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的大火还在烧着，木头的房屋和树木在火焰中劈啪作响。
已经有好几拨家丁护卫被郡王催进去救人救物，从火场里被救出来的靖江郡主裹着被子上了路边的马车，看起来整个人都瑟瑟发抖。
好在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引发大火的火符力量耗尽，郡王这边的修士，插了一手的枢密护卫，以及匆匆忙忙从城外换防调来的城卫军里的低阶修士们一起上阵，终于压制住了那冲天的火焰，并且在焦土上把燃烧的范围越缩越小。
隔壁房顶上，沃兹华斯眯着眼睛看着这幅混乱的场面，不咸不淡地对身边的枢密大臣说道：“看来这四十年后现世的青囊书，便是今天郡王府丢的宝贝了。”
“青囊书关乎我大炎国运，缺满修士补全功法，会导致滔天的兵祸。到了那时，没有灵丹仙草的资源限制，随便什么山野匪徒都能修行可以筑基的功法，大炎朝廷恐怕再也控制不住，国将不国。”
“你说的很好，但这和我没有关系。”沃兹华斯道，“我是个外人，你们大炎朝廷如何对我并无影响。而且你们这里的缺满修士那么努力地造反偷书，我觉得你们自己也离冰清玉洁有点距离。”
枢密大臣沉默了片刻，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们不妨把话说的敞开些，仙尊。”他直视着沃兹华斯的眼睛，“我们都知道，您来到大炎，一定有自己的目的。”
“我不问这个目的是什么，我想我也猜不出来。但您也别说只是路过，我们都知道大炎在整个修仙界的最西边，去哪里都不会路过大炎。而我们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一个‘国家’，不由仙门统治的地方。即使您说您和子悬仙尊避世千年，游历各地只为了了解如今情况，我相信大炎也一定有对您有用的信息。”
喔。
沃兹华斯略略扬眉，有些意外。这位大臣说的在理，他也不怕被人知道。
好吧，他愿意听听他在这些基础推断之后的看法。
“不论您怎么想，我都希望您能够帮我们追回青囊书，我相信以您的修为，这只是动动手的事情。”枢密大臣在卓映秋惊讶的眼神中请求道，“以您的这位弟子展现的能力，我想朝廷很难相信您和青囊书没有关系。若您能帮我们追回青囊书，我想朝廷很愿意厚待招揽您和您的同行者们。无论您来到大炎有什么期待，届时都会容易实现的多。”
他胆子很大，敢于请求仙尊。同时也有些本领，表明利害许以好处，沃兹华斯思考了片刻他的提议。
“好啊。”他想完了，笑了起来，高高兴兴地答道。
？！
枢密大臣惊讶极了，等了半天没等来条件，更加惊讶的不得了。
沃兹华斯却不管他了，他放开了笼罩整个房顶的声音屏障，大声用下面郡王和护卫们，以及陆续赶来帮忙示好的其他贵族大户们都能听到的声音喊道：“——到底要我说几遍，我这弟子能破筑基，是靠我本心真元灌注才能成的！给她灌注一次我元气大伤，这样的弟子总共也就能灌注三两个，跟你们大炎的那个秘方根本不是一回事！”
卓映秋还在犯傻，为师父突然把自己喊做真元灌注的弟子而努力回忆他怎么就元气大伤了……她记得清楚，师父师伯都是正儿八经的境界修士，人家整个世界都修行的这个，真神修订印刷教材作保，功法完整传承久远，根本不存在什么灌注真元给徒弟的事。
沃兹华斯把愣神的徒弟一把拉过来，看似在和傻眼的枢密大臣，实际上和下面所有围观和没心思围观的高门大户贵族地头激动地喊道：“我仙尊的实力，为了给她这个缺满修士洗筋伐髓，足足消耗了两成真元，害得我虚弱了三年，如今头发眼睛的颜色还没变回来！要不是我的这个弟子是我师尊出山游历时候留下的遗腹子，能得我给她重塑筋骨，她这天灵根的资质就毁在你们缺满功法上了！”
“你质疑我和你们那个破书有关，我还想把它要来看看！早知有这样的功法，我何至于损失那么多真元！”
说完，他似乎气力不济，握拳在嘴前，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卓映秋：……
她明白他在干嘛了，快乐得绷不住了。
她真不记得自己怎么就成某人的遗腹子了，也不知道师父从哪里整了个师尊回来。但这人张嘴就来的表现让她印象深刻，绷住不笑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为了配合师父的表演，她关切地凑上去，羞愧又关切地给师父顺顺背，拍拍咳嗽，脸上很难过的样子：“师父……都怪我。要是没有我，就好了。”
