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花2

    如月秋山又喝了个烂醉。

    昨晚有客人指名他,两个大主顾,两人中真正有钱的那个刷香槟塔时眼睛都不眨一下,但却并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在内场里每个主顾都有自己的化名,经理颇为中二地用扑克牌指代这些见不得光的有钱人,然而这么长时间过去,只凑齐了半副。

    而如月秋山在这里的名字——他不配有名字,他在这里甚至不是个人,怎么会有名字?他只是个小小的C23。

    内场里什么都有,感官刺激药物刺激,是人的不是人的都有,唯一的问题是,这里的门票很高,像昨晚那样一掷千金的主顾,已经几年没出现过了。

    他得抓住机会,他用自己学到的一身本事吊着主顾,在这一晚如月秋山甚至没有脱过衣服,他要保持得清纯又圣洁,青涩又羞怯,才能勾引这种衣冠楚楚的怪物。

    幸而主顾在今晚装模作样地保持着绅士风度,甚至寡言少语——酒精作祟,他只记得主顾最开始那一句话,很轻,语调迟缓:“你看起来……年纪很小。”

    如月秋山咧嘴一笑。

    他真是爱死了这些有钱人的拿腔拿调,得以让他的目的和野心掩藏得久一点,让他还能保持这幅虚假的皮囊。

    年纪小、清纯、好掌控,他就是吃这碗饭的,为了这碗饭他恨不得连毛孔都用力,他要钱,要很多钱。

    在这座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抛弃尊严不会死,但饿着肚子一定会死。

    他醒过来是在凌晨五点,主顾已经离开,如月秋山回出租屋抓紧时间冲澡,他白天有其他工作。

    还是那句话,他要钱,要很多钱。

    热水器又坏了,放出的冷水让他脸色青灰,他赶忙翻出漏电的烧水壶,烧了半壶水,用劣质的卸妆膏把脸上的妆容卸掉。

    他看向镜子里,那是一张清纯的、清秀的、弱不胜衣的脸。

    镜子外,是破掉的瓷砖,散发异味的青苔,是永远洗不干净的污渍,这里是全东京房租最便宜的地方,住着他们这样见不得光的人。

    他们是东京的老鼠。

    而现在,如月秋山心情颇好地对着镜子,把自己的嘴角提起来。

    现在,小老鼠要去上班了。

    白天的时候,如月秋山在便利店当理货员。理货员真是一个好工作,不需要学历,不需要工作经验,留学生、学生、甚至退休的大妈也能胜任,以如月秋山的履历来讲,这是他能选择的,相对最好的工作。

    他戴上帽子和口罩,围好围裙,对着烤肠机笑了笑,油光的加热管倒映出他滑稽的笑脸。

    门口的铃发出欢迎光临的声音,如月秋山笑着转头:“您好请问需要点……”

    如月秋山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看见了昨晚点他的,大主顾。

    大主顾换了衣服,却还是那副少言高贵的姿态,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就像认不出他,然后自己挑选了一份常规的早餐。

    再结账,离开。

    如月秋山在他离开半分钟后,浑身都血流在忽然间从心脏迸发进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抬头向上看,监控正对着收银台,发出沉默的红光。

    “小阵平怎么吐成这样?”萩原研二帮忙拿着年糕小豆汤和三明治,看神野夏把刚刚从便利店买的矿泉水拧开,递给蹲在垃圾桶前吐得一塌糊涂的松田阵平。

    为什么是神野夏拧瓶盖,因为松田阵平甚至手抖得拧不开。

    “带他看了点非子供向内容。”神野夏纳罕道,“我也不知道他反应会这么大。”

    “你让我看之前没说是!没说是……”松田阵平接过水,漱口后吐掉,然后接着干呕,“好恶心……”

    “很难想象吗?本来约束人的就不是道德底线,而是法律条例和经济实力。”神野夏拍拍他的背,“当富裕者碰见一个不需要遵守法律的地方……换句话说,人类本来就玩得挺疯的。”

    “疯不疯先不讨论,所以昨天你们两个把我关在家里带孩子,自己出去给人连开三十座香槟塔还包场了是吗?”萩原研二拉着脸。

    “内场不允许带手机,不然我多少给你录段视频看看,但你要想去的话下回我带你去?”

