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不存在

    沃兹华斯和院首的机锋交谈告一段落,下面人来请,说宴席摆好,请诸位贵客入座。

    众人便也移步到会客厅,这里往常应该是枢密院开会办事的正式场所,桌椅摆设都古朴考究。如今为了招待仙尊,临时充作了宴饮的地方。

    枢密院的院首张道君邀请两位仙尊和自己一同上座,旁边陪着左右枢密使和各色大炎朝廷中的修仙强者。卓映秋筑基巅峰的修为在这样的修士开会场合原本都不够上桌,但因为是沃兹华斯的徒弟,她坐在师父师伯下手,抬头就是好几位金丹元婴冲她拱手行礼,口中必称‘映秋道友’。

    卓映秋倒没什么,自从得知父母的死亡背后暗藏着修仙界不明不白的阴谋,她对修士们之间的虚与委蛇就感到十分厌倦。倒是在她旁边陪座的青旋阁下有点挨不住,一直在不停地被行礼和起身回礼寒暄,卓映秋感觉她根本没有抽出时间安心坐下吃点东西过。

    宴会上的食物倒是十分丰盛,有师徒几个在徐州江太守府上吃过的清蒸鱼胭脂鸭杂笋拌莼菜,也有卓映秋从前在灵山上才常见到的灵兽肉。

    这可是非常高档,非修士仙门吃不到的珍贵菜肴。这道菜里用作材料的灵兽能够像修士一样吸收灵气,又不像妖兽那样修行带有属性的功法。它们的肉里灵气充裕,吃来有着类似丹药的补气和增进功力的效果,又不必担心副作用和丹毒。

    据说要做这道菜,首先需要有修为的人把那蕴含灵气的灵兽捉住,运回来用特殊手法宰杀分割,把它们放在灵玉做成的坛子里,加上仙酒和清露,佐以灵药和妙方,用似清非清的冰火慢慢炖上一百单八个时辰,便能把兽肉里的灵气完美锁住,修士吃一口如同修炼引灵气入体内,是珍贵的大补。

    “非常厉害。”塞西莉亚在张道君的盛情邀请下夹了一筷子,礼貌地评价道,“火候恰到好处,果然是精妙的烹饪技法。”

    主张端灵兽肉的那位大臣脸都骄傲红了。

    在他没看见的地方,沃兹华斯夹了一块灵兽肉,尝了一口,表情有些扭曲,默默把筷子放下了。

    卓映秋看见了,卓映秋没说。自己的功法自己最清楚,她也好沃兹华斯和塞西莉亚也罢,因为功法不吞吃灵气的缘故,其实都已经不能感受那灵兽肉中灵气充裕的大补妙处了。

    ……其实有些遗憾,卓映秋还记得灵兽肉中灵气涌入丹田的不可言说的美妙滋味,这种美妙体验是这道菜味道的最重要的部分。如今兽肉的口味不变,还是用冰火炖煮,吃在口中好像肉冻一样润滑,又有种独特的脆嫩,但失去了灵气的灌注身体的愉快感觉,光是菜品的口味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像肉又不像肉,很怪。

    除了暗地里的真实感受,没人把自己对灵兽肉的真实评价大声嚷嚷出来,桌上的气氛还是很和谐。

    枢密院作为主家运用了一切诚意招待两位仙尊,张道君和沃兹华斯坐在各自的桌子前找话题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徒弟身上。

    “您的这位徒儿,看着年纪不大吧。”他看着卓映秋,问仙尊道,“我看映秋小友身上的凡气还未退净似的。”

    “是不大。”沃兹华斯也看了卓映秋一眼,笑眯眯地摸摸下巴,“姑娘家的年纪我可不敢越过她和旁人讲,不过秋儿的年纪……就算是凡人,也还正当壮年呢。”

    “那真是年轻有为!!了不得的天才成就!”张老爷子当即赞叹,又看看在旁边站着的一名年轻筑基后期修士,“我这小徒申途,天品金土灵根,年纪轻轻筑基,再过三年才满一甲子岁数。我原以为他已经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如今看来,当真是老朽见得少了。收徒这方面,还得是仙尊眼睛毒。”

    “秋秋自己也努力啊。”沃兹华斯笑眯眯的,“我这小徒早年不容易的,靠自己才走到今天。我能为她做的不多,一套功法,成就什么样的修为还得看是什么人修习。”

    “映秋小友年轻有为,不能抵消您这位师父对她的付出。”老爷子说道,“您愿为小徒弟损耗修为和真元重塑功法,是映秋小友的幸运。”

