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卓映秋也有些同情起这被她绑着的邪术师了。她觉得这人这么死掉有些可怜，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把他放走。

    但她好歹记得自己现在的阵营，最终没动作什么。

    而这个时候，那据说会自爆的，困住苏铭甄廉等突出弟子的大阵也终于解开，一堆穿着太一宗祥云仙鹤弟子袍的身影遥遥飞过来，冲着那被捆着的邪修就去了。

    “你这恶徒，竟敢这样算计我们！”甄廉一马当先，非常愤怒，看起来要给邪术师一点颜色看看，“如此不知悔改，应该好好惩治！”

    卓映秋心中有点错过机会的惋惜，但也只有一点。她把地方让开，一个人走到不远处去。

    “慕言师兄，你好厉害。”那名叫珑玉的女弟子来到慕言身边，崇拜地看着他，娇俏的脸庞上有些后怕，“多亏了你捉住了这可恶的家伙，把我们都救了出来。要不然那么大的法阵，我们可就危险了。”

    “不算是我捉的，是映秋道友。”慕言反应还有些迟钝，沉浸在刚刚邪术师的控诉中回不过神来。

    珑玉看了映秋一眼。

    卓映秋说不好那是什么眼神，她没见过。不过如果她胡乱猜测有一点正确的话，那珑玉似乎对慕言有些想法，把她当做了竞争者。

    她觉得有些好笑，她是什么人，那慕言珑玉又是什么人，根本不是一路，也值得让她这样提防自己。

    “映秋道友也很厉害，捉了这样的邪术师一定辛苦了吧。”珑玉站在慕言身边，象征性地往卓映秋这边挪了一步，似乎是夸奖，但语气有些不阴不阳的说。

    “是慕言道友自谦了。”卓映秋遥遥冲他们点头，她只想跟着师父走，无意掺和进他们大宗派弟子复杂的人际关系之中，“若不是慕言道友挥剑逼住他，我的法术恐怕还不能那么准确地捕捉到他。”

    “慕言师兄，你看，映秋姐姐都说她也是靠你才捉住那邪术师的。”珑玉又看慕言，因为卓映秋的识趣而高兴起来，“这么个邪恶的家伙，竟敢这么设置法阵坑害我们。幸亏你捉住了他，我们把他绑回宗门，他死一万次都不为过！”

    “师妹。”慕言神情有些疲劳，似乎和卓映秋一样感到这姑娘有些聒噪，“这位邪术师……唉，按照宗门规矩处置是一回事，但他也有苦衷，还是别太同他置气了。”

    刚刚邪术师的剖白给了他很大震撼，让他这会还缓不过来。

    宗门也好，凡人也好，这些事，他想自己需要想想。

    尽管身为入门没几年，刚刚进入内门的弟子，这些事似乎也轮不到他操心就是。

    他这样说，珑玉不以为然：“师兄就是太过仁慈和蔼了，这些可恶的邪术师做了天理不容的事，什么借口都能找来脱罪，哪有什么身不由己的为难。”

    “他们编瞎话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什么身世悲惨，大宗派对不起他们，我都能想得出来他们为了脱罪能说些什么鬼话。为了一己之私连邪术都修行了，哼，也就只有师兄你这样温柔的好人才会觉得他们事出有因情有可原。”

    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或许是因为疲劳，慕言没有答话了。

    他们整顿好队伍，问询邪术师，得知这附近作祟的就他一人，没有其他同伙，便压着他回去了镇子。

    附近的城市中有太一宗门下的办事点，驻守有宗门的凡间管事。当时这里有邪术师的消息就是他们发放给出门历练碰巧路过这里的慕言小队，如今内门弟子们得手搞定了邪术师，他们便派了几个人来接。

    慕言把层层束缚阵法之中关押的邪术师移交给了那几个人。那些人都是太一宗外门管事在各地招收的凡人，有些修行天赋又不足够踏上仙途，跟随宗门管事做事，学些粗浅的法术帮忙糊口。

    他们会法术却没法力，半路叫邪术师挣脱束缚了不得。慕言恐出意外，仔细地给他们讲解如何看守维护看押邪术师的法术，花费了一点时间。

    这里没有卓映秋的事情了。

    她的法术不可复制，也不能离开她的范围。被可以长久存在的符咒法术替换下来以后，她脱开了对邪术师的押解，从队伍里晃悠出来，在不近不远的小镇屋檐下遥遥看着他们在院子里交接。

    一道熟悉的气息来到了她背后。

    “想放他走吗？”