    “不必,”萩原研二叹了口气,“小阵平怎么吐成这样,待会还能上班吗。”

    神野夏耸了耸肩。

    三十分钟后,办公室里。

    佐藤美和子看着松田阵平写过来的报销单,深吸一口气:“你再说一遍,你们两个昨天去夜场花了多少钱?”

    松田阵平沉默一下,坚持道:“两个亿。”

    “你们就不能克制一点吗!这种额度的报销怎么可能批得下来!”佐藤美和子血压直冲天灵盖,“两个亿!东京都能买一套房了!”

    佐藤美和子后退一步,袖子不慎带到桌面上的水杯,茶叶水顺着桌面下流,垂落到地面,嘀嗒。

    嘀嗒

    嘀嗒。

    嘀嗒。

    高木涉在茶水间里把倒掉的杯子扶起来,问盛怒的佐藤美和子:“怎么了?刚刚好像听见你在和松田君……吵架?”

    “因为他在出勤的时候又乱跑。”佐藤美和子烦躁地揉揉太阳穴,“他总是发疯一样要去查那些捕风捉影的事,目暮警官也不管他,我只是个普通同事,干涉不了他的行为——但是有些上司已经对他很不满。”

    “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高木涉苦笑,将被子里倒满温水,递给佐藤美和子,“松田君会有这样的反应,也能理解。”

    “他这样能维持多久?他确实是个防爆处理的天才,然后呢?”佐藤美和子冷不丁地问,“就这样竭泽而渔吗?”

    杯子扣上桌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我听说,他们已经有将松田君调走的想法了,今年还不会,但是几年后呢?”

    “这……”

    佐藤美和子的手机铃响,她低头看了一眼屏幕,然后迅速收拾好情绪:“之前的家暴案有进展了,我出去一趟。”

    高木涉顺手推开门:“路上小心。”

    佐藤美和子夹着电话快步跑起来,直到警局门口。

    那一瞬间她觉得似乎有谁在看她,然而电话那头叫得实在凄惨,所以她在环视一圈后骑上摩托车,戴好头盔,驶入东京的车流里。

    如月秋山躲在角落里,抱着头。

    他想不可以报警。

    他已经从家乡逃出来了,他离开了那个落后愚昧的地方,这次只要拿到一笔钱,去做完手术,就可以有新的人生。

    那个词听起来那么令人向往:新的人生。

    于是他回到出租屋,用口红在墙壁上写下:今天去便利店打工。

    于是后半夜,如月秋山准时出现在了酒吧内场。

    今晚,那两个客人一定会来。

    他并不想见到付钱以外的那个,事实上他在东京碰见过那个人很多次,每次两人都各自行色匆匆,他们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任何矛盾,但他们天生对立,如月秋山心里永远有一块腐烂的疮疖。

    被改换命运时,没人可以大度。

    松田阵平问神野夏:“今晚还要去吗?”

    神野夏:“去啊,今晚不去那两个亿不就白花了吗。”

    “我问过佐藤了,她说报销不了。”松田阵平面色严肃,“或许沉没成本直接放弃会更好一点。”

    “倒也不是沉没成本。”神野夏思索了一下,“其实内场门票用的是最古老的花魁制度。

    首先,客人进入游女屋并花费大量金钱购买各种茶点和礼物,以此显示财力。老鸨观察客人的层次,并与花魁安排初次见面的时间。这一段,就像我们昨天晚上一样,尽管指名却不能出/台,只有看的资格。

    第二天,客人再次回到游女屋,按照之前的步骤重新选择花魁并进行交流,这一次还是一掷千金,并没有近身机会。

    再然后,是花魁道中。”

    “太麻烦了,我听不懂。”松田阵平诚实地说,“也就是说,两亿一晚,我们还要连续去好几晚对吗?”

