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的大门在三位拜访者眼前关上了。

    卓映秋几乎还从来没有这样被人当着面关上门过，特别是她旁边站着毫无疑问是仙尊的师父师伯，让她对这家人的无礼和粗暴态度感到大为吃惊。

    沃兹华斯和塞西莉亚不吃惊。

    卓映秋能看到师父挑了挑眉，看着紧闭的大门露出一点有趣的神情。他手里还端着那一小篮子枇杷，在手里颠了颠，转手递给了旁边的小徒弟秋秋：“给，拿着吃吧。”

    卓映秋疑惑地接过篮子：？

    “不是饿了吗？”沃兹华斯把篮子塞给她，转身去牵驴，“刚看你盯着枇杷树看了一会了。再坚持坚持，我们去酒馆住宿吃饭。”

    卓映秋眨眨眼，低头看篮子里的枇杷，不自觉笑起来，拿了一个枇杷来吃。在乡下混的久了，她也不再那么讲究，枇杷上有土就用清洁法术蹭蹭，总归一样吃。

    ……其实不是很甜。

    但是是师父注意到她想吃，特别给她要的。

    所以卓映秋很珍惜。

    她啃了一口，又从篮子里摸了两个大的枇杷，法术清洗一下，给师伯和师父吃。沃兹华斯在牵驴没有接，塞西莉亚道谢拿了个，抖了抖把皮和果肉分开，把皮喂了驴。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有两边的红灯笼照着，倒是不算伸手不见五指。村民们都回家了，小道上没有人，只有风声吹拂草木，以及驴蹄子哒哒磕在土石路面上的声音。

    “师父，我们接下来去小酒馆吗？”卓映秋跟在师父身边，小声问沃兹华斯。她觉得这村子不太欢迎他们，不如之前经过的地方村民们那么热情。但要说真有哪里不对，缺乏经验和游历见闻的卓映秋又说不出来。

    “去小酒馆。”沃兹华斯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秋儿怕吗？”

    怕什么？卓映秋不太明白，“您是说这村子有问题？”

    “哈，这村子问题大的很了。”沃兹华斯还能笑得出来，只能说仙尊没把凡人事情放在眼里，“秋秋，别的不说，我们一路走过来，花钱买村民家里的猪鸡鸭鹅，野菜大米笋干蘑菇，哪次你见到村人不要钱的？”

    卓映秋一愣。

    沃兹华斯伸手拍了拍驴背上的包裹：“是有不要钱的家伙，但肯定不是生存都不容易的凡人。家里的鸡鸭养大都是珍贵的资源，食物来之不易，不可能随便送人。即便是平视自己吃，不当回事的东西，有仙人出钱要买，你见过凡人送上门来的银钱不要的吗？”

    没有。

    卓映秋恍然。

    “可是为什么……”

    买点东西收钱又不算什么大牵扯，为什么不收钱却把枇杷送给了他们？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目前没想出个什么结果。”师父笑眯眯地看她，“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不希望我们久留，想让我们快点走。枇杷说是给钱，其实也不值什么，这看上去像是一种下意识打发我们，不想和我们多加纠缠的行为。”

    “但为什么不想和我们多加纠缠……还想让我们快点离开村子，这里有什么缘故呢？我也很想知道。”

    卓映秋明白了。

    她抬头去看头顶的天空。

    黑色的夜空，上面有一轮明月。青州翻过山脉的这片地区，气候阴凉潮湿，水汽很足，再加上这边森林茂盛很多水田，天空中仿佛总是漂浮着朦胧的雾气。

    而在天空之下，白墙灰瓦，下面挂着红彤彤的灯笼，随风轻轻摇摆着。

    “他们说这红灯笼是为了三天以后的河神生辰而挂。”她看向师父，“孙家奶奶的孙女和我们说，河神生辰庆典不欢迎外人。您觉得三天后的庆典会不会有问题？”

    “静溪湖女神的生日么。”沃兹华斯也和她一起看头顶的灯笼，他笑起来，“当然啦，三天以后的那个，应该不是静溪湖女神的生日庆祝庆典。”

    他说这话的语气诡异，卓映秋听着汗毛都有点炸，也让塞西莉亚拍了他一下。沃兹华斯于是正常了一点，他指指头顶的红灯笼：“秋秋看这灯笼，漂亮吧？全村挂满红灯笼，热闹吧？”

    卓映秋点头，说实话，从最开始隔着静溪湖看到这片灯笼的夜景，就总是让她想到传说故事中描述的仙山秘境，如同海的另一边，孤岛上繁盛明亮的仙城景象。

    “热闹吧，烧钱烧的。”沃兹华斯笑着变出一根长杖，举高了捅捅那灯笼示意，“这灯笼里面点的都是蜡烛。凡间的蜡烛，血贵，而且越烧越少，根本不是修士月光石萤石灵石精魄那样随便能照亮几百年而且烂大街的东西。”

    “静溪湖女神的生辰年年都有，为了这么个节日点燃三天蜡烛，家家户户都点着，还要时时更换确保蜡烛燃烧，以至于把整个村子都照得灯火通明，这可有点太奢侈了。”

    “利益会驱动人的行为，没人会做傻事。”他收回手里的长杖，把它变得不见，冲卓映秋笑眯眯，“千万别觉得凡人傻，在他们的环境里，他们的作为思考都是最聪明的。整个村子点三天灯笼，一定有原因，让这些灯笼燃烧掉的东西物超所值。”

