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

    沃兹华斯这样问,旁边旁听的卓映秋和衍之都傻眼了。

    ……就是说……师父,仙尊,归元造反是掉脑袋的大事,是缺满被逼的活不下去了才做的拼死一搏,是缺满为了求生。

    都到了不成功就死这一步了,队伍也拉起来了,再问人家有什么替人决定的资格,是不是有些……天真得过分了?

    两个年轻人完全不能理解,觉得仙尊不像是问出这种问题的人。

    只有五皇子周淮,在怔愣片刻之后却听懂了。

    他听明白了,仙尊在问归元军的‘道’,在问他的‘道’。

    世间造反良多,各人有个人的理由和缘法。有人图权力财富,有人争口气,有人谋天下,有人为野心,有人不反就死被逼求活,每个造反队伍的理由各不相同,每个队伍的利益分布也不一样。

    大多数时候,其实造反都是野心发酵和形势催促,本没有许多弯弯绕绕。但归元有其特殊之处,缺满在试图开启一个大炎数千年历史都未曾有过的先例,现阶段还无人知晓这个先例开创之后会是何模样……至少仙尊作为外人,应当还不知道归元打算变成什么样。

    而他,作为原本周氏皇朝的既得利益者,却投身这场大乱中,还成为了本就微妙的归元叛军的领袖,和另一位领袖打起擂台来。如此,他的诉求,他的想法,他处于什么立场,他用什么团结队伍,他对于未来归元和缺满带给大炎的宏图,便变得重要起来。

    ……仙尊既然问了,说明仙尊真的开始正视归元了,这并非坏事。

    无论仙尊是需要这个答案来判断归元是杀是留,还是需要用它来判断归元军是否值得支持,接下来的回答在决定组织命运这件事上都将至关重要。

    周淮沉默了一会。

    然后,他说:“仙尊,我想我,或者说归元,并不能替别人决定天下的正道。”

    “归元的正道,只是归元的正道,是缺满和愿意投身我军志士的正道。如今大炎皇室和高门贵族,他们也在行正道,只是他们行的是皇室和高门贵族的正道。”

    “现今大炎的正道,是缺满老实本分,皇室和官员贵族统领全国事物。这不是没有合理的部分,比如贵族青年不需要劳作和生产,就有更多时间读书和学习,从而更深刻地领会治国的道理。懂得治国的老人精力有限时间宝贵,亲自去做杂事很是浪费,因此驱使仆役并无不妥。”

    “这样的分工,在我们之前已经运行了几千年,改朝换代,不过如此发展。在归元之前,皇室分封高门贵族一起管理缺满,这就是大炎一直以来的正道。”

    周淮吸了口气,抬眼去看仙尊。看起来比他还年轻,金色头发红色袍子,配色很是鲜艳张扬的漂亮年轻人没什么表情,只是听,但他也并未打断或露出厌恶的神色。

    于是周淮说了下去:“只是这样的正道,对人数更多的缺满来说并不公平,随着大炎承平日久,贵族的传承本意也在崩坏。”

    “因此我们、归元、不想再遵从这条正道了。”他说,修仙界人类如出一辙的棕黑色眼眸直直望进眼前金发男子浅棕色的眼中,“这条正道上,缺满的利益更优先。而如今的世家大族的好处自然要下降。我们无法代表世家大族,因为总有人的利益受损。只是我认为,缺满的人数何止千万,数倍乃至数十倍于高门正统,遍布大炎大江南北各行各业。若我们成功,更多人得到好处,更少人受到损害,我以为对更多数人好,就是归元的正道。”

    他说完了。

    去看仙尊。

    沃兹华斯半天没动弹。

    “你不会是相当救世主吧?”仙尊动了,仙尊问,仙尊的问题相当破坏气氛。

    “仙尊怎么会这样认为?我只是意识到了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一定有一些群体受到损害。那么与其让人数众多的缺满受损为少数高门服务,不如让缺满受益而让少数高门承受损失罢了。”

    “我没说你的想法不好,我只是觉得你一个皇子跟我扯这个天地大同,看起来像是想当救世主。”

    周淮往后一仰,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是的,仙尊。我只是意识到了这样下去不行。缺满也是人,而依靠暴力和仙门术法的统治不仁义也不稳定。”他说,苦笑起来,“请您别这样说我了,我母亲就是缺满修士。虽然我看起来是皇子很能从缺满身上得利,但我并没能改变母亲的命运,我只是个被贵族和皇室夺去最重要的亲人的可怜人罢了。”

    “我组建归元的正道,原本也出于私欲,只是不希望母亲的事情重演罢了。如今走到这里,归元军自然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普天之下,黎民无数,归元能代表的很有限。只是如今缺满怨气沸腾,归元军既然走到这里,便只能以武力和大势一直沿着这条道走下去。”

    屋子里一时没有声音。

    过了一会,沃兹华斯低头:“我并非有意勾起你的伤心事。”

    “无妨的,仙尊。”五皇子无奈地笑起来,“您这样善解人意,恐怕对自己不大好。”

    “这倒不要紧,整个大炎加起来都打不过我。”沃兹华斯说,也笑了起来。他俩这样一笑,语气也变了,房间里的气氛突然从刚刚咄咄逼人之中舒缓了下来。

    “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见你说这些吗?”沃兹华斯有些叹惋地说,“我今日,本来能把你们那去炸公主府的弟兄救下来的。”

    “哦?”周淮有些惊讶,“仙尊为何说本来?”

