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灵已死，太一宗众人看着脚下横七竖八躺着的凡人，神情几次变化，看起来有点目露灭口的凶光。

    “如果我是你们，就会善待他们。”塞西莉亚也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人体。半个小时之前，这还是一支吹吹打打喜气洋洋的送亲队伍，到他们突然昏过去的时候还保持着大概队形。

    此刻昏迷在地上的送亲队伍中，乐队身边散落着唢呐，轿夫身上缠着红绸，干果枣子散落一地。新郎在内的几个人被道士洒水祭祀了邪灵的力量，还有几个老头老太太自愿死亡之后留下的干枯遗骸交错在队列之外。

    始作俑者之一的道士带着他的两个小徒弟躺在地上，好像其他所有凡人一样人事不知。这两个徒弟一个是大些的健康男孩，另一个是眼盲的小残疾。

    塞西莉亚和沃兹华斯的目光在那仿佛昏迷过去的小残疾身上一扫而过。

    “凡人之所以崇拜邪灵，是因为心里有怨气。”一身礼装的仙尊叹了口气，“民怨靠封锁是无法消除的，堵不如疏，与其严厉惩戒不如怀柔安抚。正因为之前你们对他们压力太大了，才会让这些凡人提供力量给邪灵。”

    “怎么能这样！”太一宗碧凰城的执事们，那位女子第一个不答应，“正因为凡人缺乏管教，才会违抗仙门的意志做出这种事来！我们应该把他们中的危险分子都剔除，才能避免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什么仙门不仙门的，凡人尊敬一句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塞西莉亚冷笑，“要我提醒吗？你们真正的称呼不过是‘修士’而已，谁出生的时候还不是个肉体凡胎了？”

    她的言辞锋利，好像冰凉的水兜头泼下，那女执事想要开口抗辩，但仙尊看了她一眼。

    她感到被深渊天穹俯视的恐惧，僵硬在那里，后面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你们之前的这种尝试失败得让人难以一时半会忘掉。”她表情冷淡，宣布道，“棠梨人招待我们很周到，很热情，我和喜欢，要保他们生活如常。”

    “当然我也犯不着为了这场招待一直盯着，你尽可以随心所欲，反正凡人已经用实力证明了自己不是任人欺凌的虫蚁，”塞西莉亚冷飕飕地说道，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这些匪夷所思的缘故和理由因为由一位仙尊提出而理所当然，“如果再养出一个邪灵，我其实挺想看到邪灵吞噬修士的时候修士会经历的过程，我会拿你们去喂这个好机会。”

    那位女执事被她这话中透露出来的实质般的杀气镇住了。她相信如果再欺压凡人搞出邪灵，这位仙尊真的会把自己扔进邪灵的怨气里烧。

    那是名副其实的惨死，而对方是一位宗门不会为她敌对的仙尊。即使对方真的这样对待她只有很微小的可能，但轮到自己身上，她也被镇住了。

    “就这样定了。”看她这么容易就不敢说话了，塞西莉亚又冷笑起来：“看来你也没什么异议，呵，之前倒是嘴硬的很，什么东西。”

    她是仙尊，对面哑口无言，旁边实际上管控棠梨地区的青蛇门长老张了张口，又闭上，到底不敢开口再给宗门争什么了。

    “虽然凡人应该安抚，但首恶应该带走。”那位白老这时候出来打圆场，认了塞西莉亚对棠梨凡人的安排，他手捧分堂宝物破邪镜，看向旁边地上身穿道袍躺在那里的神祠道士，“此人身为修士组织邪灵祭祀，蛊惑村民，害了这许多性命，当诛。”

    “我们要把他带回分堂拷问，询问他们背后是否有异魔的阴谋。”老爷子说话要圆滑，也更让人难以拒绝，特别是他们刚刚答应了塞西莉亚蛮不讲理的保凡人的说法，“这是为了棠梨这里的事情不再发生，也给凡人和本宗一个交代。我想仙尊既然和本宗宗主长老交好，应该不会介意。”