    “倒也不需要,今晚应该就是贵客中的贵客了。”神野夏嘲讽地勾起唇角,“之前和你说过,四年前吉川怜出事之后,有个人把内场的门票提到了两亿——确实阻断了来查案的警察,也隔绝了大部分客户,内场里面的东西再新奇再刺激,也不值这个价格。”

    “所以,”松田阵平听明白了一点,“他们很久没有新客户了吗?那改回去不就行了?”

    “他们不敢的。”神野夏的笑容保持着,淡淡的,“你当来帮他们的人是没脾气的菩萨吗?他们在没有第二次遇见那个人之前不敢更改她留下的任何一个字,只敢放宽自己原来的制度,不然第二天搬家的就是脑袋——她的决策,是具有权威性的。”

    松田阵平沉默了一会:“听起来真是强大得像恶鬼一样。”

    神野夏闻言,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现在再强大的恶鬼也站在你这边了。”

    如月秋山和大主顾的第二次见面,就发生在一个暴雨的普通夜晚,当然,主顾身边还是带着那个他不愿意见到的人。

    说句玩笑话,他们两个看起来关系不错。

    大主顾总是那副漫不经心又恶意满怀的样子,衣冠禽兽得让人恶心,唯独有一点——他今天,似乎什么事情,而和身边那个人吵了起来。

    真是件好事,如月秋山将腰扭得像水蛇,然后慢慢地,扶着主顾的肩膀坐下来。

    大主顾看起来很满意,他听经理说过大主顾似乎就喜欢他这样的——瘦小的、脆弱的、好掌控的,不意外,这里的人大多数什么都玩,不能反抗的最受欢迎,代表玩起来最尽兴。

    大主顾身边的那个人面目怨恨得像淬毒的箭,如月秋山猜到他们俩一定不是什么干净的关系,说不定来这里寻欢作乐之前还睡过——男人和男人,也没什么好意外,还是那句话,来这里的人什么都玩,人造的性别或者不是人的,都行。

    而主顾带着笑意的眼睛看他,里面有恶毒的钩子。

    松田阵平一把把坐在神野夏身上的应侍生拔起来,怒火冲上天灵盖:“你们在干什么?”

    神野夏下意识:“排练?”

    松田阵平:“排练!有你们这么排练的吗!”

    “什么排练需要他坐在你身上!”松田接着咆哮,“拿你来练习钢管舞吗!”

    应侍生“嘤”一声伏倒,一双水汪汪地眼睛看着神野夏:“这位客人,好凶啊……”

    “少装!有人性的男人发的出这种声音吗!”松田阵平暴跳如雷。

    应侍生含羞带怯:“我也可以不是男人的……您想怎么玩都可以,客人……”

    神野夏在上套和下手之间选择玩梗:“真的吗?那你明天八点替我上班。”

    应侍生攀上她的膝盖:“客人是做什么工作的呢?需要我跪在您的办公桌底下吗?”

    神野夏想想自己那个一览无余的工位,遗憾道:“装不下你。”

    松田阵平作为纯爱党插不进这种每一句都满含暗示的对话,简直要气得发晕,他又伸手把应侍生拨的远了一点:“动手动脚的干什么!”

    应侍生顺势伏在地上:“哎呀。”

    松田阵平的卷毛都气直了。

    神野夏耸耸肩膀,活动活动手指,白乳胶手套严丝合缝地贴在她手指上,她对应侍生说:“把自己眼睛蒙上,铐在沙发那里,不准动。”

    “我要和我的朋友去……找一点乐子。”神野夏暧昧地冲他眨眼睛,甩了甩手里的手铐。

    松田阵平觉得不对,那副手铐的形制好眼熟,下意识一摸腰。

    摸完更不对了,他腰上的手铐什么时候到了神野夏的手上?

    那玩意是警用的!不是情/趣制品!

    门关上,走廊的音乐吵得心肺都要炸掉,松田阵平贴在她耳边:“你要找什么?”