    “我猜三天以后，这里会有些有趣的事情发生。”

    他最后这样总结，也终于走过了这一段小路。小路尽头拐个弯，他们来到了村中比较主要的一条砖石路上，前方是一片圆形的小广场，之前刘老二给他们指的住宿地方就在眼前砖石路和小广场的交汇处，一家小店。

    这是一家兼做饭庄的酒馆，也做菜，也住宿。

    因为是村子里的店，主人家院子就在酒馆后面。或者说，挨着家里房子建了这么一小片地方用来招待客人。院子比较朴实，勉强算是不简陋。用老板的话说，实在是因为棠梨靠着静溪湖，是这一片最为富裕的村子，卖货游商经过的比较多，所以才开了这么一个地方补贴家用。

    这地方原不是给仙人住的，希望仙人不要介意，别为凡人潦草简陋的招待愤怒。

    “你们这里经常有仙人来吗？”沃兹华斯当然不介意，倒是很想趁着没上菜的时候和老板多聊两句，“我们从出云州来，那边每个镇子附近都有仙门委托的管事，就像村长一样管理镇子。我看棠梨的规模也快够得上镇子了，倒是没见过仙门的下属和管事。”

    “我们这里不归哪个仙门管。”老板想了想，晓得这事也瞒不住，和他实话实说，“可能因为村里太穷了吧，棠梨这一片都没有仙门。我们也不知仙门怎么划分地区的，但总归我在这里四十多年了，没听说过仙门派管事来的事。”

    沃兹华斯一脸受教的表情，表示：哦~原来是这样的啊。

    “说起棠梨这一片，我听其他村里人说，这里曾经有一种棠梨树。”他摸摸下巴，“这棠梨树，我们一路走来，也没看见啊。是因为不在花期吗？”

    “不是，不是，那就是一个传说。”老板哈哈一笑，“没有这种棠梨树，我们本村人都知道那传说是假的，您说的这种棠梨树，或许是外面货郎旅客根据地名编造出来的吧。”

    棠梨是没有存在过的传说故事。

    行吧，沃兹华斯假装自己是个憨批，就仿佛信了一样没再追问。

    “棠梨是假的，静溪湖女神呢？”塞西莉亚插话进来，蓝色的眼睛盯着老板，“三天后你们庆祝静溪湖女神的生日，红灯笼都挂了起来，这总不会是假的了吧？”

    “我看这红灯笼挂得也热闹，虽然是外来人，但我们也很想参加。”她冲老板笑一笑，笑容里的攻击性至少是沃兹华斯玩世不恭的十倍，“不知道到时候庆典在哪里举办？大家这样信奉静溪湖女神，有给女神修神祠吗？女神的神祠，又在哪里呢？”

    此话一出，老板原本还好好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

    好像夏天的艳阳天下了暴雨一样，变得就有那么快。

    他用一种非常拙劣的借口试图把这个话题搪塞过去，说自己也不知道，说那都是本地人不值一提的迷信传说，说没有所谓的静溪湖女神和神祠，说仙人不要太把凡人的无聊东西当一回事，说婆娘要把饭烧糊了，他必须得回去看看。

    沃兹华斯和塞西莉亚都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人，老板不愿意说，跑路了，他们也没有咄咄逼人。

    “待会我们点的菜老板记得上啊！”沃兹华斯还不忘挥手招呼他一下，算是把这事揭过去了。

    卓映秋看着师父师伯。

    “我们不从他这里多问问吗？”她眨眨眼，问提起话题随便就把老板吓跑的塞西莉亚。

    “不了，他不愿意说，再问打草惊蛇。”塞西莉亚毫无自己已经把蛇窝都炸了的自觉，回答的平静，“他刚刚神情的变化已经告诉了我们很多事。至少可以确定静溪湖女神不是随便编的借口，她可能真的有神祠。”

    “晚上我去找找那个神祠。”沃兹华斯也没把老板被吓跑当回事，“祭祀和信仰是评估文明的重要标准，如果能找到神祠，这里的情况应该能明晰很多。”

    卓映秋看看师父，又看看师伯。

    对他们决定调查的话说得这样随便感到有点吃惊。

    “……您，决定要调查这里的事了？”

    她可没忘记，这两人一开始就是其他世界过来解决问题调查情况的。对凡人的小事他们不关注，调查的是以小见大的重要事情。

    “调查啊，虽然是凡人的小事，但小事背后的成因总能反应出来什么。”沃兹华斯笑眯眯的，“这就是我们行走人间的原因。不来这里看小的怪事，难道要到仙山上看那些修士和修行门派粉饰太平吗？”

    粉饰太平……这形容还挺贴切，确实。

    “孙家奶奶请我们过来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告诉我们这个村子有问题了。”塞西莉亚坐在一旁，和卓映秋解释，“姑娘既然能嫁过去，两个村子之间一定是有联络的，虽然可能联络不方便，但一般人不会拜托自己敬畏的修行者传话。”

    “传话是假，请我们调查才是真。那老人家一开始就是想要我委托我们帮忙。她孙女红儿和我们说，是因为有个姑娘出嫁的路上丢了魂，奶奶担心害怕，才让我们传达家里的近况。”

    “但新娘在出嫁路上出事，奶奶担心害怕，该是让孙女给自己报平安才对。你有注意到吗？孙家奶奶请我们给红儿传话的时候，只说让我们告诉孙女家里的情况，没有要我们请红儿找人给她报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