    他冲塞西莉亚行礼，眼角余光瞟她。

    塞西莉亚也看了一会那道士。

    其实她不想这帮人把这道士带走。太一宗这帮分堂执事看不起凡人，这位道士落到他们手中必死无疑。虽然这家伙对棠梨的活人祭祀情况复有主要责任……但邪灵的事情隐情不小，要杀也得问清楚了才好。

    但要不要保这家伙呢……保的话太一宗本宗估计会知道他们从邪灵那里了解到了什么，想要进一步保存知情人，对于他们日后在这个世界调查末日活动不利。

    她对于前后行动，各方面大宗派的顾虑和可能的反应都考虑了一下，想的很多，实际上也就花了一眨眼的时间。一眨眼之后，塞西莉亚点了点头：“随你吧，估计也是凡俗修士的那点事，我们就不插手了。”

    她松口了，把人交给了太一宗。

    这说明这位可怕的仙尊并不是做事毫无顾虑，她毕竟还是害怕太一宗背后的宗主太上长老。有害怕的就是好的，太一宗众人听到这个回答，不约而同从紧绷的气氛中松了口气。

    在他们松了口气派人处理那位道长的时候，塞西莉亚看了沃兹华斯一眼。

    沃兹华斯接受到了她的信号，他的金发里飞出了一只不引人注目的金色小蝴蝶，扑扑翅膀消失在了空气中。

    塞西莉亚便让他们把道长带走了，两个徒弟都是童子，看在塞西莉亚‘觉得棠梨人很热情所以要保人’的申明上，太一宗众人没有为难。

    他们答应不处罚凡人，但凡人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事情，继续放养下去显然不行，接下来他们打算把凡人唤醒，该治治该管教管教，并且最终指派一位正统修士进驻棠梨村里的神祠，撕毁邪灵和乱七八糟村民拿来打马虎眼的静溪湖女神山神一类的画像，教村民们如何崇敬尊奉真正的仙人——三圣。

    那会是一段比较复杂的，耗费时间的琐碎时间。对于太一宗出来历练的内门弟子慕言等人，这或许是一段很好的历练机会。

    但塞西莉亚和沃兹华斯并不打算等那么久。

    事实上，经过了这些事，他们已经不打算带着秋儿和太一宗内门众弟子同行了。

    “你是叫衍之对吗？”在众修士各自行动，把计划付诸实践之前，沃兹华斯开口叫住了太一宗队伍里站位有些游离的半妖兽青年。

    衍之回头，严肃又警惕地看着他。

    “别那么紧张，反正我接下来要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沃兹华斯笑着安慰他，“你看，我们这次是救了你一命对吧？”

    衍之弯腰行礼，口中道谢。

    “不用道谢。”沃兹华斯轻笑道，“凡人不都是讲究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么。你不要回去太一宗了，既然你这条命是我给的，你以后跟着我吧。”

    衍之有些惊讶。

    太一宗碧凰城分堂的众执事，听到这个消息却大惊失色。

    景行仙尊说要带衍之走？那怎么行，衍之生是宗门的人，死是宗门的死人，他在碧凰城这许多年，了解到了前线各宗派的许多重要信息，万一不小心吐露的多了点可就麻烦大了。

    况且这家伙在碧凰城颇有威望，任何时候他的这张脸都代表着许许多多平时不显露的修士的自觉不自觉的偏向和追随。这么个家伙放在碧凰城自己这边都让人当心，怎么好随便交给立场成迷的两位修士？

    如果他们把衍之带走，这家伙轻易应该死不了了。那他们刺杀衍之的计划，已经暴露又没成功执行……

    执事们已经不敢想了，想想就头疼。

    他们试图拒绝，开口争辩，解释救命之恩以身相报和现在仙尊说的这种情况并不是一回事。

    但沃兹华斯并不听。

    他只是笑眯眯地，放出了一点属于仙尊的威压。

    当场在场所有人都差点给他跪下。

    这家伙用实际行动提醒了所有人一下，沃兹华斯要是想玩黑吃黑，把在座的诸位全部杀死在此本来也是毫无难度的。因此，他的提议并不应该当做特别的提议，而是反过来，一个决定的告知。