    这下连青旋漕司都开始看卓映秋了。

    沃兹华斯哈哈哈。

    卓映秋有时候会为师父这假话当真的说还能面不改色的本事感到尴尬。

    沃兹华斯和塞西莉亚不会尴尬,就在张院首和沃兹华斯就‘牺牲自己拯救小徒弟’这种子虚乌有的话题商业互吹的时候,塞西莉亚女士停下筷子,抬头看向了大厅外。

    在那里,有些没被邀请的客人正要来到这场宴会上。

    很快,在场的修士们越来越多的察觉到他们,人们停住话头,纷纷看向宴会厅大门的方向。

    很快,一队七八名修士从那里走进来,气势汹汹,为首的是一名和张院首差不多年纪的金丹老者。这位老者和他身后的人都身穿和枢密院修士相似的红色官服,只是身前的图案并不是和其他枢密院修士们一样的浩瀚无垠的海水和鲲鹏图案,而是绣了一轮初升的旭日。

    他们在举办了一半宴会的议事厅另一端站住了,站成一圈扫视着厅里的众人,眼神颇为打量,看起来并不是要加入宴会。

    “海真人,真巧你这时候回来。我们正在设宴招待这两位远道而来的仙尊,快快来和仙尊见礼。”张院首遥遥坐着,冲那金丹老者抬手,“你提前回安平怎么不和我们说来派人接,竟让你从城外这样过来,实在不该。”

    那老者是个金丹,而张院首喊他元婴的称呼真人,显然是要告诉沃兹华斯这位来客来历有些蹊跷。那老者明明不是从城外来,他说成城外,既是警告那人不要搞事,也是给他一个台阶下。

    “仙尊,哼。”那海真人瞥了沃兹华斯一眼,看起来有些不忿。但他似乎并不怀疑沃兹华斯的身份,毕竟还是走了过来,低头行了一礼:“文渊阁海某,见过仙尊。”

    沃兹华斯看了看他,注意到这人说自己是文渊阁的人,这似乎是个凡人文职岗位,而枢密院才是大炎管理修士的组织,作为修士却不说自己是枢密院的,有些耐人寻味。

    “你好,海阁下。”他和那海姓老者友善地抬了抬手。

    海阁下这就放下了行礼的手臂,如今他走的也近了,站在大殿中间,更方便往旁边看。

    几乎不怎么需要时间,他便轻易锁定了吃饭吃了一半的卓映秋。

    “想必这位便是仙尊所说的、耗费真元和修为救助的弟子,映秋小姐了吧。”

    突然被点名,原本准备好埋头装摆件到招待结束的卓映秋有点懵。

    “是……是我。”那位海阁下目光炯炯地盯着她,让她不得不僵硬地给个回答。卓映秋咧嘴笑了一下,强行把自己代入那种‘学习了不该学习的缺满功法,让师父牺牲才能突破的没用徒弟形象’,“我突破筑基没几年,现在修为还不突出,让海真人见笑了。”

    “你当年修行的真是大炎的缺满功法?”海阁下却没有一点要放过她的意思,问题紧追而来,“是哪里的缺满功法?走的哪个路子,功法要义又是什么?”

    卓映秋都傻眼了,那海阁下咄咄逼人,看起来很想知道她这个突破筑基限制的缺满特例是从哪里学来的,甚至顺便质疑一下她的来历,所以要她回答自己曾经的缺满功法是什么。

    ——可卓映秋哪知道啊!

    她学的是大炎缺满方向的功法不错,但这功法的源头根本不是大炎的残缺变态版本,是师父他们世界的固有传承啊!她哪知道这功法残缺了是什么样,她是转修过,可她转修之前学的是仙门正道,正的不能再正,扔到大炎缺满修士哭着抢的那种正道啊!

    海老爷子咄咄逼人,双目好像含着利剑一样盯着她,大有她答不出来就当场揭破师父师伯谎言的意思。

    卓映秋也没法了,只能发扬一下她的其他风格。

    “我不知道我修行的是什么功法,母亲去世以后,邻居宗族夺了我们的家产,把我卖给了人牙子。。”她直视着那凶恶可怕的海阁下,做出一副小修士被大能盯上瑟瑟发抖的样子来,一般这样的情况下小修士都是不会被认为撒谎的。

    “我……”她垂下视线,眼中已经积聚了泪水,美丽的少女被咄咄逼人的老者一两句话就问得泫然欲泣,“我从前的功法是人牙子逼着我学的,那人牙子也不认得字,只知道学不好就一顿打。我虽生长在大炎,可小时候长居家中,大些又被人牙子关起来,到师父找到我之前,我都对大炎没什么了解……很抱歉海真人,没法回答你想知道的问题。”

    她说着,眼里的泪水就因为回想起来母亲死去自己被贩卖的经历而落了下来。美人落泪,让人心疼又心碎。

    而碰巧这位美人是一位仙尊师父的宝贝徒弟,是仙尊的师父的遗腹子,这种心疼和心碎就具有了物理上的意义。

    “海阁下!”沃兹华斯大喝一声,他真的有仙尊修为,这一声怒喝带着威力,震得在场众人心中剧痛,胸口闷如撞钟,“我徒儿身世凄苦,你作甚要她回忆起来难过!”

