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早有预料，沃兹华斯闻言仍然沉默了。

    在他背后，卓映秋整个人都僵硬住了。她不知该作何反应，以至于脸上的表情和脑海里都是一片空白。

    她应该开心吗？为自己父母生前为自己寻求的出路并非梦中泡影？

    可这条出路确实存在也不能改变已经存在的事实，他们没有找到它，就算真相就藏在这样浅显的地方。

    就在此刻，卓映秋身体里跳跃着和水灵气所不同的力量。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精神旋涡在加速旋转，真气气旋有力又平稳。

    父母没有找到的道路，她碰上了师父，很轻易的得到了。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心中什么滋味，应该作何感想。只是既不想哭，也不想笑。

    他们没有人开口，这片逐渐崩塌的空间中短暂安静了下来。残魂的思绪不足够他从拜访者细微的反应中推断出现世的事实，更无法把许多现象的蛛丝马迹相联系。

    他见他们都不问了，便自顾自讲起了自己化为树灵之后的故事。

    清墨死后化为树灵，神志不太清醒，最开始颇度过了一段时睡时醒迷迷糊糊的日子。

    他的记忆不连贯，对这段时间过去了多久没有概念。或许几百，或许上千，或许数万，反正每次醒来眼前的凡人世界都大有变化，他也说不太出来。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若他碰巧意识到了村民在向棠梨祈求什么，他下意识的会给予帮助。对于一位曾经的元婴修士来说，大多数凡人的小小愿望并不困难。

    他回应，村民便认为向他许愿有效，于是越发愿意祭祀棠梨神木。千百年来许多偶然实现愿望的机会堆积起信仰，把死去的修士的灵魂重塑为接受香火的灵物，清墨的意识在被信仰潜移默化改变之中渐渐苏醒过来。

    他成为了真正的棠梨树灵，棠梨平原区域的守护者。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棠梨村民逐渐和外面的其他修真宗派起了冲突。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有个问题。”沃兹华斯举起手，提出了不合时宜的问题。

    “你最开始化为树灵庇护村民，并不期望变成后来那种树灵的形式。”他问道，“那么你所说的庇护自己的血脉，指的是……”

    “紫琼木是传说中的灵树，有保存灵魂肥沃土地的功效。”残魂垂下视线望着他，好脾气地答道，“即使是我生前也没有见过这种传说中的木头，还是天地巨变以后游历山水偶然得到的一根死枝。我融入树枝，让它恢复生机，自然就能庇护一地。”

    沃兹华斯认可了这个说法，他来的时候一路上有在观察，棠梨地区的灵气充裕，它的灵气流动也比其他任何凡俗地区都要更加的有序。

    有序是好的，一个健康的世界，灵气就是在不停的依照某种秩序流转不息。生机从中滋生，而灵气会在循环中自发孕育。这个世界大多数地区的灵气来源都在灵山下的灵矿中，但棠梨这里的灵气，有序到几乎自给自足自成一体。

    “好吧，我明白。”他伸手礼貌示意，“请继续。”

    棠梨树灵因为凡人的信仰和祈求，和本地附近的修真宗派发生了冲突。

    问题也不大，来来回回就那点事，什么交税啊，用地里的灵气中灵药啊，派人服役为仙门做事啊，听驻派管事的话啊，给仙门供奉啊。老一套东西了，沃兹华斯和塞西莉亚在接到卓映秋之前就在围观这场面，之后可以预期的也将继续遭遇下去。

    ……早就见怪不怪，甚至一听这个话题都有点烦。

    但这些，对于棠梨的村民来说却是大事。

    村民们原本自给自足过的挺好，一听说要为仙门为奴为婢无私奉献，当然就很不愿意。他们向自己信仰的各路神仙，什么土地神河神湖神山神各种祈求帮助，当然也求到了棠梨树灵这里。

    和其他那一大堆都不一样的是，棠梨树灵生前有元婴修为。

    他和外面来的修士起了一些冲突，又或者是一大堆冲突，反正树灵脑子也没多清醒。那些外面来的修士完全啃不下来，难以得逞。

    得逞不了，他们就算了。沃兹华斯无责任估计这是因为棠梨附近没什么好东西，再加上青州就没有大门派。不拉援兵的话棠梨平原他们吃不下来，吃下来也没好处，干脆就不管了，两边井水不犯河水，就这么凑活着过。

    棠梨树灵便一直得以庇护着他的村民，在静溪湖边安静过日子。

    这样，又过了许多许多许多年。

    “有一年吧，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只感觉距离现在不太久远。请见谅，我的记忆丢失了很多。”残魂回忆道。

    截止目前他所描述的内容，棠梨树灵都是正常的，光明的，愿意为自己子民考虑的灵物。

    结合一下他现在怨气缠身灵魂破碎记忆混乱，物质世界的本体被修士用大石头把坑都填好了，接下来肯定得发生点什么才对。

    卓映秋竖起了耳朵。

    她听到残魂说：“……我记得……一对修士道侣前来拜访我。”