    说起来他不提醒衍之都快忘了，严格意义上来说，自己这会还是被这位立场不明的仙尊抓住的俘虏。

    于是大家都没有异议了。

    沃兹华斯把力量收回来，笑眯眯的，感到大家都很识趣，对这个事情的发展特别满意。

    衍之再次被碧凰城分堂的其他执事甩开了。

    他留在沃兹华斯身边，看着昨天还是同僚的人商量怎么安排凡人，感到了一种微妙的分割感。

    作为半妖兽，这种感觉对他来说习以为常。但今天发生的事情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以为的和坚持的都并不存在，自己原本以为只要足够努力，他就能融入同僚和其他人族修士，从此不再被孤立的想法，从来没有实现的机会。那是彻头彻尾的幻觉。

    因为他的半妖兽血统，同僚们永远无法把他当做一个类似的人。

    衍之没有叹气，他甚至完全不失望。

    他只是跟着沃兹华斯，沉默地看着他把棠梨的村民们安排好，和太一宗碧凰城分堂达成协议。沉默地看着沃兹华斯教导太一宗众人如何引导民众形成健康向上的正面信仰，也同样沉默地看着他昔日的同僚们完全没在听。

    ……挺可惜的，这位仙尊讲解的办法非常有道理，听起来真的可行。如果用这个办法，大宗派下属的各个大小宗派便可以同凡人建立更紧密的联系，对凡人的情况更加有效的了解……

    衍之想起自己的半妖兽血统和被俘虏拿来拿去的处境，把后面的想法从脑海中甩了出去。

    沃兹华斯三人看着棠梨食物告一段落，带着他准备离开了。

    只有太一宗出门历练的内门弟子为他们离开感到惊讶和失落。

    “您不再继续和我们同行了吗？”慕言问沃兹华斯，又看看仙尊漂亮窈窕的小徒弟映秋道友，“我以为您希望映秋道友多同我们走一阵。”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沃兹华斯看了看卓映秋，她的眼神看起来锋利，沃兹华斯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但我们很突然的经历了邪灵的这件事，我觉得她的历练短期内够用了。接下来我们要去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安静地方修行，就不和你们同行了。”

    这当然是他随便顺嘴一说的理由。真实原因是，他认为这帮大宗派的弟子，连同大宗派统治之下的地区和人民都不大对劲。

    卓映秋就在这样不大对劲的环境下长大，她不需要更加不大对劲了。而关于古老年代事情的调查……显然他们得和徒弟稍后谈谈。但不管结果是什么，这种调查无论如何也不该先从各大宗派兴盛的主流地区优先进行。

    毕竟让太一宗追杀他们非常容易，随便搞点违禁消息就会被各种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但被天下第一大宗当做无害的使者的机会可不多，机会错过了可回不来。

    还是那句话，他们刚来这个世界不算太久，还不想，也不能，和本地势力交恶。

    ……得去找个偏远地区，脱离大宗派的变态统治，看看那里的情况再说。

    沃兹华斯是这样考虑的，而他知道塞西莉亚也一定是这样想。

    不过这就没必要同人说了，他回绝了太一宗内门弟子的挽留和邀请，和塞西莉亚一起，带着卓映秋和衍之，平地起飞，御风离开了棠梨。

    他们飞的也不远，只是到了静溪湖的另一边。

    他们在这里的一片空地上落了地，沃兹华斯从空中飞舞的小蝴蝶身上一捏，拖出来两个大活人来。

    原本应该被太一宗碧凰城执事们带走拷问灭口的神祠道长。

    以及一个年纪幼小的幼童，看起来也和神祠有关，或许是道长的徒弟。

    两人看起来都陷入了昏迷中，神情安详，没什么要醒来的迹象。

    沃兹华斯伸出脚，轻轻踢了踢那道童的屁股。

    “别装了。”他说，用一种非常仔细审慎的目光看着道童，这是他在太一宗众外人面前绝不会展示的打量目光，而他用这目光看了道童很久。

    “我知道你在。”他对道童说道，“醒醒吧，有几个问题，或许你想要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