    他看起来真的很生气,只是散发出的威压就具有如此威力。那被仙尊针对的海阁下更是如同被一座千钧大山压在了背上,靠着手中拐杖才没有一把跪地上,便是如此,也被压弯了腰。

    “仙尊……言重了。小老儿此前不知,是我冒犯了,给……秋姑娘和仙尊赔罪。”老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靠着拐杖站直,手上额头都是青筋,一字一句地往外挤,“对不住……秋姑娘。请你……宽宏大量……”

    他都这样说了,沃兹华斯便也放过了他。卓映秋刚在胡说八道,眼泪自然也是装的,并不介意,还有些好奇:“无妨,之前是我没有提,海真人不知道也是应有之义。……只是希望真人以后……少问些,这些事对我来说刚过去不久,不算好的回忆。”

    海真人和他背后的那些旭日红艺人纷纷表示一定一定。

    这就算是把卓映秋的出身和功法来源给圆过去了。

    “真人为何如此急切地要知道我的功法来历?”卓映秋有些好奇地眨眨眼,“虽然我确实不知道……但我以为既然大炎的缺满修士不可或缺,他们也无法称为枢密院的一员,了解他们的功法也并不能有什么改善?”

    “秋姑娘和仙尊有所不知,缺满修士一生困于练气,其中不乏有天灵根和地灵根,惊才绝艳之人。他们了解到自己根骨的时候往往已经修行缺满无法回头,没人不会痛苦,把这么多天才化为滋养大地的养料,也实在是大炎的损失。”

    海阁下顿了顿,仙尊在场不能来硬的,他也打算来点软的,“我们文渊阁,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寻找办法突破缺满功法对修士的限制,难得见到秋姑娘,实在是激动难以自已。即便仙尊名言秋姑娘的办法不能给旁人用,但老夫觉得哪怕借鉴利用一二也是好的。”

    “秋儿不行,她是我的弟子,有自己的前途,不会留下来陪你们过家家,她你们就别想了。”沃兹华斯一口回绝,回绝完了他再次跟文渊阁的老爷子确认道,“所以你们真的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一个民间偏房的办法合适,能不走邪路地突破缺满功法的限制?”

    海老爷子沉默片刻:“……没有。”

    “真令人遗憾。”沃兹华斯似笑非笑,不阴不阳地评价道。

    海老叶子没还嘴。

    他沉默片刻,看向了沃兹华斯,眼中爆出光来:卓映秋不行,但她的功法转化是从她师父那里来的,眼前这位是位仙尊,如果像他开口——

    旁边听了半天的枢密院院首终于忍不住了,必须现在发表自己不同的看法,“够了!海定峰!把你那乌七八糟的脑子抖一抖,在仙尊面前收住自己那不切实际的观点吧!”

    他喊得好大声,沃兹华斯和海老叶子都扭头看他。

    “缺满功法是上天给大炎没有灵山的补偿,天生如此,不能修复。”张老爷子死死盯着海老爷子,似乎想通过眼神向他警告些什么,“想想之前补全缺满的那些尝试都发生了什么吧!那些转修的人不是疯就是死!如今归元叛军如此沸沸扬扬,你非要这个时候搞什么新的修复功法吗?!”

    “想想归元叛军那么多对朝廷不满的缺满修士,一旦枢密院和文渊阁具有能让缺满突破的功法,流传出去,你知道会有多少人修行?!这些人要是都因为功法缘故发疯爆体,你想过后果吗?一个不好大炎江山都要倾覆!你要修复功法我不阻拦,你就非要在这个多事之秋,当着来做客的仙尊的面把要求提出来?!”

