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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纳兰云蘅病好后仍是闲不住,仗着对阳荥熟悉了不少,总是不带人偷偷溜出去玩儿。

    “嗯,掐指一算,又该去找小乙他们玩儿了。”

    纳兰云蘅走在叫卖声混成一片的闹市上,感觉心情格外好。她昂首阔步走在街上,东瞧瞧西看看,有个芝麻绿豆大的热闹就会凑过去,看到什么好吃的就停下来给小乙他们买一份儿。

    就这样走走停停,花了些功夫才到白塔寺。

    在白塔寺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儿,纳兰云蘅连小乙三个人的影子都没瞧见,于是就立在那卖祈福牌的摊子旁看热闹。这寺中游人不绝,摊子的生意也是好得不得了。看了一会儿,纳兰云蘅眼前一亮: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有个穿着绫罗锦缎,生着琼鼻小嘴的富家小姐乖乖巧巧站在墙根儿下,眼睫垂着,恬静可怜。

    “你在等人吗?”纳兰云蘅悄悄绕到她身边,歪着头问。

    那人抬起纤细浓密的眼睫看向纳兰云蘅,一剪秋眸透着盈盈水光,“是。”

    纳兰云蘅心中不禁冒出一句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于是弯腰拂了拂地面,在她身边坐下,迎着阳光眯眯眼:“怎么没人在你身边陪着?”

    那人看了她半晌,或许心里在估摸着她的底细,终于开口回道:“带了两个人,进去上香后就找不见了。”

    “哦。”纳兰云蘅掏出一块帕子铺在地上,冲她笑道,“先坐会儿?我陪你等。”

    “不必。”那人往旁边挪了挪,离纳兰云蘅远了些。

    纳兰云蘅有些无奈地笑:“我也是想来上香的,结果也找不到人了。你站着也挺无聊的,不如咱俩坐下说会儿话?”

    那人略一思索,觉得她说得有理,也就在帕上坐了下来。

    “多谢。”

    “不必。”纳兰云蘅一扬手,在春光里笑得烂漫,“我叫纳兰云蘅,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咱们论论齿序。”

    那人没料到她会问出这么一连串问题,顿了下回道:“我叫陆清洄,十岁。”

    “哦,十岁。”纳兰云蘅摩挲着下巴,笑得眉眼弯弯,梨涡与虎牙齐露,观之有些许奸诈,“我比你大,你该叫我姐姐。”

    “真的?”陆清洄天真发问,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她。

    “那是,妹妹你有所不知,”纳兰云蘅叫得顺口,弓着一条腿,拍拍胸脯,“我这人最是诚实,从不说假话。”

    “不信。”陆清洄抿着嘴,眼睛含笑摇头。

    “行吧,还挺聪明。”纳兰云蘅拔了跟身边的草,捻在指尖转着玩儿。过了会儿,她指指身边的几个小包儿问陆清洄:“吃好吃的吗?”

    陆清洄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了,我爹不让我乱吃东西。”

    两人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纳兰云蘅好奇道:“清洄,你来这寺上香,想求些什么?”

    陆清洄面上现了些忧愁:“我祖母又病了,我想求神仙保我祖母长命百岁、福寿绵延。”

    “哦。”纳兰云蘅了然点头。“‘荣因慈孝家声振’,孝心可嘉,神仙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但愿吧。”陆清洄左手撑着下巴,转头问纳兰云蘅,“那阿蘅你呢,求什么?”

    “我啊,”纳兰云蘅双手抱膝,向后仰了仰,有些漫不经心地笑,“求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神仙必不忍心让你失望的。”清风撩起她耳畔发丝,陆清洄如是道。

    “是吗,那还真不错。”

    “嗯,听说这庙很灵,我最近来这很多次了。”

    “听说?”纳兰云蘅微微扬起眉,想跟她说说道听途说和三人成虎的故事,最后琢磨了下现下的语境不适合说这个,也就换了句话,“那这口口相传的,或许还真挺灵。”

    陆清洄眼睛一直在扫视着人群,此时忽然眼前一亮,轻轻碰碰纳兰云蘅:“我家里人来了。”

    纳兰云蘅一同看过去,果见两个衣着考究的小厮朝这边赶过来。

    目送陆清洄走后,纳兰云蘅又开始逛起了寺庙。不多时,就看见小乙三人打南边儿来。

    “小乙,阿猫,小午。”纳兰云蘅倚在墙上叫住了他们。

    三人立刻簇到她身边,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争先恐后道:“云蘅,好久都没看见你了,你怎么了呀?你要不要看看那棵树?我们买了好多祈福牌挂在上面。”

    纳兰云蘅一个个答了他们的问题,把手里拎的东西递给他们:“麻烦帮我拎一会儿吧,多谢。”

    几人来到那棵树前。

    小乙三人给纳兰云蘅指他们买的牌子。“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我买的。”“你胡说,那个明明是我买的。”“哎呀,一样一样。”