    神野夏整理袖口:“账本,我刚花两个亿,这笔钱他们得用内场的特殊账目记,这本特殊的电子账本只有一台不联网的电脑能打开,今晚肯定得开机。”

    而一旦开机,当年留的后门不就用上了吗。

    “特殊的账目?有什么用?”

    “表面上这里是双盲,客人有代号,应侍生也有,但实际在账本上写得清清楚楚的,就像网店上发盲盒的店家,人家得睁着眼睛装东西,客户和应侍生的真实身份很重要,这是酒吧活下去的底牌。”

    “他们还会使用传统记账方式吗?”

    “会,怎么不会。”神野夏引着松田阵平在没有监控的走廊快步穿梭,“如果我是经理我也会用这个,没遇见事就当做证据用来威胁客户和应侍生,遇见事就连硬盘一起砸掉,很方便。”

    “你找得到他们放电脑的地方吗?”松田阵平快走几步跟上她。

    “你说巧不巧,找得到。”神野夏在某扇不起眼的门前站定,“但是安保措施有没有换就不好说了。”

    她抬手,轻轻贴着门把,往上一顶。

    松田阵平后来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她是怎么开的门,那是电子密码锁,而神野夏甚至没去试密码,她弯腰大概七秒左右,再抬头时,门已经能打开了。

    办公室里没有人,只有一台老式电脑,房间角落里监控器闪着光,神野夏无视它,走了进去。

    松田阵平拉拉神野夏,示意监控的方向。

    神野夏摇摇头,小声说:“只要今晚没被发现有人来过,他们就不会查监控,他们查一次监控比给内场被玩死的应侍生收尸还麻烦。”

    四年前这里的制度被洗过一次,防住了警察,当然也防住了酒吧管理人。

    鼠标和键盘被固定在某个位置上,神野夏再次理了理乳胶手套,然后将电脑开机——有密码。

    她垂头看向键盘,今晚这个键盘被人用过,只要用过就会残留油脂,她把强光手电打开,递给松田阵平:“帮我举一会。”

    然后她低头,戴上特制眼镜,从侧面观察起来。

    密码是六位字母加数字的结合体,很简单,这里的老板和经理都是入行十年二十年的人精,因此她趋向于这些是无序数字,没有实际含义,只能从键盘上走物理方面下手。

    油脂痕迹最重的是F键,浅得几乎没有的是0键,剩下四个键各有区别,但是并不明显,这个时候就要分析键盘上油脂的方位和拖拽痕迹。

    字母E上方有油脂痕迹,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由下往上输入的时候,结合F的方位,第二个字母是E,以此类推,这并不是多难的题。

    松田阵平没有特制眼镜,紧张下也没看明白神野夏在做什么,在他看来,神野夏就是低头看了两眼键盘,然后输入密码。

    很挑战他的大脑。

    神野夏把眼睛和手电筒都收起来,进入系统,然而进入系统后还需要外接的指纹认证,这时四年前留在这里的后门就起了作用。

    这个程序只能用一次,作用后立刻销毁,神野夏赌的就是这四年没有第二个花得起两亿一晚的冤大头,她看内场的房间都积灰了。

    但是刺激的东西还是一点没少。

    账本被打开,神野夏翻到四年前,果然在上面看见熟悉的名字。

    她拍拍松田阵平的肩膀,示意他也来看,那上面赫然记载着西泽亮和洸下晃的名字。

    他们俩原来是认识的吗?松田阵平震惊地趴在电脑前,差点碰到鼠标,被神野夏一把捞起。

    从记录来看,他们当年点的是一名男性应侍生,看起来和吉川怜没有关系,但吉川怜当年也在内场,真的没有关系吗?

    松田阵平记下那个男应侍生的名字,准备以后查找。

    当年的连环杀人案被认定为随机杀人,警察把地皮翻了一遍也没找到三个受害者的关联,但也许,是有关联的呢?只是这之中还存在一个不曾露面的幽灵,所以没人发现。

    至少目前,洸下晃和西泽亮以及吉川怜的关联,就在眼前。

    松田阵平握拳:“我就说那个西泽亮有问题!你是没看过他的谈吐,他整个人都不对劲,而且百分之九十符合侧写画像,还是河内志的校医,哪有这种巧合!?”

