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顾南知在医院陪护，伤口在慢慢痊愈，还有一个星期就能回学校继续参加排练。
“作业的事你是一点不提啊。”
常西洲满不在乎，“就算没受伤，我也不会写。”
常西洲受伤的地方不止后背，医生前来查看痊愈情况时，还看了手臂和腹部。
手臂多处磕碰，腹部则有青紫色的瘀血。
常西洲入院以来没有提过自己是怎么受伤的，但医生看得出来是家暴导致。
有报警的义务。
常西洲第一天入院顾南知就看到年轻医生打报警电话，而他边上的一个岁数见长的医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她后来也没看到警察出现。
“你爸真是个人物，把自己孩子打成这样，却连警察都管不了。”顾南知一边剥桔子，一边跟常西洲调侃。
她原先只是知道常西洲的家境不错，但以她到今天的阅历，确实是没有碰见过所谓“只手遮天”的人物。
物质富足造就衣冠楚楚，转身就能对自己亲生骨肉下狠手。
顾南知很难评价。
常西洲只是笑了一下。
后背的伤口已经结痂，现在他可以坐着，只是后背不能靠在床头。
“你想过逃离吗？”顾南知问道。“你很快就十八岁了，可以选一个很远的城市自己生活。”
“逃？”自己生活？他的生活之所以不用为物质发愁，就是因为这个会打他的父亲。
更何况，不管他逃得多远，血缘都是无法切断的联系。
常西洲宁愿跪在父亲面前流血。
也不愿意一个人孤零零被丢下。
“并没有你想得这么恐怖，”常西洲刻意停顿一下，“我的伤也不都是他一个人弄的。”
“我爸来的那天，车上不止他一个人，你也看到了。”
常西洲的意思很明显，他的伤痕，崔孟也参与其中。
两人对于顾南知都是重要的人，常西洲和崔孟在她眼里都不是作恶的人，到底为什么交恶？
“你和崔孟有什么过节？为什么提起对方，都一副巴不得对方快去死的表情？”
面对顾南知的质问，常西洲身体反倒放松下来，他微微歪了歪脑袋，带有笑意地说道：“你之前可是说过我比他重要，既然我们都说对方不好，那你信谁？”
明明之前回答过，现在还要再问一遍。
到底是常西洲对她的回答不放心，还是涉及到崔孟的都是禁区，所以他回回都要这样转移话题？
“我信真相。”顾南知平淡地说，“你们有矛盾，就有导致矛盾发生的原因，在不知道原因的情况下我不能下结论。”
“从感情上，我会相信你，但崔孟不是我的仇人，我不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就贬低他，对他也同理。”
她的眼神中没有一丝偏袒，语气平缓，一如她口中的客观真理，刚正不阿得令常西洲都有些惭愧。
仇人？是不是还不一定。
“叔叔阿姨真的把你教得很好。”
在常西洲生长的前十一年，没有崔孟这个人，即便父母关系淡漠，一天下来跟他都说不了几句话，但至少维持着表面的体面。
常牧喜欢第一，常西洲就用力做第一。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哪怕常西洲心里清楚这个家里的人心从没齐过，但他在这之中缝缝补补，总能挺过一年又一年。
直到崔孟出现。
常牧的竞品公司突然冒出个墨城来的准继承人，原本只是他们小圈子里的消息，可崔孟接二连三在国际性赛事上获奖，接受采访时落落大方，话术滴水不漏。他先以天才少年的称号出名，崔家又不动声色地放出这是自己家养子的消息。
加之渲染崔孟的悲惨身世，父母双亡的流浪儿，崔家偶然遇见，出于善心收回家中，并决定以继承人的标准培养。
舆论效果非常好。
崔孟转入常西洲所在初中，还是一个班。
自从他转入，常西洲再也没拿过第一。
常西洲靠着这些虚名缝合的脆弱家庭，还是不可转圜地走向了分崩离析。
崔孟来了，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那么聪明。
原先常西洲第一的位置得来并不轻松，第二名咬得也很紧。而崔孟一来就拉开了五十分的差距，常西洲偶尔连第二都保不住。
他让常牧很丢脸。
常牧生气，所以他一定要发泄，但是又不能让外人看出来，因此他只会在看不到的地方下手。
家里的阿姨看着常西洲长大，有一次挡在常西洲身前，抱着他挨下常牧一棍，直接进了医院，后来她也没再出现。
后来就没人再保护他。
“我的痛苦，从他出现就开始了。”
常西洲咬紧后槽牙，“不过，我跟崔孟虽然不对付，但是没有正面起过冲突。”
“直到上次竞赛，我们分到了一个宿舍。”
顾南知记得崔孟和他说过，那次竞赛常西洲差点弄死他。
常西洲在她面前摊开手掌，一条纵深的伤疤划过整个手心。
“他弄的？”
常西洲点头。
“我爸很希望，崔孟才是他儿子。”
“喜欢到，有时候会让他动手。”
顾南知走出病房还在想常西洲说的话，如果真是他说的那样，崔孟未免是个恐怖过了头的人。
她当然相信常西洲，可她并不认同常西洲的痛苦从崔孟出现开始。他的家庭从一开始就存在很大的问题，亲情淡漠犹如深不见底的冰窟，无论常西洲朝里面扔多少火星子，都不会变成温柔潭水。
崔孟的出现加速了家庭破裂，这本不是崔孟的过错。
但他要是真的参与了家暴的过程。
就是百分百的加害者。
“嗨！”
顾南知被惊得后退好几步，崔孟探头，“想什么呢连我都没看见。”
崔孟笑着看她，顾南知心头一震。
崔孟出现在这里的时刻太巧。
“你怎么在医院，身体不舒服？”崔孟走近，没发觉顾南知脸色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顾南知摇摇头，“我有事情想问你。”
“你问。”
“你跟常西洲一起去的竞赛，到底发生了什么？”
料到她会问，崔孟不慌不忙地拿出手机，拿给顾南知。
一则处分告知，常西洲因在宿舍伤人被训练营开除，其中受害者是崔孟的名字。
这又一次颠覆了顾南知的认知。
“比起我恨他，他更恨我。”崔孟观察着顾南知的表情，她低头看手机里的内容，“归根结底是他爸的罪过，但是他跟他爸很像，都能够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伪装是惯用手段。”
“他是受伤了，然后就可以用伤口来骗人么？”崔孟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自己的怒气。“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知道你容易心软，但这种人不值得。”
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值得。
顾南知思绪很乱，他们都有凭据，都说对方才是加害者，那她到底应该信谁？
“那你参与过常西洲父亲的家暴吗？”
“如果精神折磨算的话，我就是常西洲父亲用来折磨他的工具，也算是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