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中尸骸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衍之的瞳孔缩小了。

    他似乎惊讶,又似乎来不及明白什么。留给他反应的时间太短了,他只来得及提起剑挡在胸前——

    数十层攒射而来的金木法术尖刺瞬间穿透了他仓促聚拢在身前的法术屏障,在他来不及惊讶的眼神中直刺向了他,完全无视了周围的黑雾和后面一脸事不关己的好奇的沃兹华斯。

    是的,那些尖刺就是冲他来的。

    它们不会攻击黑雾,因为它们就是从黑雾中来的,一路上也没有对黑雾做任何事。

    它们也不会攻击沃兹华斯,因为……因为外面的太一宗执事们没有进来过,他们根本不知道里面有这一对可疑的师徒。

    在短短的一瞬间,年轻的执事似乎明悟了这些,又或许只是确定了那些金和木属性的尖刺法术是冲着杀死自己而来的。他面前的法术层层破碎,挡在面前的本命法器也只有破碎一条路。

    尖刺杀他。

    在他背后,沃兹华斯打了个响指。

    时间,停滞下来。

    年轻的半妖兽执事眼看着那些击碎自己所有防护法术和御剑灵气的尖刺在接触到剑身的瞬间停滞了下来。被击碎的法术碎片还在空气中维持着迸射乱飞的姿态,但飞行速度变得无限放慢,好像一切都变慢了几十倍一样。

    执事很震惊。

    他的剑还维持被自己挡在面前的位置和高度,无法被移动。剑刃上最先接敌的闪烁起了涟漪般的光华,随后在法术攒射的巨力之下开始变形,开裂,和其他所有被击中的物质法术一样,很慢很慢地变形,渐渐从原本的位置向外逐渐脱离,化为碎片,向外纷飞而去。

    衍之死死盯着自己的灵剑的剑刃以缓慢而不可抵挡的速度化为飞散的碎片,在时间被放慢的这个时刻,他无法控制灵剑,只能转身,向着唯一可能的法术发起人看了过去。

    “这不是我或者我的同伴做的。”金发的修士一只手还维持着打响指的姿势,神情甚至比姿态要更加平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是哪里来的法术。”

    衍之……明白。

    他略微低头,眼神晦暗不明。

    他原本以为碧凰城分堂的其他修士和他共事这么久已经接纳他了,至少看在共同抵御外敌的份上,或许多少看在他另外的一半属于人类母亲的血统的份上不再计较。

    现在他知道不是这样了,他的同僚们,太一宗分堂的诸位执事想要在这个外出解决邪灵的路途中杀死他。

    或许是因为他一半的妖兽血统,或许是因为上面对他总不信任,又或许是认为他强大的力量有些威胁……

    但他真的没有过二心,直到刚刚还在担心法术力量不如自己的其他执事。

    衍之无话可说,一时甚至不知该为谁感到悲哀。

    “后悔吗?”树根丛林之下另一边,好整以暇的金发仙尊问他。

    “不后悔。”年轻人抬眼答道,“我在太一宗这么久,从未暗害同门,抵御外敌尽心尽力。我无愧于心。”

    他的剑还在缓慢的时间里定在空中碎裂,衍之明白这是那位金发大能莫名的仁慈,他不希望自己死的不明不白。

    很奇怪,今天在这个幻境的巨树之下,自己人想要他死,而敌人却不必要的仁慈怜悯着他。

    他放开了自己的剑,空手回身对沃兹华斯低头行礼:“多谢前辈搭救,在下感激不尽。”

    “没什么。”沃兹华斯望着他,这会倒是提起了一点兴趣,好像对他的评价从纯粹的无语变得正面起来了,“你有一半妖兽血统吧?我看太一宗这些人也不怎么待见你。他们总不会昨天还和你相亲相爱今天一拍脑门就要搞死你,你不会不知道,为什么还对太一宗这么死心塌地?”

    衍之沉默片刻。

    邪灵还在外面肆虐,里面的问题也没有解决。碧凰城分堂的其他人还在外面……但他们并不希望他的帮助。他还活着,但被他们当做最好已经死了。

    他现在已经无所谓花一点时间同这位来历不明的金发大能交谈了。

    “我师父。”他开口道,“他是太一宗的长老,来碧凰城管事的时候捡到了我。”

    沃兹华斯明白了。

    “师父对我恩重如山。”黑衣青年说道,“既然他身为人类可以对我妖兽的血统视若无睹,我就相信世间修士的看法并不全是无药可救。他老人家仙逝之前放心不下碧凰城,我便前来驻守。”