“不怪你，秋儿。”沃兹华斯摇摇头，一脸沉痛又心甘情愿，“是师父来晚了，叫你被这些大炎的人教了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此番回来，一是完成你母亲的遗愿，二一个，也要叫你在回山之前再看一眼故乡。”
别说快要憋不住笑的秋秋了，就连稍微了解过一点的枢密大臣，都不知道这师徒情深。“师父的师尊出外游历猝死，留下遗腹子在凡间被母亲抚养。多年后遗腹子修行缺满残术，被避世多年为了师尊出山的师父找回收为徒弟，师父牺牲真元逆转功法，再带着她回来故乡看看”的戏码是什么时候安排上的。
卓映秋只想乐，觉得这故事编的还有点感人至深。
而枢密大臣……不知道这故事是真是假，被沃兹华斯毫不犹豫装模作样疯狂表演的模样晃点得有点愣愣的。
啊……看起来不像啊，沃兹华斯这人看起来就是个找乐子的人，脑子有点那个什么大病，之前也没听他提起过自己和徒弟之间的恩怨纠葛啊？
不过他好像也没提过和这冲突的事……不会是真的吧？要是真的，看不出来他倒是挺有情有义。倒是他那个弟子，果然如他们一直表现的那样身世坎坷。
……枢密大臣狠狠眨眼，迫使自己从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真假难辨的狗血师门伦理剧中清醒过来。
他冷静了，明白一件事：沃兹华斯在超大声地声明，和徐州的宾客贵族大员们宣布，和半个大炎以及毫无疑问会了解到今天事情的皇室和朝廷宣布：他宣布，他不知道青囊书里记载的方法是什么。
他的缺满徒弟突破筑基的办法不可复制。
而他这样宣布了，无论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无论其他修士和朝廷是不是相信。这人有着仙尊修为背书，和一个真的突破了筑基的缺满弟子，他对一切事情的处理都将非常灵活。
现在相信或是不相信，拉拢还是打压，压力来到了整个大炎的各个方面。而他们为了防止此人被其他势力拉走，所能做的选择全都非常有限。
是的，非常有限。
当沃兹华斯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问他，要不要现在就把青囊书拿回来的时候，枢密大臣再次肯定了这一点。
“是的，请您去把它取回来吧。”他维持住表情，提醒这位无法无天的仙尊：“您答应过我们，不去看那本书的内容，还请您遵守。朝廷会愿意为您遵守承诺的慷慨相助给予丰厚的回报。”
“哼，我都已经说到这份上，还不给看，看来你们是真的说什么也不干了。”沃兹华斯不满地瞥了那大臣一眼，宽宏大量地表示：“也罢，就当我帮徒儿家乡父老的一个忙吧。”
就连卓映秋自己都花了两秒才想起来大炎现在是她的家乡父老了。
“你师伯去哪了？”沃兹华斯却没如众人期待的那样立即出手，反而低头问她。
卓映秋往周围一看，才发现喝了两坛子，晃晃悠悠靠在墙角石墩上的塞西莉亚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
“算了，没事，我去喊她。”
沃兹华斯打了个响指，一只蝴蝶从他的头发中飞了出来，消失在了空气里。
“让我们亲爱的塞西莉亚女士顺路把那书带回来。“他说道，也不知和谁解释。
完了，这人还冲枢密大臣俏皮地眨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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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枢密大臣，就和大多数时候的塞西莉亚一样，板着脸。
……
蝴蝶飘飘荡荡，在距离徐州城外几十里，一片乱葬岗旁边的树林里落到了塞西莉亚肩上。
“我同伴来找我了，喏，跟我要青囊书。”棕发的女士用食指点点蝴蝶，示意它稍安勿躁，抬头对面前的人说道：“把青囊书还回来吧。就算你们已经把徐州渗透成了筛子，能这么快就知道我那小师侄修行的是缺满功法。此时此刻，我要拿青囊书，你们也不可能抵抗。”
“仙尊误会了，我们不是不愿意给您，实在是弟兄们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在她对面，夜幕中薄雾弥漫的小树林中，几个人里一名身穿护卫衣服的男子对她抱拳行礼道，“还请您再等片刻，我们弟兄带着对影宝镜，马上就到。”