    “西泽亮父母双亡之后拿到了一大笔保险金,”神野夏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松田阵平的手机,把电脑屏幕拍下来,“去查查他父母的死亡,应该也有问题。”

    松田阵平:“你从哪里掏出来我的手机?”

    不是刚进内场就被经理亲自拿走了吗,说是这里的保密规矩什么的,还有你怎么解开的锁?

    神野夏打哈欠:“他们那种低劣手段,在我面前丢人现眼,开玩笑吗。”

    “该回去了,应侍生应该……”神野夏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将电脑关机,然后耳朵猛地一动,揽着松田阵平钻进办公桌底下。

    “嘎吱”一声,有人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桌底下很窄,长手长腿的两个人根本摊不开,神野夏还好,松田阵平简直要窒息了,他的头被神野夏按着,保持一个半蹲不跪的姿势,这个姿势当然站不稳,所以神野夏一手撑在他腰上扶着他。

    神野夏的呼吸就在头顶,很轻很平缓,他碰到的每一块肌肉都是硬的,对方在随时准备杀人越货。

    经理在门口打电话,大声说着什么,似乎是打算进来,又被那通电话绊住手脚焦头烂额。

    电话快到尾声,经理似乎快和电话那头达成一致,神野夏的肌肉愈发收紧。

    不行,这样不行,神野还年轻,她太冲动了,松田阵平费劲地伸出一只手,黑灯瞎火地摸索,直到覆盖着对方紧绷的手背。

    “别紧张,我是警察,我可以保护你,你不需要这样。”松田阵平的心脏跳得厉害,跳得他口干舌燥,“相信我,我是警察。”

    神野夏低头。

    她贴近那只红彤彤的耳朵,用气声说:“以前也有个警察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他是警察,他要保护我,他要保护我们所有人。

    “后来,那个警察死了。”

    他被炸得半身不遂,再也当不了警察,被迫脱离身份,半夜痛哭失声。

    松田阵平意识到她在说椹田一朗,她的态度戏谑,毫无真诚,但松田阵平抓着她的手:“我不觉得我能不死,我要面对很多危险,我可能会落得和他一样的死亡,这些我都知道。

    “我不如你强大,可是我爱你,在死亡面前我也依旧爱你。”

    “所以,”松田阵平咬牙切齿地说,“我绝不允许自己,让你在我面前时,被迫成为杀人犯,我不如你强大,却也不是废物。”

    神野夏笑了一声,那笑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总之很低,很轻。

    经理的电话已经打完了,他正准备走进来,然而此时整个内场骤然铃响,经理脸色大变,甩上门狂奔。

    松田阵平挣扎出来,喘着粗气:“这是什么情况?!”

    “应侍生的求生铃,只要在快被玩死了的时候才能按响,四年前没这么明显,没想带现在接入了全场音箱……今晚内场的应侍生只有我们房间那一个,他还挺聪明。”

    “经理怎么这么急切,我还以为这种地方……”

    “当然是付出过代价才急切。”神野夏冷冷地说。

    松田阵平突然间灵光一闪。

    四年前,就是吉川怜死的那一年,求生铃不被重视,后来酒吧付出代价,所以今天才——酒吧付出了什么代价?

    他们最明显的创伤,不就是吉川怜案吗?虽然有人帮他们清洗,但那之后门票提到两亿,整个内场完全失去经济来源。

    松田阵平回身抓着神野夏,骇然道:“吉川怜的死亡地点不是她的出租屋!她是在这里被变态玩死的!”