    “院首以为我说的缺满修士只是为了缺满修士吗?如今这些缺满修士比三千年前多了多少?快要六倍!大炎需要的灵气不会变多,多出来的灵气都归了谁?今日仙尊在此,院首还不让我同仙尊求取解决之法,我看这办法是永无现世之日了。”

    “院首,我知道您忧心大炎国祚,我也是大炎的一份子,在此六百七十年,焉有不担心的道理。可若缺满功法继续这样下去,归元叛军不会消失,反而会声势愈发壮大。今日归元壮大成那样,便是有不满。院首不想着解决他们的不满,却还想一味追堵。民意宜疏不宜堵,如今组成帝国的两大势力如此对立,院首还希望继续下去能江山永固?”

    海老爷子这话实在是大逆不道,就算仅论修士地位,他被冠以元婴的真人称号,也是无论如何不该和化神期的张院首这样说话。如今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吹胡子瞪眼,显然是真的急了。

    张院首的脸色漆黑,看着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

    沃兹华斯无奈地伸手问往下按按:“诸位,诸位。有话请别在这里说,好吗?”

    他看看院首,又看看海真人,这两位这会总算意识到了这是公共场合,当着其他枢密院和文渊阁有的没的的人争论仙尊没有好处。两人平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之前话赶话说的火起,现在冷静下来,也不恼了。

    “我和子悬仙尊会在大炎停留一段时间的,你们的意见既然都说到这里,就算光是对几位招待的回礼,我也得听听对不对。”沃兹华斯看着他们都冷静下来了,也笑眯眯起来,“这样,海阁下你先找个地方坐了。我们先开开心心吃饭,吃完了饭,咱们三个找个没别人打扰的地方,再好好谈谈这个事情,如何?”

    他这个提议对大家都很有好处,海真人和张院首都没有反对的理由。

    于是张院首喊人来加桌子,让海阁下和他的人也坐下来一起吃。

    其实这会主位上的人也没什么心思吃了,过了两炷香的功法,海阁下表示自己吃饱了,来着张院首和景行仙尊离席了。

    他们一走,这宴席的主要部分基本也就散了。座位上的人三三两两和自己周围的人寒暄。塞西莉亚还留在座位上,卓映秋见了,悄么摸过去,和师伯去了外面花园里散散步。

    枢密院派了人跟着,但并不敢冒犯仙尊,卓映秋知道师伯的本领,她和师伯的对话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

    “师伯,我们要帮助那个海真人吗?”她看看塞西莉亚肩膀上的金色蝴蝶,知道师父正给师伯直播那边三方会谈的会场,同时也在听她和师伯提的问题,“如果要我装作缺满修士,是否需要我准备一个周全些的身世?”

    “用不着。”塞西莉亚答道,看了小姑娘一眼,笑了,“大炎这里有点问题,我和你师父会帮你圆的。秋儿别掺和这些麻烦事,安心修炼,别人问你,你只要拿出今天的那套很好的悲伤模样就可以了。”

    明白了。卓映秋点头,“……您是怎么看出大炎有点问题的?”

    “因为我们不相信,一个地区有这么多的人口和这么大的需求,几千上万年来找不出一个能够补全缺满功法的人。”塞西莉亚淡淡道,“今日那海真人修行的也是类似缺满的功法,包括他身后的那些文渊阁的人。大炎朝廷中是有突破了筑基的缺满修士的存在的。

    “啊?”卓映秋万万没有想到,大为震惊。

    ”他的功法有很大问题,注定难以突破金丹。但他离修复功法比其他人更近,我是不相信这批人这么些年找不到正确的道路。”塞西莉亚看了一眼小姑娘,心情好了起来,微笑着说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秋儿?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找到正确的道路,这意味着这条所谓的正确道路根本不存在。”

    “什……什么意思?”卓映秋睁大眼,“您的意思是说他们……可那他们还那么着急地找师父?”

    “是啊,为什么呢?这就要思考为什么这条道路不存在了。”塞西莉亚笑了一下,“那位海真人和他手下的人,修行的功法把原本应该外放的部分内化了。你还没有突破金丹,还不理解,他们这样做身心要承受极大负担,每一次动用力量都很艰难,以后不可能突破到元婴境界。但相对而言,他相对于真正的答案做出了完全错误的选择,这其实说明他知道什么是正确的。”

    卓映秋……没来由的,她有些毛骨悚然。

    “那……为什么他们不能走正确的道路?”联想到过去阻断远古修士们道途的天地巨变,卓映秋几乎害怕起来,“如果道路有问题,为什么又要来找师父?”

    “我和你师父也很想知道。我想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塞西莉亚眯眼笑了一下,看向了好兄弟的小徒弟,“要么是和天地巨变相关的或者别的什么功法隐患,要么……或许这种不存在的道路,会因为有了一位仙尊,从此就存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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