他说的对影宝镜，是一种远程通讯法宝。这种宝镜一套有两面，使用的时候可以在镜中各自呈现对面镜子映照的画面。人们可以通过它远程通讯，能看到千里之外的人的脸，还能听到声音，消息传递就像面对面讲话一样快。
对面有人拿着对影宝镜来找她，想要说服她别跟着大炎朝廷整归元起义军的事。在飞快赶来的宝镜那一头，是缺满起义组织，归元幕后的领袖之一，也是归元的军师。
塞西莉亚其实无所谓早晚，对面归元起义军的领导层既然找上门来接触她，倒是正好。
她便在那等着，等得烦了，差点扶着树墩子坐下。
归元起义军的一位风属性的练气巅峰，扮作山贼打扮，这时候怀揣着宝镜到了。
他们捣捣鼓鼓弄好了宝镜，捧给塞西莉亚。女士有点好奇也有些兴味地接过，在镜子对面见到了一个面色苍白瘦削的中年男人。
“见过仙尊。”那人说。
“你好，军师阁下。”塞西莉亚冲他点头，“听说你有些话要对我说。”
“是的，仙尊，我想请求您不要把青囊书交还给大炎朝廷。”
“嗯，因为大炎朝廷倒行逆施，靠残缺功法吸取民脂民膏，确实有点离谱。你们那里民愤很大，弟兄们盼这一天盼了好久。”塞西莉亚颔首，“明白。但我的问题是，你们能给我什么好处？”
她这说法属于是大离谱，放自己世界谈判桌对面的人都得瞪眼，并且指责他们不应该把喝高了的话事人放出来砸场子。
但修仙界自有国情在此，军师非但没有感觉奇怪，反而认为这非常修仙。连忙点头，从善如流：“若我们成功推翻倒行逆施的周皇，皇家宝库，三公九卿府邸，安平勋贵千年积攒，尽由仙尊挑选。”
他认为这个答案已经足够诱人，弟兄们加入归元，除了为了推翻这不得翻身的缺满-修真功法巨墙外，当然也会畅想把安平那些靠着缺满修士发家致富高高在上的贵族抄家，把取之于民的宝物再获取到自己手中的快活。
国都安平，千年来积攒了那么多宝贝。即使是仙尊，也应该能够打动。
但是。
“我不要。”塞西莉亚答道，“你不能许诺给我一个不属于你的东西。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留在这里等你把它变成自己的。换一个。”
军师：“……”
行吧，仙尊有仙尊的脾气。
他咬咬牙，感到肉痛，还是开了口：“既然这样，那我们现有的法宝秘籍，可以尽由仙尊挑选。我们有四五件灵宝，若您想要可以全部拿去。请仙尊恕罪，我们起义还在比较困难的阶段，远远比不上金平宝库，故此一开始不敢提。”
那几个修士听到这个，也大惊：“军师！”
塞西莉亚想想：“算了，几件灵宝我随手一捏的事，给我你们死一堆人，何必。”
她肩膀上的小蝴蝶扇了扇翅膀。
“这样吧，这本书我先拿回去，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给你们一份抄本。”女士隔空轻轻一抓，那练气护卫怀中的一本封在琉璃匣子中的书便原地消失，出现在了她手里。
“朝廷如今正围剿你们，叫他们现在知道这书我们没拿回来落在你们手里，我们也麻烦你们也麻烦。不如让过这次，以后拿了抄本，谁也不会知道，也不会这么早就被朝廷针对。”
她都这样说了，缺满修士打也打不过，书也没了，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笑着原谅她。
“仙尊说的是”“希望仙尊到时候遵守诺言，我们这么多人就等着仙尊的消息救命呢”
他们说。
塞西莉亚拿了盒子，把手按在盒子上，展开了一点力量。
她是境界修士，力量来自自身，和吸取灵气的修仙界修士不同，精神强大的超乎任何人想象。只一眨眼的功夫，以她仙尊级别的精神力，那青囊书中所有的内容便被仙尊一字不落地印在了脑海里，而那书在盒子里，根本没有翻开过。
“后会有期，相信我们不久以后会再见面的。”
女士摆摆手，脚步一转，便要离开。
“对了。”她想到什么，又回过头，望向那面镜子：“有个问题。”
“您请讲。”
“你怎么看修仙界？”女士问道。
镜子对面，脸色苍白的男人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某种混沌嘶哑仿佛尖啸呐喊，又好像只是有些怪异的人声从镜子那边传来。
“修仙界……终将灭亡。”
那声音回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