    “这些以后再说,我们得走了。”

    “走?那个应侍生不管了吗?我的手铐——”

    “应侍生很聪明,他会说我们走了,把他一个人铐在那里,他快要虚脱,至于你的手铐,”神野夏“啪”一声从腰后抽出一对手铐,扔给松田阵平,“在这里。”

    松田阵平混乱道:“不对,你不是……那个应侍生手上……”

    神野夏咧嘴:“逗你而已,那副手铐是一朗的。”

    从来没有打开过的门被神野夏强行拧开,松田阵平被她按着,从矮房的房顶上跳下来。

    松田阵平一落地就踉跄一下,差点脸朝下摔一跤,然而兴奋不减:“我发现他们三个的联系了!我们现在就去搜查一课!”

    “祖宗,两点了,搜查一课现在只有守夜的萩原研二和伊达航。”神野夏揉揉太阳穴,“有什么好急的,受害者都已经死了,内场除了我们两个冤大头也没有客人,你还是放过你的同事吧。”

    “可是……”

    神野夏打了个哈欠,戴上兜帽,不管不顾地往公寓走,松田阵平赶紧追上去。

    第二天,搜查一课乱糟糟的。

    佐藤美和子紧急申请搜查令,虽然实在说不出松田阵平手机中照片的来源,总不能说她们课有两个冤种狂掷四亿勇当冤大头。

    松田阵平对黑田兵卫警视拍桌子,黑田兵卫警视都快被他拍麻了——要不然也不能那么利落地把他打包送去天鹅绒町,谁知道对方四个月就勇立大功调了回来。

    铩羽而归,松田阵平闹了一天都铩羽而归,快下班了还在接着闹。

    最后还是目暮警官作保,申请下了一纸搜查令,但因为证据来源的不确定性,松田阵平被上司特令回避。

    尽管已经是快要下班的点,目暮警官和佐藤美和子还是带着警局大半警力出动,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骂骂咧咧地从走廊往搜查一课走,萩原在外侧,他忽然发现神野夏在停车的庭院里。

    她在和楼下庭院的路灯下里和应急救援科里以漂亮著称的男接线员说话,后者名叫白川堇,四年前毕业进入警局工作。

    他们两个表面上没有任何关系,这些天来也没有接触,看起来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

    神野夏意识到有人在看她,猛然抬头,锐利的视线和萩原研二对视。

    然后她一挑眉,笑了笑,接着和白川堇说些什么。

    萩原研二凭借对亚特兰蒂斯的了解意识到不对劲,他问松田阵平:“那个叫白川堇的接线员,与蝴蝶结案有关系吗?”

    “有,”松田阵平趴上窗台,大声和神野夏打了个招呼,然后告诉萩原研二,“当初就是白川堇接到了河内志父母的报警电话,开始了这起案子。”

    “河内志啊……我听你们说他的父母并不爱他,原来也会为了他报警吗。”

    “人都是复杂的,那一瞬间的紧张和爱盖过了养育一个弱智小孩的辛苦也不一定,”松田阵平想起那张照片,“河内志有张照片,抱着一个很大的兔子玩偶,背景是摩天轮,看起来被爱得很好。”

    “兔子玩偶?”萩原研二越想越不对劲,“我记得河内志的尸检报告里提到过,他的胃里有织物纤维,有没有可能是那只兔子?”

    “没可能,河内夫妇说那只兔子早就丢了,而且那么大,又装不进书包,如果河内志真的带着那只兔子,那么在监控里……”

    松田阵平猛然怔住。

    不怪他捕风捉影,他的大脑昨天晚上才被内场账本洗过一轮,于是他迟疑地、猜测地说:“也许河内志当年走失后……回过一次家呢?”

    “那只兔子长什么样子?我们或许可以去找同一批次的产品,让痕检科做对比。”萩原研二皱起眉头。

    “我有照片!在……找到了,在这里!”松田阵平将那张手机照片展示给萩原研二看,后者站在原地,深深哑然。

    松田阵平意识到不对:“怎么了?”

    “这只兔子,”萩原研二说,“这是古董玩具,国外的品牌,不便宜,只在十五年前生产一批,现存量没几个了。”

    “但是,”萩原研二毛骨悚然地说,“前几天的晚上,你们都不在,神野从西条市带回来的那个小女孩说她一个人害怕,于是我带她去百货大楼买陪伴玩偶。”

    “她挑中的,就是这只兔子。”

    萩原研二抬头看向松田阵平,眼睛里满是骇然:我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如果那个女孩是故意的,那么她是被谁指使?

