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院

    跟着师父师伯一行,卓映秋在咕咕转动的马车车轮上,缓缓进入了安平城。

    跨过悬挂着定城钟的高大城墙,便是大炎这个修仙界最西边陲的凡人国度的首都,卓映秋在马车里撩开帘子看,很为自己入目所见的繁华惊讶。

    安平城中有很多人,比她从前在任何村落城镇见过的都要多的凡人。凡人们穿着布的或是麻的衣服在街上走,有人走街串巷地卖货,有人吆喝给平民百姓磨刀。有的乡下人在他们前面进了城,推着碳车在前面走,也有城里的老汉从厕所掏了许多粪肥,正要运出城去。

    作为城市居民的妇女带着小孩在街上走,半大学徒追着店铺掌柜跑出门去。富家公子衣着光鲜打马看花,平民乞丐身披破烂沿街乞讨,行商旅客在客栈汇聚,贩夫走卒于茶摊歇脚。入目建筑鳞次栉比,大街笔直而小巷盘绕。

    “真厉害。”卓映秋看着外面,回过头对着车里的青旋漕司赞叹。

    “秋道友是头次来安平吗?”漕司有些受用,笑着问道。

    “是,我之前只在乡下村镇行走过,没有来过这么繁华的凡人地方。”卓映秋又掀开帘子去看外面,她第一回来到凡人的国都,见到这么多凡人热闹地汇聚在一起,街市和仙门一样宽阔,却又充满了凡间才有的杂乱笨拙,让从小长在仙山上的女儿几乎有些感到目不暇接了。

    卓映秋还不知道凡间的大小姐不会这样频繁掀开帘子看外面,但就算知道她也不会在乎。漕司一直想探他们师徒的虚实,可她再活二百年也想不到师父真正的来头。

    “好热闹。”她看着外面赞叹道,“仙门没有这样热闹的地方。”

    “我以为对仙门来说,街道都比凡间宽阔,房屋也更加高大,这样的凡间场景不算稀罕。”漕司接话,她是大炎的人,并没有见过许多仙门的内里。

    “仙门的修士都高进高出,洞府修在山川之间,道路在高空云海上。”卓映秋短暂地回忆了一下童年,“仙门……没有这么热闹的凡人,各种各样的小吃,还有车马人流好像河水一样不停流淌的街道。”

    正说着话,就看到前面路上的行人和平民看到这一大队豪华的车队,纷纷避让。小贩收摊行人走避,原本宽敞的大街因为避让高贵的仙门贵客而霎时之间拥挤匆忙起来。

    一个妇女牵着的娃儿跌了一跤,旁边是同样躲避官员车队的马匹,因为避让而离得太近,眼看小孩就冲着马蹄下倒去。

    危急时刻,一道不知道哪里来的法术打在马蹄上,让那马蹄仿佛踏在了什么无形的光壁上,一个踉跄斜斜滑踏到旁边的地上,没有造成悲剧。

    这是前车的沃兹华斯随手打了一记。

    那牵着孩子的妇女吓坏了,赶紧把孩子从马蹄下抱起来。骑马的青年被踏空的马蹄狠狠颠了一下,也有些惊到,非常生气。

    “怎么看路的,长不长眼!”他看了一眼旁边经过的车队,不敢招惹,低头对妇女破口大骂,“你那孩子连路都不会走就带出家门,还不牵好。安平城里到处是修士贵人,要因为小孩子乱跑惊了马,仔细你全家都不够赔的!”

    那人衣着光鲜,还配有修士特有的衣饰玉佩。在大炎,正统的非缺满的修士不止意味着前途无量的武力,还等同有资格不学缺满功法的贵族身份。

    妇女连后怕都不敢,赶紧弯腰:“是是,对不起,是妾身的错,希望仙人大人有大量,莫要和小儿计较。”

    那骑马的男子一脸不高兴,可能是顾忌着朝廷大员们的车队就在不远处,终于没有说什么。他扯着缰绳在原地踏了两步,调转马头走掉了。

    “在这方面倒是和仙门挺像的。”目睹了全程的卓映秋放下车帘,对青旋漕司说。

    青旋漕司再如何忠于大炎也明白这不是好话,只能沉默。

    ……

    大炎朝廷派出了史无前例的豪华队伍迎接仙尊,自然是有正事在后面等着。他们没有按照礼仪先招待仙尊安顿下来,而是把人直接拉到了枢密院,看样子是打算先谈谈‘仙尊来大炎’这个话题。

    枢密院有了卓映秋很习惯的仙门的那个味了。

    这片建筑物耸立在安平城的北边,靠着龙头山,紧挨金麦河,周围地势开阔,把枢密院看作一个整体,可谓是坐山望水,气运加持在身。环绕着整个金平的城墙和护城大阵在枢密院旁边开了个口,又或者说这院落融进了护城大阵中,起到和城墙定城钟一样的作用。而作为护城大阵的一部分,整个安平城的风水流向,地势高低,灵气脉络也都经过枢密院连接四方,向城内城外汇聚。