    “我记得清楚，因为他们唤醒了我生前的意识，”他慢慢回忆道，“他们……问了和你刚刚一样的问题。”

    “他们问我……有没有让水灵根正常修行的办法。”他慢吞吞地说道，“攻击和自保能力同其他属性的灵根一样，不需要出卖灵魂就能走上正途的方法。”

    听到这里，猝不及防，卓映秋如遭雷击。

    “我告诉他们，曾经有过，但现在不再有了。”残魂只是继续讲下去，“天地巨变之前，水灵根的修行方法可以满足他们的条件，但天地巨变之后，旧的方法不再能走上道途，已经行不通了。”

    “新的修行方法我不太清楚，若是那就是现在修仙界通行的修行法门，那恐怕我也爱莫能助。”

    “他们！”卓映秋反应过来，大声问道，甚至上前一步越过师父想去拉残影，“他们问你什么了？！”

    残魂已死，展现的只是影子。她的一抓从他衣袍下摆的幻影中穿过，终归只是徒劳。

    “他们问我水灵根是否还有别的修炼方法。”残魂看着她突然激动失态的样子，神情有些怜悯，“我告诉他们，天地巨变之前有，那之后，我不清楚。”

    天地巨变之前有，天地巨变之后无。

    残魂或许觉得自己的说法还留存了一线生机，但卓映秋很清楚的知道，这就是唯一的希望。

    她父母当时为自己找遍典籍，除了古老年代遗失的修行法门，现在有记载的方法对水灵根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用。

    残魂，当时的棠梨树灵说天地巨变之前有，那就是天地巨变之前有。唯一的解决办法，真正的远古时代——

    父母当时，就是和她说，他们要找寻远古时代的遗迹，去找远古时代水灵根修行的办法。

    “他们，那对夫妻，长什么样子——！”她慌乱地问道，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被师父一把拦住。她握住拦住自己的手臂抬头凑向残魂，急不可待的求证一个她已经猜到的事实，“他们穿什么袍子，是不是说话口音和我类似，像是南方吴地——”

    “他们穿着青白相间的道袍，袖子上青白交替之处有大团的云纹。”残魂回忆回忆，因为那时候被唤醒的意识更接近修士清墨而记忆深刻，勉强还能想起来，“他们挺登对的，人也漂亮，修士哪有不漂亮的呢？我记得那男子背着一把青色的剑，女子……说话语调柔软。”

    卓映秋被师父的手臂阻挡住，听到这话，她也不再试图往前了。

    少女的一切想法都得到了证实，于是不再挣扎，之前还向前伸的手臂扒在了沃兹华斯挡在她身前的小臂上。

    应该，不会错，是她的父母。

    如果这修仙界漫长的过去时间里不碰巧有另一对也有着这种表现的道侣夫妇，穿着碰巧像灵境宗长老服饰的衣服前来棠梨唤醒残魂，那么应该就是她的父母了。

    吴地灵境宗的长老，青色的剑，口音软糯。

    他们为了炉鼎女儿的水灵根四处寻求解决办法，来到了棠梨，问棠梨树灵水灵根的事，得到了‘天地巨变之前’的答案。

    天地巨变，天地巨变，那是远古时代终结的事件。父母之后那么多年和她说去调查古老年代的遗迹故事，是不是都和这个有关？

    她把身体的重量放在了师父的手臂上。

    可是……清墨的师门在调查天地巨变的过程中，那么多人，那么多比师父说是元婴的清墨都要强至少一个大境界的强者，都有去无回了。

    她父母当年会不会……从这里开始，注意到了这个所谓的天地巨变？

    沃兹华斯安抚地摸了摸突然得知真相受到极大冲击的小徒弟。

    “不好意思，这样突兀地打断你。如果你不太介意的话，请继续。”他对残魂说道，“两个修士来你这里问古老年代的事情，然后呢？是什么让你认为这件事情比较重要值得拿出来讲的？”

    “那对修士，向我了解了天地巨变的事。”残魂垂下了视线，沉默了片刻，“我和他们讲了一些，他们……似乎很受鼓舞，说要调查这件事，为自己的孩子寻求一个办法。”

    “他们很高兴，之后离开了，我答应他们若他们能够让老方法变得有效，我随时愿意把它告诉他们。他们没有急于接受，而是打算先去探索天地巨变……那是我自从化身树灵以后，第一次和别的修士谈起天地巨变的前后事件。”

    “在那对道侣走后，没过多久。”残魂轻轻地说，“有非常强大的大宗派修士来到我这里，那人来的突然，上来就砍断了我的树冠，他对村民们说，要打垮为祸一方的邪恶树灵，给本地的平民一条出路。”

    “我觉得那时候的我真的不算邪祟恶灵，远不需要大宗派强者修士亲自出马的程度。但他就是来了，村民们给我求情，被他们一句愚昧无知就打发了。”

    “那名大宗派的修士……试图毁灭我都魂体，让我彻底魂飞魄散完全死亡。我实在想不出哪里招惹了他们，除了之前一段时间遇见过两个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