    在东京,她只认识三个人。

    你,我,

    还有,神野夏。

    接下来的对比很顺利,痕检那边在下班之前就得出结果,兔子和河内志胃里的残留物成分一致。

    困扰他们四年的迷题忽然被解开了,简直像把证据答案都堆到他们面前,有些被藏起来的东西猛然掀开,无形的手推着他们不停往前。

    或许是有型的手才对,松田阵平看着神野夏。

    河内夫妇终于再次被审问,这次不是家访,而是搜查三课帮忙,将他们作为嫌疑人被带到警局配合调查。

    河内夫人并不是什么经得起讯问的人,从供述来看她只是伥鬼,她确实比河内先生要更爱河内志一点,但她仍然是个伥鬼。

    她哭着说河内先生怎么把河内志推出家门,河内志怎么扒着门哭喊,最后因为饥饿离开。

    她是伥鬼,她和河内先生一样想要一个优秀的孩子,她爱却也没有开门,她只从门缝里给河内志塞了一只从小陪伴他的兔子玩偶。

    那只兔子玩偶,是河内志最后吃到的东西,像是最后啃食了一点穿心烂肚的爱。

    松田阵平无意继续她的拙劣表演欲,严厉地讯问她,河内志回家时有没有对他们说什么。

    河内夫人一哆嗦,怯弱地擦擦眼泪:“阿志他说……有个左眼睛下面长大黑痣的哥哥,一直在打他。”

    萩原研二倒抽一口气。

    左眼下的黑痣,是洸下晃。

    洸下晃在他的老家西条市确实有猥/亵小孩的历史,从上次在西条市的经历来看,虽然神野夏拦住了没有明说,但应该是男孩居多,也有一些女孩。

    如果是洸下晃,那他有动手动机,目前的问题是他是怎么接触到河内志的,这时松田阵平无可避免地想到一个人——西泽亮。

    西泽亮是河内志的校医,和洸下晃的关系好到一起去酒吧一掷千金才能去的内场,或许正是西泽亮充当桥梁,让洸下晃诱骗走河内志。

    河内志曾经逃出来,被父母拒之门外,最后再度落入虎口,结束短暂的一生。

    如果杀害河内志的是洸下晃,那么这起连环杀人案的方向,和四年前他们所探查的,根本不一样。

    这甚至根本不是连环杀人案,而是三个案子。

    松田阵平看向萩原研二,脑门上全是汗,这时神野夏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她靠在搜查一课的门框上,敲了敲门。

    松田阵平吓得一激灵:“你……怎么了?”

    “洸下晃杀害河内志,因为他是个下手没轻重的变态/恋/童/癖,那吉川怜呢?她是怎么死的,她可不是个儿童。”神野夏看着他,眼睛里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松田阵平下意识回答:“是西泽亮……不,不对。”

    “西泽亮和洸下晃一起去酒吧内场,点的是个男应侍生,三十七年来没有桃色消息,你还不明白吗?”

    松田阵平大脑一片空白:“西泽亮能和洸下晃保持没人知道的地下关系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变态兼同性恋。”

    神野夏笑着,轻轻拍手:“按这个思路来说,吉川怜不是更没有死亡的理由了吗?她为什么会死?”

    “我不知道……我……”

    “因为你先入为主,”神野夏轻轻地叹息一声,“你见到在解剖台上的她时已经知道了她是个女孩,实际上她寸头,干瘦,若是她有性别认知障碍,习惯于伪装自己,那正好是变态最爱的那种,没有反抗能力的小男孩。”

    松田阵平猛然醒悟,抓起手机颤抖着手去翻昨天晚上的照片。

    神野夏接着说:“她会死,是因为被西泽亮发现她在欺骗他,那么新的问题出现了,吉川怜已经伪装了那么多年,怎么会被西泽亮发现。”

    萩原研二声音颤抖着,他更习惯亚特兰蒂斯的思维方式,因此真相在瞬间明了:“什么情况下会有性别认知障碍呢?吉川怜的尸检现实她没有任何激素异常、染色体异常或大脑皮质破坏,那么就只有环境原因。

    是因为性别被歧视过吗?被虐待?被欺凌?还是说明明自己和男孩一样被恋/童/癖/性/侵,家长却说男孩是受害者,女孩是荡/妇?”