    “……不,我要是你师父,担心碧凰城的方向肯定不是谁来驻守的问题。”沃兹华斯板着脸。

    衍之没有回答,他没有心情,或者漠不关心。

    而在这个时候,在沃兹华斯背后努力撬开棺材板子的卓映秋终于撬开了那个巨大棺材的最后一角。棺材的盖板和主体脱离开来,逐渐被污染的最后一截树根拉着棺材盖子悬空,无法阻止棺材的主体部分坠落。

    于是棺材的下部下坠脱离开来,落在了卓映秋用土属性法术移动出来的大坑下面。灵气从中溢出,露出里面的遗骸。

    沃兹华斯回过头,和衍之一起看过去。

    出乎所有人意料,那是一具年老的女性遗骸。

    老人头发全白,容貌慈祥,穿着凡人普通家庭会穿的棉布好衣服和普通银首饰。她随着棺材从半空中坠落下来,身上不再有丝毫生机,脸上还带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安宁和平静,皮肤却已经因为长期被不腐坏灵气保存浸染而显露出莹润的质感。

    怎么看都是一位再平凡不过的凡人。外面那搅风搅雨的怨念邪灵,飘飘仙人形象的起源竟然是这样的一位年老的已经死去的凡人尸骨。

    卓映秋惊奇地睁大了眼。衍之震惊地皱起了眉。

    沃兹华斯则挑眉露出他惯常的了然笑容,他伸手摸了摸下巴,是在场唯一不那么意外的人。

    他能看到,这就是邪灵的执念所在,是棠梨树那位无名仙人的本体。外面漆黑的怨念还没来得及污染到这里,现在,幻境和棠梨异象的本体和根源已经找到,外面这些黑雾可以被驱散了。

    他伸出手来,周围一直以来笼罩着树根下泥土空间的金色光罩开始向外扩散而去。幻境世界中的黑雾被这不断变大膨胀的金色光辉不断向外驱散着。

    似乎察觉到了威胁,因为邪灵受到刺激狂躁失去控制的黑雾开始向外逃去。但这次扩散的金色光辉并不再是一种阻隔,它并不阻止黑雾进入,却会消灭一切跨过界限的怨念。

    黑雾逃离的速度远远比不上金色光罩越来越快的扩散速度,没来得及逃掉的怨念都会被净化,在金色辉光的边缘造成青烟般的扭曲痕迹。

    而当老人的尸骨从棺材之中掉落的瞬间,幻境外徘徊得几乎失去目标的黑雾陡然狂躁起来。

    通道已经被太一宗几个执事用来发射金土尖锥时候的法术所破坏,留在外面的黑雾无法回去幻境世界,又失去了意识的操控,在外界好像汹涌倾泻的黑色水汽一样向外蔓延扩散。

    远远看去,棠梨整个村子和周围的农田湖泊都被云雾一般浓稠的黑雾所淹没,黑雾淹没了镇子的街道和大部分建筑,好像漆黑的云海,只有棠梨建筑灰色瓦片的屋顶能从涌动的云海上方露出。

    天光照射在云海上,招不透漆黑的颜色,也照不到云海下面倒毙的动物。此时此刻,整个棠梨,除了镇子边缘神祠门口东倒西歪倒在婚礼仪式现场的凡人们看起来毫发无损,被不知源头的力量所保护,其他无论是飞鸟还是虫蚁走兽,所有有‘灵’和意识的活物尽皆倒毙在地。

    黑雾涌过来,淹没它们,从它们的七窍灌注进去,又从浑身皮毛羽毛下方流淌出来。倒毙的动物的灵已经被不知哺育了多久的浓稠怨念所吞噬,黑雾流尽的时候,倒毙的躯壳都变得空洞而干枯。

    而在这样黑雾的云海中央,更多黑雾还聚集在天空中没来得及流淌下来。它们好像小山一样半堆积在天空中,在它们下方,站在神祠上方的太一宗众人正在使用破邪镜破魔符往生咒等物驱散它们,金色的法术光辉好像电光一样闪烁,在空旷的天地之下清空着黑雾占领的区域。

    “毁了入口真的能封住那东西吗?”太一宗出来历练的内门弟子也在房顶四处使用法术驱散邪雾,长老的亲孙苏铭着急地开口问碧凰城执事。

    “我们送进去法术可以摧毁整个空间里的邪魔。”太一宗的那位最开始催促衍之的女执事皱眉答道,一边驱动法器灵绸在空中的黑雾里划过,“那东西在幻境空间中苟且偷生,我们进不去,这样封印便可一了百了。”

    “那之前进去的那位执事……”慕言眉头微皱。

    “唉,衍之。”手持破邪镜的白老叹气,“攻打邪魔的过程中难免有所牺牲。你们内门弟子没见过边境抗击邪魔的场景,多少修士前赴后继,衍之……唉,是个好孩子啊。”

