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三千里

    邪术师盯了卓映秋一会,他的目光耐人寻味:“……你这种想法,他们那些大派弟子知道吗?”

    “什么想法?”卓映秋倒奇怪起来,她觉得自己正常的很,所思所想都真实有理,“如果不是他们用封印符想活捉你,你早就被甄廉杀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邪术师脸色古怪,盯着她的眼神更诡异了。

    卓映秋不理他了,也没什么感想。

    她甚至不觉得邪术师是坏人,当然,也称不上好。

    修仙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到处充满危机和死亡,人人为了生路和求道拼尽一切。所谓的好坏都是人之常情,阵营不同互相厮杀理所当然。

    当然是这样……如果不是,她的父母就不会在那次离开宗门以后无声无息,再也没有回来。她也不会被各种势力捉来抢去,灵境宗不会因为没有及时交出她被邪派和散修打散消灭,而没有被任何所谓的正派所阻止。

    如果修仙界真的有真正的正义,这些事都不会发生。但它们发生了,所以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现在她和太一宗一起,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暂时一道行走。搞这个邪术师算他倒霉,不过这种事在修仙界总是理所应当。

    她很无所谓,除了师父那里,她哪里都不属于。

    邪术师看了她一会,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

    而那边厢,因为有邪术师被迫交代的法阵破解之法,太一宗的年轻弟子眼看着就要把被困的同伴救出来了。

    邪术师求生的机会飞快流逝,他看向了看管着自己的,似乎和他们不是一边,有漏洞可以钻的小少女。

    “你和他们不是一边的吧?”他被水链捆着,向前倾身,压低了声音,“太一宗正派修士,呵,你看起来不是会认同他们的人。”

    “不。”卓映秋低头轻笑起来,“我虽然并不是太一宗弟子,但师尊一直教导我为人正派,要为了修仙界的正义秩序奉献自己。我很崇拜太一宗弟子,引他们的信念为己用,绝对不会放你这样的邪恶之人离开为祸一方。”

    邪派修士:……?

    他傻眼了,这女修士之前是这种画风的吗?这家伙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按照常理出牌?

    “慕言道友。”卓映秋冲走过来的慕言点头。慕言之前和师门传讯,离开了法术波动混乱的大阵一段距离,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因为角度问题,分心蛊惑卓映秋的邪术师没有发现他。

    邪术师惊恐回头,意识到自己说话说得不是时候。

    “映秋道友。”慕言冲卓映秋拱手,“映秋道友大义,在下惭愧。”

    “慕言道友别这样自谦。”卓映秋低下头,适当地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仿佛被人碰巧发现了心中保守的秘密,“我辈修士行走人间,铲除邪恶维护和平正义,这是应该的。”

    慕言好像被夸到了,看起来很高兴,甚至看卓映秋这位大能弟子的眼神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卓映秋知道,她有师父站在背后,和太一宗弟子平等相处,不需要表现的这样客气,好像对慕言有意思一样。

    但她不知道如何和同龄修士怎样正常相处,长久以来她多数时候和其他注定会分离的炉鼎凡人姑娘互相安慰,接触到的同龄男子都对她掌握有生杀大权,她习惯性的会示弱奉承一下对方。

    好在慕言……唔,师父应该不会让她和他们走很久,应该问题不大。

    “你们怎么好意思自称维护凡间的秩序和正义!!!”

    被捆绑在地上的邪术师发出了一声大吼,打破了他们两人各自微妙的思绪。

    邪术师似乎被他们两位出身不凡的年轻弟子的互相吹捧言论刺激到了,不知道是哪一部分,但这人此时此刻眼睛圆睁,脸色发红,气得脸色狰狞目眦欲裂。

    “太一宗治下,这些年来除了压榨凡人,收取重税,还做过什么好事!!”他挣扎着要往前扑,可惜卓映秋的法术效力太强,水的绳索死死把他缠住,让他扑不出去,好像一条大虫子一样在那里扭,“仙山仙山,高高在上,取得凡人孝敬是理所应当,何时真正看过凡人一眼!”

    “不得胡说!”慕言脸色一变,半是因为这人诋毁太一宗,半是因为这话说在卓映秋面前,“宗门仙山庇护一方,整个出云州的水土都受到灵山滋养!治下凡人安居乐业,从无人受到异魔和邪术师的侵袭作乱!你身为邪术师自己为祸一方,怎敢如此诋毁仙山!”

    “诋毁!呸!”那人大骂道,似乎受了刺激,反正也不会有好下场,破罐破摔,火气完全爆炸了上来,“你们仙山庇护一方,治下凡人安居乐业,那像我们这样的邪术师又是怎么来的?!凡人若是活的好,谁愿意来走野路子修炼,人不人鬼不鬼,担惊受怕,不是被杀就是哪天自己爆体而亡!”

    “你们自己贪图力量和长生,自甘堕落修行邪术,妄图强行扭转不适合修行的天赋,怎敢怪罪正常修行的仙山修士!”慕言怒斥,“你说的这样忧心凡人,自己却做了吸取凡间灵气的勾当。不觉得自己的言行十分可笑吗?!”