    纳兰云蘅因为各种原因挺久没来寺庙了,每月的工钱也都是阿蓝来给。本来见到小乙他们还有些生分,如今所有的厚障壁都让叽叽喳喳给吵没了。

    纳兰云蘅笑呵呵地看他们嚷,又看着绕满红线的参天大树,问道:“你们记性真好。不过,有的牌子挂的好高啊,你们叠罗汉上去的?有些危险啊。”

    “不是不是,我们请人帮忙。最近有两个很好心的大哥哥帮我们挂。”

    “是吗,那倒是真不错。”

    “对啊云蘅,我们自从遇见了你就像是交了好运一样,能找到好多吃的穿的,还遇到很多好人。”

    纳兰云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目光停在祈福牌上:“看来这寺庙真的很灵。”心里又想起以前自己抽的签,又高兴了不少,良相良医皆可为啊。

    “对了,”纳兰云蘅一拍脑袋,“你们吃饭了吗?我正好也没吃,咱找个地方吃饭吧。”

    “啊啊啊不,我们吃了。”三人急忙摇手,都摇出了残影。

    “多吃一顿也没事嘛,走啦走啦。”纳兰云蘅拍拍他们的肩膀,往前走去。

    “不行的云蘅,”三人站在原地,很认真地说,“我们不能再要你的东西了。‘无功不受禄’。”

    纳兰云蘅无奈笑:“我想请你们陪我吃顿饭都要拒绝吗?”

    “不不不,不是的。”三人脸色涨得通红,着急忙慌的不知该如何解释。

    “行啦行啦,不管,一起陪我吃饭。”

    十九

    纳兰云蘅闲着没事就会往医馆跑,并每天谦虚认真地请教苏明朔一些问题。

    “神仙姐姐,这个涡儿是咋回事啊?”纳兰云蘅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脸问道。

    “神仙姐姐,我昨天吃了两碗饭但还是很饿是咋回事啊?”纳兰云蘅可怜巴巴地捂着肚子问道。

    “神仙姐姐,我昨天掉头发是咋回事啊?”纳兰云蘅很珍惜地展示着指间的一根头发问道。

    在她的迅猛攻势下,两人的关系迅速升温。纳兰云蘅可以随心所欲地进出苏明朔的书房,还可以很过分地一脚蹬榻,一脚垂着,倚在苏明朔身上看书。不过两人清闲的时候不多,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药房唠的嗑儿。因为苏延晖医术极佳,且诊费低价,许多病人慕名前来,忙不过来时,苏明朔也会帮着看病,纳兰云蘅就乐颠颠地在一旁跑腿打下手。

    这天,纳兰云蘅又去找苏明朔。好容易从众多病人中寻出一条路,到了苏明朔的屋前。刚推开门,就看到了一个很眼熟的背影。

    她激动万分:“清洄?”

    陆清洄转过身,水汪汪的眼睛闪着光:“阿蘅?在这也能碰到你啊。”

    “那是,”纳兰云蘅吐掉路上顺手一薅又叼在嘴里的草叶,笑嘻嘻道,“那说明咱有缘呐。”然后无比自然地坐到两人中间,左瞧瞧右看看,满意得啧啧称赞:“‘云想衣裳花想容‘’啊,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那你可就坐享齐人之福了。”苏明朔还是在看书。

    纳兰云蘅双手合十,念了声佛:“罪过罪过,美色误人啊。”

    “不过话说,阿蘅,你来此有何事?”

    纳兰云蘅觑了苏明朔一眼,很诡秘地笑了,凑近了陆清洄压低声说:“‘有女如此,夫复何求’啊’!”

    陆清洄点点头,很确定地道:“你果然不太正常,你来医馆是正常的。”

    “诶,你这又不懂了。”纳兰云蘅摇头,捋捋并不存在的胡须,“‘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你的身体已比原先强了不少,只是还要注意调养,给你换了个方子,先试试效果如何。”苏明朔将一张纸递到陆清洄手中。

    “欸,清洄你这又是怎么了?严重吗?疼不疼?”纳兰云蘅关切问道。

    陆清洄将药方整齐折好,下巴尖儿左右晃了晃:“倒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先天的气血不足之症,顶多手脚冰凉些,有时夜间盗汗罢了。”

    “那也够缠人的了。”纳兰云蘅摸摸下巴,颇有些感慨。“我娘就是身体不好,姐姐也是孱弱,喝了许多年的药却总不见好。”

    “‘病去如抽丝’,治病可是急不得的,权且放下耐心一点点磨吧。待彻底好时,便一身都松快了。”苏明朔边整理纸笔便说道。

    “这话倒是不差。”纳兰云蘅赞许地点点头,“不过我听说有种西药,见效快还容易喝,神仙姐姐你觉得呢?”