    师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轻柔平静，好像只是在问她一个今天去哪的小问题。

    卓映秋没回头，她望着眼前的大门派弟子，大门派管事，以及被大门派抓住，可能很快就再也不会出现的邪术师。

    看了一会，她摇摇头。

    “这是师父想让我看的事吗？”少女回过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身后金发的师父，眼眸清澈，又仿佛黑潭一样，“师父……是想让我从这里明白……”

    “不，我不想让你明白什么。”

    沃兹华斯伸手，温暖的掌心摸了摸卓映秋发丝细软的头顶。

    “若你不明白，就不明白。”他望着小徒弟的眼神耐心温和，“不要为了迎合我的期待去得出什么答案，你可以困惑迷茫，只要那是你自己的真实想法，那就困惑迷茫。我希望你思考，但不要为了得到结果去思考。”

    卓映秋眨眨眼。

    她垂下视线。

    ……师父说，她可以困惑迷茫，可以说不出想法和所以然。

    她在袖子里的手指有些用力地搅在了一起。

    “师父。”她轻轻地开口，想要信任师父，觉得师父可以信赖，“……那，我不明白。”

    她不明白，好人坏人，好事坏事的界限是什么。有很多邪术师破灭她的宗门，他们吸取凡间的灵气，使用各种邪法，把凡人当做可以提高功力的补品，搞得凡人民不聊生，毫无疑问是邪恶的。即使是过去的灵境宗，也不同他们为伍，一直致力于清缴下辖区域的邪术师。

    ……可是……这个邪术师，他被人逼死了全家，自己想从此做一个自私的，为自己活的人。

    这好像也没那么不能理解。

    卓映秋从邪术师身上看到了自己。

    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总之十分复杂。

    “没关系。”沃兹华斯说，“秋秋已经做得很好了。”

    唔。

    卓映秋眨了眨眼，垂下视线。

    沃兹华斯看看小徒弟，右手往背后一背，变魔术似的拿出一包青团来。

    卓映秋看着师父递到自己眼前的青团，伸手接过：？

    “尝尝好吃吗？”说完严肃话题，这金头发的家伙又高高兴兴地笑起来，就跟没心没肺似的递给她零食吃。

    卓映秋时常因为自己跟不上师父跳脱的思路而自我怀疑。

    她拆开青团的芦苇叶包包，把软糯的绿色团子放进口中咬了一口。一股草香混杂进糯米味道渗进口中，似乎加了许多糖，甜甜的，有点粘牙。

    卓映秋身体年纪还不大，喜欢吃甜食。小姑娘眼睛一亮，扭头看师父点头：“好吃。”

    “是吧，塞西莉亚和我打赌，你小姑娘喜欢吃这个。”沃兹华斯笑眯眯的，“真叫她猜对了，不愧是祖奶奶大人。”

    卓映秋嚼着青团，很难把塞西莉亚那位年轻漂亮活力十足的女士和满头银发端庄慈祥的祖奶奶联系到一起。

    唔……师伯看着年轻有精神，竟然都是奶奶了啊。

    怪不得她和师父相处那么熟练自然，一点没有男女之情的意思在。

    想到这里，也不知怎么，卓映秋突然接受了这个设定，出乎自己意料的快。

    慕言这会安顿好邪术师，送宗门管事离开，让太一宗弟子们各自回房休息整理，自己迎了过来。

    “景行尊者。”他冲沃兹华斯行礼。

    “之后有什么安排？”沃兹华斯站在卓映秋身后，好像一尊大佛那样，佛光笼罩着身前的小徒弟，“那个邪术师，你们宗门一般如何处理？”

    “我们在这边的事情已经了结了，耽误了一些时间，接下来打算乘坐云舟前往青州的碧凰城。”慕言犹豫了一下，“那名邪术师……宗门的事情，在外的弟子按理说不该多加议论。但邪术师吸取凡间灵力，为祸一方，修仙界普遍的处置是证据确凿就消了道行，我们宗门一般也不会做的太出格。”

    也就是说会按照修仙界普遍对于邪术师的处置办法，废除修为，再看押起来弄死了。

    “我知道修仙界普遍这样对待邪术师。”沃兹华斯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是仙尊，也有不好糊弄的本钱，“我的意思是，他变成这样是你们太一宗管事之过，你们捉住还是按照常规办法一杀了之，太一宗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责任全推给走岔了路的凡人，是吗？”