    就算卓映秋的风水知识相当浅薄,也能在下了马车在枢密院门口草率看看四周的时候一眼断定,这地方的风水极好,几乎是在寸土寸金的凡人国都,用选址和土木硬造出了一片堪比灵山的仙灵宝地。

    而枢密院,也配得上这片地方。这片建筑只是隔着院墙就能看到,里面灵气浓郁几乎可比仙门里。这会是春末接近夏天,院子里却是一番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的景象。

    冬天的雪梨花,腊梅,春天的玉兰和梨花,粉红色的海棠和灵桃花树,夏天的芙蓉花和碧槿,以及秋日的菊花和龙葵,仙灵植物和凡俗花果同园生长,四季花卉在同一个季节盛开,从外面跨过院墙看过去,整个枢密院红绿相间配色明艳高贵的建筑仿佛浸在永不枯败的花海中。

    “枢密院是朝廷修士供职的机构,这里的灵气最为浓郁,虽然对仙尊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像我们这样的普通筑基来说还是颇有好处的。”青旋漕司和卓映秋介绍。

    她还不知道卓映秋是缺满修士,不能吸收容纳灵气,反而把力量化为灵气向外泼洒。

    ……好吧,虽然她也不是真的缺满修士,但周围灵气浓度对她来说毫无所谓是真的。卓映秋心想,又去看外面姹紫嫣红雕梁画栋的建筑群。

    在她还是传统水灵根修士的时候,见到这种四季灵花常开不败的地方也是会高兴的。这意味着这片地方是灵气充沛的宝地,又有人为维护汇聚,在这里停留修炼对她的功力很有好处。

    如今无所谓了,倒开始学着师父他们一样反思起来:天下的灵气就那么多,生长慢而消耗易,凡间灵气稀薄导致凡人耕作辛苦却吃不饱饭,风水宝地汇聚那么多灵气供修士修炼是否有点奢侈了。

    特别是在大炎这个地方,这里没有灵山,也没有其他区域灵气从灵山上缓慢向下扩散的地脉,现在得到侧面肯定的初步推断是,这里的灵气是缺满修士用前途和人生堆起来的宝贵资源。在这样的基础上,王都里有这么一片给传统修士修行积累力量的地方就显得实在浪费起来了。

    ……青旋漕司还在兢兢业业地给这位仙尊的宝贝入室弟子讲解枢密院的工作情况和大炎的官职权力划分。卓映秋感觉她为朝廷拉人也是费尽了吃奶的力气。

    她能体谅青旋漕司这样的传统修士对枢密院这样的风水宝地的推崇和喜爱,便也认真听了她对枢密院的介绍。

    大炎是凡人统治的国家,朝廷和皇室能延续的时间不如千百年来永世长存的仙门。虽然缺满修士在此地已经有以千年记的历史,由来已久,来源早已不可考,但当今朝廷是大约三千四百年前才建立的。

    本朝建立之初,皇帝并没有设立一个专门供奉修士的部门。正相反,他刻意打压修士在朝廷中的地位,把他们的官职和凡人掺杂安排,避免他们以修为为基础联络抱团。就像青旋漕司的同僚们有不少凡人一样,开国皇帝认为削弱修士的特殊性,利用他们的党派和家族利益分化修士们有利于王朝的统治。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皇室的传承靠血统,开国皇帝贵为金丹,也并没有办法保证自己的子孙也和自己一样天资卓绝雄韬武略。而一旦皇室继承人不够强大,那些能够修行到筑基金丹乃至于金丹和外来的元婴境界强大修士便成了皇室统治最大的威胁。

    要知道在大炎,缺满修士修行有不能筑基的上限,在军队中只能堆人数,而难以出其不意扭转战局,历史中的每一次朝代更迭都少不了正统修士的身影。

    他的这个做法在最开始起到了一定的效果,至少在开国皇帝统治的那些年,以及这位皇帝死后的下一任金丹皇帝时期维持的很不错。但问题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暴露了出来:有修为的皇帝活的太久,但他们碰巧全都不肖的子孙往往熬不过老祖宗。

    头几位有修为的皇帝死后,他们的后代开始为了谁能得皇位而互相内斗争吵。在这样的内斗中,继承人们开始争相拉拢能够左右战局的修士力量。碰巧那些有资格正常修行功法的世家大族在几百年鬼鬼祟祟的发育之后也积累了足够的力量。一方需要借势,一方需要把自己隐藏的力量合法化,双方一拍即合,大炎就开始了内耗。

    当然,最后某一系的皇室耗赢了,如今这位皇帝的祖先最终在修士世家大族的推举下坐上了王位。等他把屁股坐热乎了,世家大族也从此做大,皇帝前半辈子在内斗中搞死自己的远房兄弟叔伯,后半辈子都在和这帮子麻烦修士作斗争。