    “松田阵平!”神野夏在他身后提高音量,“这个故事,你听了不觉得耳熟吗?”

    松田阵平回头看她,那一瞬间他居然战栗着,眼前的神野夏给他一种非人的恐惧感。

    他忽然明白,这个案子的答案,神野夏早就给了自己,给了所有人。

    他抖着手拨通公寓的座机,那头西条市带来的女孩正等在电话旁:“你是来问那个问题的吗?”

    “什么……那个问题?”

    “姐姐说,如果打电话来问,那么就让我如实告诉你——十四年前被洸下晃猥/亵,又被人口诛笔伐的那个十岁女孩。”

    松田阵平看向手机照片,在那一瞬间心跳频率达到极点,直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和相片里的名字重合。

    “她叫如月秋山。”

    吉川怜或者说如月秋山的死亡,并不是因为她不够谨慎,被西泽亮发现,而是因为她再次遇见了洸下晃。

    她这一生艰难坎坷,在生命的所有十字路口,遇见的都是坏人。

    哪怕她再晚一点呢?等攒到钱,完成变性手术之后再遇见西泽亮,虽然那时她已经不需要这么大一笔钱了,会离开内场也不一定;又换句话说只要从西泽亮身上拿到钱她就可以去做手术,开启新的人生——松田阵平混乱地想。

    偏偏这样的十字路口,遇见的所有人,都是坏人。

    这样一个人,警察甚至查不到她的名字,她摒弃所有身份资料逃来东京,破釜沉舟。

    最后,警方在她出租屋的墙壁上看见口红写下的“今天去便利店打工。”

    再想尽办法找到她工作的便利店,拿到她留给便利店老板的假名字,以为她叫吉川怜。

    一时间,办公室里很安静,三个人各自远远地站着,直到黑田兵卫警视亲自送来一箱资料。

    黑田兵卫警视皱眉:“怎么了?”

    神野夏不想接话,萩原研二反应过来,接过资料:“这是?”

    黑田兵卫警视看着资料,叹了口气:“是最后一名受害者,深濑姐妹的信息。本来她们两个涉及到特殊的极道甚至国际犯罪组织背景,是不能拿出来给你们看的,但是你们已经查到了酒吧,这起案子太需要完整的句号。”

    萩原研二本想说他们已经推理出当年的一些事,唯一活着的凶手西泽亮在出警局后立刻车祸残疾,他绝无可能是半年后深濑恭子案的凶手,那应该是模仿犯案。

    然而此时他又忽然想到漏洞——蝴蝶结。

    这个特点警察并没有透露过,加藤美奈案和深濑恭子案的凶手到底都是从哪里知道了这个细节?

    黑田警视离开,萩原研二狐疑地看向神野夏,神野夏耸耸肩。

    “那洸下晃又是怎么死的?西泽亮和他的关系这么好,也会杀掉他吗?”

    “我一向不太了解变态的想法。”

    “是吗,”松田阵平冷不丁问,“真的和你没有关系吗?”

    “四年前,我才十九岁,刚刚大一,我能干什么。”神野夏俏皮地眨眨眼睛,“我当时还是个未成年人呢。”

    不对,时间顺序不对,松田阵平在心里说,尸体的先后顺序是先河内志,再洸下晃,最后是吉川怜,但看这份记录显然是先河内志,再吉川怜,最后是洸下晃。

    但他又想起神野夏说过的,四年前有个人,帮酒吧挡住了一切,比恶鬼更强大。

    或许时间也只是恶鬼的戏法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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