    慕言被他问的哑口无言，自己也知道理亏：“这……宗门的事情，我相信宗门里长老们会进行调查，并且对相关人员进行处罚的——如果真的有这件事的话。但宗门的事是宗门的事，这人修行邪术，把凡间的灵气用邪术聚拢提升自己的功力，危害很大，长此以往会导致一地大地荒芜民不聊生。他做过的事不应该因此低消。”

    沃兹华斯深深看了他一眼：“原来是这样，还是太一宗深谋远虑，我明白了。”

    “景行尊者可能少和这些邪术师打交道。”慕言还想给自己宗门辩白一二，“尊者有所不知，这邪术师在民间修炼，和修士在仙山上修炼大为不同。”

    “我辈修士修炼，需要吸引外部大量灵气进入身体，淬炼经脉，洗髓伐骨，铸就仙体。特别是在开拓经脉提升修为的时候，修士需要大量外界灵气灌注。仙山上，灵矿里能够提供这样的灵气，中小门派弟子还有灵丹灵石可以用来吞服吸取，灵气浓郁到足够弟子筑基。”

    “但这种外派的邪修，既没有灵气浓郁的修炼宝地，也没有灵石灵材。只靠凡间稀薄的灵力修炼，修行进度赶不过有限的寿元，到死也不会在仙途上走远。因此为了加速筑基和提升修为，他们便使用邪法汇聚环境中的灵气。”

    “灵气乃是万物之本，凡间灵气本就稀薄。这些邪修想要把灵气汇聚成一片足够修炼的宝地，要么就把附近上百里抽的寸草不生，要么就动用邪法，在凡人动物甚至婴儿身上吸取力量。”

    “因此凡间的散修多是邪修。他们纵使不害人命，也会造成令人丧命的饥荒。凡间灵气稀薄，一地的灵气不够吸收，散修邪修往往流窜各地，祸害很广。”

    “更何况随着他们的修为提升，吸取灵气的法子逐渐无法满足功力增长的需要。既然已经破了例，他们早晚有一天会把魔爪伸向凡人修士，动用真正邪恶的残忍手段。到了那时候再阻止，就来不及了。”

    慕言把大宗派对邪修的针对缘故和沃兹华斯师徒讲了。

    他已经察觉到了，这位景行尊者，似乎是隐居太久，对世事漠不关心，对很多修仙界视为常识的事情都不那么了解。

    但这位尊者也绝对不傻，不是什么在洞天福地闭关几百上千年不出门的不谙世事的天真之人。光说他被宗门都尊敬的修为，慕言就不敢糊弄他，一五一十地把这些情况都说了。

    沃兹华斯点点头，一派宗师风范：“我明白。其实这些都是你们宗门决定的事，不必告诉我，也是我多嘴一问。”

    慕言更加恭敬，行礼离开，把地方让给了他们师徒。

    然后卓映秋眼睁睁地看着师父掏出小本本开始记。

    卓映秋：……

    她好奇有一阵了，师父师伯出来游历也就算了，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记小本本是个什么道理。

    总觉得被小本本记了不是什么好消息，而且应该不是错觉。

    “秋儿。”这边就他们两人，沃兹华斯唤她，“邪派吸取凡间灵气，正派吸取灵山上的灵气和灵丹灵石……他们……不都是吸取灵气吗？”

    这有什么区别，他不是很懂诶。

    卓映秋应声抬头，和师父大眼瞪小眼，脸上写满了无辜：“我也不知道，师父。我离开宗门的时候还太小。”

    而且她转修了，可以从自己的身体里衍生出力量。虽然不知道是个什么原理……但师父这么问，显然这个法子哪里不对劲，卓映秋可不想在师父这里和他们扯上关系。

    好吧。沃兹华斯记笔记。

    “那秋儿，你知道灵山是怎么来的吗？”记着笔记，沃兹华斯又问了一个灵魂问题，“……一代代的那么多修士，都吸取灵山上的灵气。灵矿也是从灵山里的灵矿中开采的，几千上万年过去，灵山……不会枯竭吗？”

    这真的问住了卓映秋。

    “抱歉，师父，我不知道。”她犹豫了一下，努力从脑海深处扒拉出来些儿时的只言片语，“但是……我印象中，父亲母亲曾说过灵山是汇聚灵气的地方，宗派立派必须要在灵山之上。”

    “我想……有可能……灵山上的灵气是可以自己生出来的吧？”

    沃兹华斯闻言挑眉。

    他不信。一路走来，他没见到这个文明有任何自生灵力的技术应用在任何方面。如果有，他们也不会有灵山上的正派和凡间加速修行就是邪修的分别。

    令人深思……不太对劲。

    无论如何，先在本本上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