    他最终搞不定国内已经势力很大的修士世家,不得已从外面修仙界求援,许以重利从仙门请了一批修士散人,请他们组成一个只听命于自己的特殊机构,用来和世家大族互相威慑,也负责清除修士叛乱,监视世家大族的言行,在朝廷上为皇帝制定各种管理修士的法律,用卓映秋还不知道的,沃兹华斯他们那里听科技世界造的词,就像个锦衣卫或者特务机构一样的组织。

    这便是枢密院的前身。

    当然了,那也是一千多接近两千年的事情了。

    在过去的一千年里,皇室又出过乱七八糟的各种事,皇子皇帝们为了上位,为了搞定敌人,为了处理外敌,为了拉拢筹码,挑拨枢密院和世家大族内斗,最终导致世家大族做大的事情上演精神复刻,枢密院做大,成了国内修行事物的一言堂,隐约能和整个朝廷分庭抗礼又清高游离,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总之,(虽然青旋漕司的介绍完全没有上面那么大逆不道),但如今卓映秋参观的便是一个统御整个大炎内外修士,控制缺满修士功法流动,还想要拉拢两位仙尊和碧凰城第一剑为他们效力的强大实权部门了。

    “虽然我是徐州漕司,原则上归军部调配管辖,但因为我有筑基修为,所以枢密院对我的命令我也要听从。”青旋漕司最后拿自己给卓映秋举了个枢密院管理修士们的例子。

    “就像仙门的长老堂、弟子堂一样?”

    漕司回想了一下和仙门打交道时候留下的印象:“……差不多?”

    明白了。

    车队从枢密院的大门一路向里行驶,穿过了无数四季开放的、缤纷绚烂如梦似幻的花树,也穿过了花树之间布置的重重阵法,来到了朱红苍绿建筑群的深处,一栋大殿前。

    沃兹华斯从车里下来,一位身穿长袍,须发皆白的化神老者正等在大殿门口。

    “仙尊远道而来,有失远迎。”他冲着金毛的青年笑着张开手迎了上去,姿态仙风道骨,很有风度,“您一路舟车劳顿前来拜会实在辛苦,但愿您对大炎的招待还算满意。”

    “这位就是张院首吧,久仰大名。”沃兹华斯以一种卓映秋没怎么见过的正经姿态和那老者互相拱手寒暄,还像他介绍塞西莉亚:“院首派人一路上招待周全,让我们的旅途轻快了不是一点,在下十分感激。这位是子悬仙尊,或许您已经听说了她的尊号,她算是我的师姐,也是一位合道修士,此番我们离开师门游历,她与我同行。”

    “子悬仙尊,久仰。早就听说子悬仙尊气度高华不似常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客气了,院首。”塞西莉亚冲他略略拱手,伸手请他先走,三个人一起让着进了大殿。

    自然有别人扶着卓映秋和青旋漕司下了马车,卓映秋抬头望着眼前的大殿,赞叹于它的崭新华美,过了一会才意识到青旋在看自己。

    “漕司有话请讲。”

    “秋道友,原来仙尊真的是仙尊吗?”青旋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卓映秋。

    这问题问的,卓映秋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为什么现在才回过神来。”

    因为青旋漕司看到了化神期的院首没有质疑这件事,还对那位金毛的大人口称仙尊。化神和合道只有一个境界的差距,虽然难如登天,但化神判断其他修士比自己境界高还是不难的。

    青旋漕司震撼地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想到自己竟然真的和仙尊在一起同路许久,这位仙尊还没什么架子,最大的爱好是阴阳怪气地说些废话,她就感觉快要晕过去了。

    ……要知道,真正的仙尊在仙门是连本门弟子都轻易见不得的。合道强者在除了三大宗门以外的任何地方都是宗门的最大最尊贵的基石,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天威,想都不要想反驳。

    即便是三大宗门的仙尊,就她所知,出门离开洞府,路上将要到达的地方也会屏退凡人,众弟子恭敬行礼列队反驳,远远看一眼背影都是福分。

    沃兹华斯……和塞西莉亚太朴素了,言必称离开宗门出来游历。没有人能想到什么宗门能装下两位出来游历的仙尊,也不能把这两个和凡人平辈相交的家伙和高高在上的仙尊联系起来,所以一路上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很可疑。

    ……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仙尊啊——————!!!!

    青旋漕司的人生,坍塌了一部分。

    她需要一点时间缓缓。

    卓映秋把她放在那里,往后面马车拉过小苗,跟着往大殿里走了。

    边走边想,也有点后知后觉:师父刚刚好正经哦,竟然五句话都没有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讽刺,他还能做出这样正经的样子啊。是因为他在自己的世界也是一位颇有地位的强者吗?唔,严肃的师父,不亲眼见到还真有点难以想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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