    “说到底是妖兽,那种地方怎么好直接冲进去,他太莽撞了。”女执事默默摇头。

    他们沉默下来,继续有条不紊地清除周围的怨气。这些人的修为远远不够探测到沃兹华斯保下凡人的神仙手段,在他们眼中,脚下的棠梨已经是一片死地。

    这就是和邪魔为伍的下场,养虎为患反噬自身,正派修士来的晚了,但终归是……可惜。

    他们没有太多时间清除邪气,事实上,在通道关闭之后的几乎是马上,幻境世界的卓映秋撬开了树根攥着的棺材,那具老年女性的尸骸掉落下来。

    而与此同时,无论里外,因为凡人献祭而受到刺激失去理智,又被太一宗众人一同攻击而失去意识的邪灵不再控制慢慢逸散的怨气,全都炸了开来。

    它们好像生了自己的思想,好像被动了真正重要的东西而激烈动弹,又好像真正到了临死之前触电般抽搐的最后一搏。黑雾不再躲避太一宗众人发出的净化驱魔法术,已经扩散到平原上的雾气急速收拢,再次裹向了屋顶上的众人!

    棠梨人之前献祭自己给黑雾,让它们不再那么惧怕克星法术。而现在,法力最为高强,拼杀不惧苦痛的半妖兽执事刚刚被他们封死在了进出无门的幻境空间中。那些聚拢而来的黑雾甚至不是有意袭击人,而是邪灵本体出现危机,召唤它们聚拢回去幻境。让它们原路返回。

    但在棠梨神祠,幻境的入口已经没了。黑雾聚拢而来,却没有找到倾泻的出口,于是便在半空中越聚越多,很快便把逐渐支撑不住的众人淹没。

    黑雾翻涌的,被黑雾所淹没的村落却随着黑雾的聚拢抽离而从雾中慢慢升起来,好像礁石露出退潮的水面。在神祠上方的巨大黑雾云团中,高吟低呵逐渐被惊叫和哭喊所取代,听声音也知道,里面的人被吞噬只是时间问题。

    塞西莉亚站在黑雾退潮露出来的房顶上,和黑雾云团隔了两条街,看着这场景一阵无语,话都有点说不出来。

    “诶,外面的修士要死光了。”她偏头对身边的金色小蝴蝶说,“你问问秋儿怎么打算,没什么念想就让他们被杀了算了。我真受不了这帮人了,让他们活着只会把米吃贵。”

    “别污蔑大米。”蝴蝶扑扑腾腾,传来沃兹华斯的声音,“你先别让他们死,我找到棠梨邪灵的本质了,我打算和他谈谈。”

    行,塞西莉亚便冲着眼前翻滚着黑雾的村子挥了挥手臂。她的头发和眼瞳有着些微光辉散发出来,很快归于沉寂——

    ——整个棠梨所在的现实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就像沃兹华斯在幻境内对攻击黑衣执事的金属尖刺所做的那样,一些事物的速度都变得极其缓慢,以至于近乎凝滞在了时间之中。

    甚至比那更过分,此刻,整个棠梨都好像被凝结在了巨大的透明固体里。

    而在幻境世界,沃兹华斯驱散了棠梨树周围的绝大部分黑雾。带着卓映秋和棺材来到了地面,身后跟着放弃了自己灵剑的衍之。

    棠梨树正在枯萎。

    这巨树存在在非现实的空间里,吸收人死前的怨念生长存活,长得这样枝繁叶茂。如今怨气被驱散,它赖以存在的根本已经逐渐消失。棠梨树的树干书皮逐渐萎缩,花朵褪去了紫黑色的纹路再次变得青白,然后透明起来。

    卓映秋跟在师父身边,也仰头看着那棵巨大的,逐渐枯萎的棠梨。

    她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好像自从师父一来,让所有人都头疼又害怕的怨气黑雾都变得不重要了。师父的强大超乎她的想象——但想到他是一位仙尊,这一切好像又没那么难接受了。

    “唉,竟然藏在这种地方。”沃兹华斯从卓映秋手中接过了她用法术拖出来的棺木,这个动作让卓映秋有点无措沮丧的心情再次高兴了起来,这说明她有帮到忙,她不是对师父没有用的。

    沃兹华斯拿着棺木,把它的下半部分放在地上。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有些清净的灵气和别的什么东西从逐渐枯萎的棠梨树,以及周围空气中被驱散的黑雾原本的位置聚拢而来,灌进了那不知什么木材所做的棺材里。

    “醒一醒。”沃兹华斯一边聚拢棠梨邪灵的残魂,一边对着棺材呼唤道,“虽然你已经死了,但你曾经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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