    “我们修行的是邪术,你们仙山修行的就是正道吗?!”邪术师也大怒,瞪着慕言,双目充血,“若我家人,父母妻儿姊妹兄弟不是被你们宗门的管事长老逼死在了矿山里,你以为我愿意要这虚假的长生,而离开家不作为凡人同他们团聚吗?!”

    卓映秋眨眨眼,不动声色看慕言一眼,又收回目光。

    慕言的表情证明,他身为入门不久的年轻内门弟子,不知道有这事。

    卓映秋从前就知道修行宗派会让治下凡人做些活计,比如提供金钱资材,木料粮食,比如征收矿山附近的居民去帮助开采灵矿。她过去的宗门灵境宗这样做,邪派奉天门这样做,太一宗这么大的天下第一宗门,当然也会这样做。

    不过她不知道……太一宗治下的凡人也会因为开采灵矿压迫太紧死掉。邪派奉天门里倒是常有这样的消息,但,唔,原来这样的事不止邪派有吗。

    “怎么有这样的事?”慕言的剑眉紧紧皱了起来,看着那邪修的眼神也严肃了一些,“应是宗门一时不查,是哪位长老——”

    “你以为这样的事是个例吗?”邪术师愤怒地说,甚至怒极反笑,“自以为正义的宗派弟子,没见过世面的小子。告诉你,我作为邪术师在出云州流窜,哪个郡县都出过这种事。但凡有灵矿灵田,附近一定有死在工上的凡人坟岗。”

    慕言的脸色一僵。

    “你们宗门弟子在灵山上享受出云州各地供奉的好东西,灵材灵宝随便领取。南方的灵蚕吐丝织成的法袍,西方的药田种植的灵草,还有各地开采出的供你们修炼使用的灵石。高兴了举办宴会,自然就有出云州各地异象显现突然现世发掘的宝物好像刚刚碰巧被发现一样流水一样送进仙宫里。”

    “你们一定不会知道,那些灵石灵宝都是各地管事的长老怎么逼催凡人取得的吧?我告诉你,我家里人就是因为你们宗门一次庆典之前,要征求上品灵石雕刻一尊玉佛献给仙山。每家每户都要上交一块上品灵石。”

    “那片灵矿原本就不怎么产上品灵石。我家运气不好没有找到,管事就让用百倍的下品灵石替代。限期一个月在庆典之前交齐。交不起就不给发煤炭,不让回家烤火,也没有吃的。”

    “那年冬天非常冷,天寒地冻。我家里人交不上灵石,除了冻饿而死,又能如何呢?”

    那邪派修士盯着他们,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笑着的表情扭曲到极点,露出里面崩溃过的痛苦裂痕来,每一道裂痕中都流淌着仇恨的毒汁。

    “……我家在那个灵石矿加大开采量之前,在山的那一边务农,每年不仅能吃饱饭,还能有所结余。”

    “你们自己说,你们这样的太一宗,真的庇护了我们吗?”

    “或许你们让我们免于根本不存在的异魔和邪术师。但凡人,至少我们一家,宁愿被不知道哪天闯进家门的邪魔异兽咬死,也不愿意这样被迫背井离乡,在大冬天冻饿而死于庆祝仙山典礼的灵矿中。”

    慕言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他不知道有这样的事,他想说那这人应该向仙山反映,向其他人求助。

    但理智上,他知道,这都是不可行的。

    僵持许久,他面对着那个被捆绑的,任人鱼肉的邪术师,好像在对峙中理亏要败下阵来一样。

    慕言咬咬牙:“……便是宗门下属有些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也不该成为邪术师为祸一方。”

    “你家人遭遇了不幸的事,他们是凡人。你从凡人而来,难道不该更加爱护凡人?怎么成为邪术师,吸取凡间的灵气,迫害起其他无辜的凡人来?”

    “因为我受够了做个好人了。”邪术师满脸邪气,不假思索地狰狞答道,“我曾经是个好人,体谅宗门的难处。宗门长老说什么就做什么,但我全家还是死了,没有人得到任何好下场。”

    “做个好人得不到任何好结果,我为什么还要做好人?”他质问道,近乎癫狂,“反正一切人最后都要死,奉公守法不得好死,我有什么理由不为了自己做事?”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全家就剩我一个人,我不为了自己修行所谓的邪术,难道要我回去向逼死我全家的人匍匐下跪,重新做听话的牛马吗?!!”

    “凭什么?!我就问你凭什么?!”

    “凭什么仙山能够高高在上,有天赋的修士就高人一等?仙山维护的平静之下凡人只配苟活?!我只想活下去,不择手段,这何错之有?!何错之有啊!!”

    向来端庄持重,心思坚定,相信宗门的太一宗小队带队大师兄慕言,被这乡野出身,没读过几本书,自己摸索着修行的邪术师怼的哑口无言。

    卓映秋已经失去了父母和宗门,在邪派呆了近十年,接触过各种受害者诉苦的倾诉,对他所控诉的这些事情倒是毫不陌生。

    但她还是顺着那男子的话语略想了一下。

    修仙界弱肉强食,弱就是错,被强者欺凌使用都是正常。弱者想活,没有力量也都没有任何用。

    但是,是啊。

    这男子的家人,这些凡人,她这样的炉鼎,许许多多的炉鼎,还有被她所牵连的父母宗门。

    开始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想活,又何错之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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