    苏明朔沉吟下道:“我也略听人说起过,只是没福得见,想是应当有些个别的好处,但也未必好得如旁人所说的‘此药只应天上有’一般。”

    “是了。”陆清洄微微弯着唇角,“以前曾见过几样,不是粉啊末啊就是这片那片,名字也是有些个别在的,倒是取用方便。用了到底怎样呢?到底不怎样。”

    “那就是说,‘天下乌鸦一般黑’,西药中药都是一样的喽,它不能治的病它也不能治?”纳兰云蘅将总结改成疑问。

    “这倒不一定吧。”苏明朔眉头淡淡蹙着,细细思索着,“既然各有各的好处,那治的病自然不能全一样。或许是这病用中药有效果,那病用西药好得快呢?”

    纳兰云蘅摩挲着下巴细想了想:“确是只有这样,才能有番意思和道理。不过,倘若有一种病,中药西药都不好办呢?”

    陆清洄抿着嘴笑起来,圆圆的眼睛弯成月亮瓣儿:“阿蘅你也忒胶柱鼓瑟了,难道两种药就如敌人一般,见了面就在胃里打仗不成?”

    “倒也是啊!”纳兰云蘅恍然大悟,随即笑起来,“还真是我一根筋了。”

    “不过,我还见过一种鸦片烟。金黄色的,一条条的,还很好闻。据说也是个奇药,甭管什么病,一剂下去,也准保好了。”陆清洄又说道。

    苏明朔问:“可试过吗?”

    “那倒没有,”陆清洄摇摇头,纤密的睫毛上下忽闪,“药劲很大,怕受不住。”

    “哎,”苏明朔垂下眼睛,略显失望,“到底不知药效如何。”

    “没关系嘛,到时候我拿来些请你仔细鉴赏,何如?”

    苏明朔闻言一愣,犹豫了下,旋即摇摇头:“不必麻烦了,那药太稀有贵重了,贸然请你拿来不太好。”

    “那,不如你去我家看看吧?”

    纳兰云蘅见苏明朔犹豫不决,胳膊肘碰碰她:“有什么关系呢?虽说‘太阳底下无新事’,但如果很想知道的话,就去看看吧。”

    “对啊,不是古人说什么‘绝知此事要躬行’么,你也要亲自看看才好。”末了,陆清洄又笑着看向纳兰云蘅,“劳驾你也一同去吧。”

    “欸,真的可以吗?”纳兰云蘅的眼中闪着光,很兴奋的样子,却又马上黯淡下来,鼓着嘴,闷闷不乐地拿手在桌上画圈,“可我还没换衣服嗳,而且,也没有准备什么礼物,怎好去呢?”

    “你啊,还真是个呆子,”陆清洄掩嘴轻笑,好看的鼻子微皱,“‘礼岂为我辈设也’,横竖别人不知道,管那么多做什么?”

    “哎呀呀,你瞧我这脑子,整日只顾讲些繁文缛节了。”纳兰云蘅笑起来,拍一拍脑袋,又停顿会儿,说道,“换不换衣服倒是小事,拜会不带礼物,也不像样子啊。”

    苏明朔已换好衣服,撩帘子进来道:“我已越俎代庖了,还望不要怪我。老夫人对茶道颇有研究,便准备了一套白磁茶具并些新鲜茶芽。”

    “真真是及时雨啊,涌泉之恩,多谢多谢。”纳兰云蘅喜得久旱逢甘霖一般,连道几百声谢。

    苏延晖今日又外出看病去了,苏明朔就写张字条留在桌上。她写时,两人就在一旁闲谈。

    陆清洄接话:“说起茶壶来,我倒想起一件事。小时性子顽劣,跟先生学画时也总不服管束。有次让先生拿竹板敲了几下,回去后就翻出一套紫砂壶来,壶身茶杯上都画了先生的像,且都画得夸张无比,给祖母气得不行,又挨了爹爹一顿打。初看还觉得那画很滑稽,后来方觉滑稽的是我了。”

    苏明朔写完,三人一道出了屋,向陆清洄家的马车走去。

    “倒真是我没想到,”纳兰云蘅笑着摇摇头,嘴角勾出一点儿梨涡,“看着乖乖巧巧的一个人也是这样顽皮的么?”

    “所以说啊,”陆清洄上了马车,回头冲纳兰云蘅伸出手,将她拉上去,“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嘛,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不一定为虚。”

    “是了,”纳兰云蘅又将苏明朔拉上车来,回头笑道,“还是古人说得好,‘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又有苏东坡说‘横看成岭侧成峰’,可见确实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了。”

    三人在马车上坐定。陆清洄又说道:“我又想起来一句,王半山有句诗很妙,说是‘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纳兰云蘅道:“不过还真是有意思,一个说‘只缘身在此山中’,一个说‘自缘身在最高层’,政见不同私交却很好,两人也是相争又相惜的。”

    “对啊,”陆清洄赞同道,“王半山也写信给司马光说‘盖儒者所争,犹在名实,名实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

    “这些文人,也都是为了天下百姓而争,角度不同故而主张不同,本质上也都是为国为民的。”

    苏明朔淡淡说道:“这就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古往今来,多少人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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