    “他自己拒绝了。”沃兹华斯说。

    他回忆起了白日在公主府,他在那咬碎毒丸的男人面前现身,询问他是否想要活命。

    “谢谢您的美意,但不必了。”那人说,回头去看了一眼燃烧的庭院。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穿着华丽狼狈的宫装,蜷缩在地上嚎啕哭泣。

    她的哭泣是定格的,远处飞来的那些枢密院的修士和贵族打手们的气息也定格了。

    “鲨人偿命,我做了这件大事,为妻儿报仇,死而无憾,今日我的尸体留在这里,也好给朝廷一个交代。”

    “鲨人偿命?”金发的仙尊好像幻影一样漂浮在他面前,轻盈的光芒只倒映在他一人的眼睛里,“你认为自己该死吗?”

    周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你认为被你杀的仇人,不该死吗?”沃兹华斯换了种说法。

    周意便答:“她残害我无辜的妻子儿女,自然罪该万死。”

    “你杀了该杀的人,何罪之有?”

    “也有无辜者被牵扯枉死。”

    燃烧的公主府的背景里,伏在地上哭泣的女孩还定格在那里。

    沃兹华斯便笑:“你和她说,这是战争。”

    “是的,但这不影响我的过错。”

    “你都做到这一步了,还在乎自己是否身染罪孽?”

    “自然在乎,否则与纵犬害死我妻女的畜生又有何异。”

    沃兹华斯便笑。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仙尊对他说,没有提自己府上缺一位管家的事。他挥挥袖子,身影在光芒中消散,停滞的时间从新流动:“永别。”

    多谢。

    周意用口型说道。

    拖延了这么一会,毒药完全发作。他站在那里死去,之后,在从新流动的时间里,在赶来的枢密院和大家族打手的面前倒了下去。

    ……

    此刻沃兹华斯坐在自家宅院的会客堂屋里,看着眼前年轻的五皇子,归元的领袖,贵族阶级的叛徒。

    “那人做了组织需要的事,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十分该死,所以就死了。”他对归元的领袖说道,“我觉得你们的战士思想不够坚定。”

    五皇子周淮一愣。

    “思想坚定的人,坚信自己的事业正义,愿意为之死,也愿意为之生。”沃兹华斯说,“但至少他愿意背负自己的罪恶,也承认自己事业的正义性,所以我愿意见你。”

    周淮明白了。

    “不知我的答案是否令仙尊满意?”他问道。

    沃兹华斯认真想了想:“一般。但我不能指望更好的了。”

    “如果你们争气的话,我对你们抗争的结果感到好奇,为此不介意多出些余力。”

    这便是仙尊入局,且愿意支持了。

    周淮因为前些日子被新城公主打进大本营受伤而苍白的脸色因为惊喜而放出了光来。他连忙站起身,同手同脚地跪下:“在下和军中数万兄弟拜谢仙尊。”

    沃兹华斯把他拎起来:“别着急,我什么都没答应,也不会答应任何事。”

    “应该的应该的,仙尊肯略施援手,对我们来说都是天大的助力,怎敢再要求其他。”周淮喜得脸放红光,简直要手舞足蹈。

    “我的意思是,我的问题还没问完。”沃兹华斯把他拎起来放直,“别激动的那么早。今天我见你的问题问完了,之前几次想见归元领袖的问题没有。”

    哦。

    喜不自胜的归元年轻领袖坐了回去,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缓解尴尬。

    “归元军如今有多少人?这些人修为水平如何?”他听仙尊问,问题差点让他把嘴里的茶水吐出来。

    周淮放下杯子,很有些震惊地看着仙尊,不敢相信这是一位‘比整个大炎加起来还强’的仙尊问出的问题。

    人数?人数是问题吗?

    他震惊的太明显了,沃兹华斯懂了,沃兹华斯真服了。

    沃兹华斯也不知道是这归元的年轻领袖水平太差,还是修仙界的大修士都是一帮不食人间烟火的废物。帮人造反当然要问己方有多少人什么情况,不然打翻旧秩序搞新秩序建设也必定稀烂,新政l府建立起来当然需要大量基层人员,超级高手不会连打架斗殴分田卖米都管的。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以为造反是切下皇帝的狗头就完事了吧。

    哦忘了他们修仙界自有国情在此了,当他没说。

    “军中军士大约六万七千人,依附于我们做事的有十余万。”好在周淮缓过神来,认真答道,“基本以练气期缺满为主,其中四分之一练气大圆满。”

    “粮草从何来?”

    “我们在东方收拢灾民,打下自己的一片地方,有自己的田地。再加上各地缺满和地主商户暗中支持,目前勉强够用。”

    “你直说把当地富户大族砍l了,家财充军也可以,我不会惊讶的。”

    “……我们也劝降。”

    “对对,全凭自愿。”

    这话周淮接不下来。

    卓映秋和衍之坐在下面,听到这话悄悄直乐。

    衍之悄悄凑过去,对卓映秋说:“想不到仙尊对这些庶务如此擅长。”

    “师父是神官。”卓映秋也悄悄和他说,也不指望师父师伯听不见,主要就是趁着他俩和归元首领忙着的时候底下嘀咕几句,“好像在他家乡学过这个。”

    衍之望向首位上和归元首领越说越离谱的仙尊,在他旁边,另一位仙尊靠在一起上仰头看屋顶,显然心思早就飞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这是我第一次见仙尊这样的一面。”

    “我也第一次见。”卓映秋向他澄清,“相信我,师父刚刚捡到我的时候很温柔的,他不这样。”

    衍之又看看仙尊,不很信。

    卓映秋能理解,换成她,她也不信。

    “真不知道仙尊的家乡,妖兽过着怎样的生活。”半妖兽青年发了一会呆,终于叹息一声,“我很想亲眼见见,想来和修仙界很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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