀死。”

    “小朋友,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是有父母长辈的小朋友。”

    “就算是一千米高的楼你也要跳下去,你知道的,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会飞,你不去救她们,就会再也见不到她们。”

    你需得上前,并且刀锋永远向上。

    小朋友。

    反舌鸟在回程时就向琴酒预支了一个很长的假期,终于在奥古斯都得证无罪的时候用上。

    她没有带伞,而东京漫长的梅雨终于变成夏天的暴雨,诸伏景光公寓的灯还亮着。

    被子弹打穿心脏的一瞬间,人会感觉到像被一记重拳砸在身上,顿时浑身一震,瞬间飙血,但不会马上觉得疼痛。那一瞬间,首先是感觉到被冲击,亲眼看到自己的鲜血从体内飙出来,接着是麻木感,灼烧感,在30秒之后才开始出现疼痛感。

    心脏被子弹打穿会完全破坏,没有恢复的可能性,鲜血汨汨地流出体外。由于心脏失去供血功能,脑部就相应地失了血液供氧,从而导致脑死亡,这个过程可能会持续数分钟。

    所以人不会马上死掉。

    随着血液不断地外流,人体会逐渐变得虚弱无力、变软,身体越来越感觉发冷,如坠冰窟。头脑也会逐渐发晕,感觉天旋地转,不断地飘荡下落,突然间眼睛发黑,最后歪斜地摔倒在地。

    还有些人在心脏在被子弹打穿之后会醒过来6秒至12秒,其间仍然具有抵抗能力。

    这时,离彻底脑死亡还有数分钟的时间,但已经不会再有任何感觉。

    人要做多少准备,才能迎接好自己的死亡呢?

    她闯进诸伏景光公寓的时候其实也没想到要做什么,只是忽然想听一听正常的心跳,诸伏景光误以为那是拥抱,其实是反舌鸟在确定他还活着。

    她想问诸伏景光到底割舍多少才能换来赴死的觉悟,可是年轻温和的Noc只是安抚地、让她在温热的怀抱里苟延残喘。

    诸伏景光被挥发性麻醉剂放倒的时候,反舌鸟其实并没有睡着,她剥下脸上黏贴着的硅胶,五官轻微位移。

    她还不够长大,所以才会用到这些硅胶,她的年龄不能自圆其说,所以才要勉强伪装出已经长大了的模样。

    至少要装出一副成年以上的模样,或许二十出头,尽管二十出头对琴酒和贝尔摩德来说仍然是小朋友。

    只有奥古斯都在初见她的时候笑眯眯的——小朋友,你还没有成年吧。

    诸伏景光睡着的样子看起来很安稳,他死了也会这样吗。

    反舌鸟把子弹上膛,指向他的太阳穴。

    “你在干什么!”椹田一朗气喘吁吁地赶到,从窗口湿漉漉地爬进来,在背后打掉她的枪,“和我回亚特兰蒂斯,神野。”

    接下来的日子,她因为药剂的缘故其实记得不是很清晰。

    在亚特兰蒂斯接受治疗,和森中一起制定计划带走明美,和宫野志保达成一致,帮助奥古斯都出逃。

    然后什么都不想,死死地睡一整天。

    再醒来时气温骤降,东京初雪,新闻上的时间显示为十二月七日,手机上有无数条消息:代号苏格兰确认为公安卧底。

    她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了,人到底还要为正义付出多少代价,难道说救他一个可以从此改变命运,皆大欢喜?

    她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夜色里。

    ……门口有人,感应灯被摘下,反舌鸟在黑暗中子弹上膛,然后感觉到枪口被柔软胸/部抵住。

    贝尔摩德声音暧昧又含混:“嗯哼~果然puppy love的命运是夭折。”

    反舌鸟脸色苍白,没有说话。

    贝尔摩德的手抚摸她的脸颊,长指甲划过鼻梁,反舌鸟忽然意识到她是隔着皮肉在抚摸自己的牙齿。

    贝尔摩德身上有女士香烟的味道:“我一直觉得智齿是长大成人的隐喻,你被强行摘掉了全身上下不成熟的最后一块骨骼。”

    反舌鸟仍旧没有说话,贝尔摩德反而噗嗤一声笑出来,她亲了亲反舌鸟的脸颊,就在那颗智齿原本的位置:“可喜可贺,小女孩长大了,你也有秘密了,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

    “走吧,宝贝,下次再见面可就是大人之间的对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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